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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回秦国的第二日,宫里举办了空前热闹的庆功宴。
      启伽和长定就像是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人,在各色的祝贺声中熬过了整个宴会。
      没有人会在意她们,她们只是乱世中最无依无靠的浮萍,纵然美艳,亦只是随逝水漂泊,永无止境。就好像在这样一场举国同庆的国宴中,没有人会体恤她们亡了国!
      每个人脸上都堆积起胜利者狂傲不羁的笑容,他们举起酒杯,用各种优美动听的词藻去称赞秦王的杀伐果断。

      这时的秦王,还会顾及启伽的感受。他看向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蛋,食不知味。
      “司马夫人身体不适,让人带她回去休息。”
      女官到了启伽身旁。她拒绝他的好意:“我还能再忍一会儿。”

      国宴结束之后秦王即刻去了契守殿。
      她还是喜欢独自坐在窗台,听得熟悉的脚步声近了,慌忙跳到地上来。
      “启伽,你到底怎么了?”
      战争结束,他有很多时间去哄她开心,那些战争带来的伤痛,或许也会随时间的流逝,很快被抹灭掉。

      启伽不知他哪来的脸面,竟然这般若无其事地问她“到底怎么了”。他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的兄长,杀了她敬重的李将军,杀了她青梅竹马的严哥哥……还有她看着长大的、有一半嬴氏血脉的簌簌。
      可这一切,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算吗?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还有那几十万无辜百姓的鲜血,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算吗?

      “嬴政,我恨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因为李严,你恨我?”
      他自认为待她已经好到极致,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根本没有任何缘由,去为了一个儿时的玩伴恨他!

      启伽问他:“嬴政,难道你觉得我和你之间,只横着一个李严吗?”
      他低声说:“簌簌是个好孩子,大秦会记得她付出的一切。”
      原来,他让簌簌走进她的生命里,让她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就是为了能让大秦记住,记住全天下最好的簌簌为了秦王政的贪欲死于万箭穿心!
      “嬴政,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还给她的小铃铛,被过窗的微风吹得摇摆作响,那声音真是刺耳啊。

      “你在营中杀掉的那个女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或许我该问,那个女人自尽之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那个叫丝萝的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逼问她。

      启伽厌倦了这种压抑诡异的气氛。
      “她说,李牧叔叔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不过他不算最惨的,我的父亲和哥哥,也被你杀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她把心底最悲伤的事以一种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她内心深埋的 凄痛和哀伤。
      秦王没有做任何解释,只微微侧头,嘲 弄似的笑问她:“所以,你就信了她”
      “我信她。”

      秦王再不想与她多说,反正他不管说再多,她都不会信他!他不管做再多,她都只会因为旁人而去怨怪他!
      司马启伽,从来就不懂嬴政。

      “我没有杀你的父兄。”
      留下这句话,秦王转身,直出了启伽的寝殿。
      她还杵在原地,放肆地大笑,笑过之后满脸泪痕。

      无尽的黑夜似幽深的坟墓,猖狂地要将黎明之前的所有都剥噬掉。
      而在此夜,秦王出乎意料答应了长定的邀约。

      长定让栗衫告诉秦王,她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秦王近乎从不踏足元益宫,来此后顿感陌生——原来在他的王宫,还有这样一处宫苑。

      寝殿的门大开着,长定备好了酒菜,已坐好等待着他。
      他淡漠地讽刺道:“还吃得下,挺好。”

      长定示意他坐下。
      “难得你愿意来,自然得备下好酒好菜款待你。”
      秦王坐定,问她:“什么时候走?”
      长定说:“天亮以前。”
      “嗯。那你想怎么走”
      “你看着办吧,随你喜欢。”
      秦王顿了片刻,说:“那就毒酒吧。那个不会太痛苦,也不会像悬梁死得那么难看。”
      “好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的?反正你从来没正眼瞧过我。”
      她低下头去,无力地苦笑,又问他:“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王没有回答她,只端起食案上的酒樽,陷入沉思。

      “李长定,人世间的事,不是每一件都有个究竟和缘由。”
      如果他能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也不至于被司马启伽对他的态度左右。

      长定问他:“那启伽呢?”
      他嘴角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亲眼见过寡人将你兄长枭首示众,就在刚才,她还说要杀了寡人。”
      “所以,你也要杀了她么?”
      “不会——永远都不会。”

