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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很久之后,在簌簌出嫁那日,启伽给她梳头。簌簌问起她:“姑姑,那时你为何要救雨姜?”
      她沉思很久。很久。
      “我看到嬴政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若是死了,他该多孤单?你舅舅这一生挺难的,我怕他恨我。”
      “连你也会怕秦王恨你吗?”
      启伽笑笑:“姑姑不怕秦王恨我。姑姑怕我的政哥哥恨我。”
      世间男女之情奇妙如斯。纵使那时启伽以为秦王再次背叛对她的爱,她还是怕他恨。
      她记忆里的政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她魂牵梦萦这么多年。
      启伽只告诉她:“他隔我太远,记不清了。”
      ……

      落水后启伽又病了一场。
      夏天里的风寒最不易好,她不知自己的身体何时变得这样不争气。她看着头顶上的房梁,忍不住骂自己:“我这真是作孽啊!早知道就不救她了!早知道要救她,就不该推她下去!”

      秦王来看她,她匆匆起身,用虚弱的身躯抵住门。他在门外轻扣,她咳嗽了几声:“我睡着了。”
      秦王低声劝她:“你这点力气拦不住我,可是我强行推门会伤了你,你还是开门吧。”
      “你推便是,我不怕你。”现在的司马启伽软硬不吃。
      后来映在窗上的人影子不见了,她才松了口气,再没力气挪动身体。待她艰难移步到案几旁,门被人猛烈撞开。
      来者不善。
      秦王大步走近,质问她:“不愿意服药,是想死吗?”他总是说过就嫌自己蠢,司马启伽何时怕死?
      他不知这几日她都想了些什么,又想通了什么。
      只见她眼里全无神采,若说过去还有一丝隐约的恨意,现在连恨也没有了。

      她也懒得刻意生疏,就好似对着一个寻常的旧友:“我没事,只是贪睡。”
      她甚至很想同秦王谈心,她太久没有同故人吐露心意,憋的很苦。
      “这段日子我总是想家,你还记得我在赵国的闺房吗?我哥哥怕我被太阳晒着,要在窗边种一棵树,我说那就种一棵云杉好了。”
      她支撑不住,颤颤巍巍,秦王抱她到床榻上去,可她不愿意躺下,继续说:“可是你不知道,那棵树没有了。三年前我嫁给赵嘉的前夜,便叫人砍了它。赵嘉那个人不算坏尽,他嘴上对我凶,但我知道,他让人悄悄在我的小院子里也种了棵云杉。”
      秦王最恨她说赵嘉,但此刻,他只想认真听她说完。
      “那棵云杉,现在应该抽芽了……嬴政,我想回赵国看看它。”
      秦王幽幽地说:“秦国也有云杉,都长得极好。你是想你的云杉,还是想赵嘉?”
      启伽没有说话,她望着秦王,忍不住落泪。
      他像是受到莫大的羞辱,突然爆发。
      “你又因为赵嘉,在我面前哭?”
      启伽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只想让秦王准她回家,哪怕彻底激怒他,让他杀了自己,也好过这秦宫的种种煎熬。
      “嬴政,那天看到你为雨姜不顾性命,我很羡慕她。可是没有人会舍了命救我,我做过你的妃子,赵嘉也不会要我了。”
      “司马启伽,你够了!”
      终于,秦王被她彻底激怒,她直等着他一剑劈了她,彻底结束这噩梦。可是他悬在半空的手掌,始终没有落到她脸上。
      他笑道:“司马启伽,别以为如此就能摆脱我,我既不杀你,也不会放你回赵国。我要你一生一世都在我的身边,你欠我的东西,一辈子也还不起。”
      其实启伽至今不明白,她到底欠了秦王什么?他另娶他人,她为何不能另嫁?后来为着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和母国哀求他,又有何错?

      那个梦很长,她很想逃出去,可是每个路口都被死死封锁住,没有一扇门窗。
      她看见许多人,她挨个儿扒开他们肩头,终于找到她的政哥哥。她欣喜若狂,可那人一回头,却戴着一副恐怖的面具。她吓坏了,使劲儿拉扯,终于摘下那副面具,他一张脸血肉模糊……

      这夜秦王也惊醒。
      契守殿寂静如死灰,这里花多树密,又是夏日,平日里很多鸟雀在此叽喳聒噪。今夜偏鸟雀也睡得早,整座宫殿静静悄悄。
      值夜的小太监偷闲,双双坐在宫门下打盹儿。
      秦王推开门,把他们吓得摔在了地上,直呼“大王恕罪”。他不予理会,直接去了启伽的寝殿。

      推开门,里头漆黑一片,他极善夜视,一眼便看出寝殿内空无一人。
      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瞬间想到无数可能——譬如,她又逃出宫了。
      “来人,来人!”
      宫婢点了灯,逐一检查殿中物件,一样也不曾少。秦王坐在启伽的床榻上,脚下跪着十几个宫人。
      唯一能使他稍感放松的,便是有人发现簌簌的寝室也没人。
      她若是想逃回赵国,总不会带上