      秦王举杯,欲饮下长定这杯决绝的薄酒。
      但她还是胆怯了,她还是舍不得。

      长定迅速打落秦王的酒樽,扑倒在食案上,流着泪苦笑。
      就连她死,也舍不得让这个使她国破家亡的宿敌陪她下地狱。
      他只略微有些惊异,并无感触。
      “等会儿寡人让人再送些好酒过来,你给寡人的这杯洒了,不能再喝。”

      走出寝殿前听得长定喊他的名字,转过身去,她的声音绝望又凄厉:“嬴政,你没有女儿,自然不明白我和司马启伽此刻的心境。那我就祝愿你,希望你将来也能有一个如珠似宝的女儿,让她长大成人之后也如我一般,嫁给她的仇人,眼睁睁看她的仇人灭了她的母族。也让你的女儿,不得善终!”
      秦王膝下只一个儿子,暂不能体会长定的诅咒有多恶毒。
      他说:“也祝你好走。”

      结果这二十年的痴恋,终于等来了一个结局。

      长定饮过毒酒,只觉无比轻松。
      这一生所有重要的画面都一一闪现在她的脑海,她看到李严和李牧在对她笑,她想起那个在丹枫树下茕茕孑立的白衣少年。

      秦王嬴政,如果有来世,我也许,还是会选择爱你。

      这是栗衫最后一次拥抱长定。
      她说:“我们姑娘样样都好,可一开始,就都错了。”
      从李长定对李牧说:“女儿心悦秦王。”
      从那一刻起,她这一生,就都错了。

      天没有完全亮,就听见巷道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回秦国以来启伽本就睡得很浅,这些脚步声忙碌、沉重,更让人心烦意乱。
      她披上风衣出门,看到的是一列又一列的宫婢,她们端着放了丧服的托盘打契守殿门前走过。
      她回忆了一下听到的声音,再加上眼前这些,应当一共过去了一百多个宫婢,而宫中能让一百多个人因她身故穿丧服的,只有夫人或者王后。

      秦王政没有王后,司马启伽也还活着。
      她失了悲伤的能力,亦不再感觉到诧异震惊。秦王杀再多人,都不足以让人感到意外。
      她说:“死得可真干净呀,都死了。”
      所有与她相关的人,除了左芦和侍奉她的几个婢女,都死了。
      左芦之所以还活着,也是蒙恬顾忌他以前是赵国人,唯恐他通敌叛秦,才没带他上战场。
      启伽知道,已经到了该有一个了结的地步。

      祭礼结束后,她才敢去。
      这几个月里,听到的哭声太多,她怕极了听见人哭,祭礼上的哭声,是秦王安排给长定最后的颜面。
      现在祭礼结束,更没有人会为了那个生前不受恩宠的亡国女哭泣。
      她身上那件丧服,还为杜若穿过一次。

      长定的棺椁不像是赶制出来的,栗衫说:“嬴政早就为我们姑娘觅好了去处。”
      嗯。相比起她,长定的去处确实是最好的。
      “昨天我和姑娘瞧见思婆婆带着扶苏去见嬴政。那小家伙,在你那里养得白白胖胖,真不枉他的生母因你而丢了性命。”
      “因为我?”
      “你不会真不知道吧?嬴政多年来不近女色,就连杜若也是被楚王逼迫着施了计策才得到秦王政的宠幸,嬴政从来都没有碰过那个什么韩国公主!况且,她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太医一诊出你不能有孕她就疯了。杜若不得宠,她要是心生了嫉妒,也该报复你啊!这宫里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能活生生逼得一个不慕恩宠的人自尽?从前他喜欢你,为了你不惜杀母夺子,而今你与他有血海深仇,只怕你的下场会连杜若都不如!”

      栗衫说得都在理,只是启伽以前没往那方面去想过,现在细一回忆,确实疑点重重。尤其是杜若出事当天,嬴政似是早有预谋,提前支走了她和簌簌。

      皆是因她而起。
      她终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是她对扶苏的喜爱害死了杜若。
      她也冤杀过身不由己的乔韵。
      ……

      那个丹凤星眸的女子,在火中对着她笑,到死没有记恨她半分。

      栗衫走到启伽身边去,往她袖子里塞了把带鞘的匕首,她贴近启伽耳朵,道:“等你替他们报了仇,我们一起去见那些故人。”
      “好。”
      启伽藏好匕首,对着长定的棺椁扣下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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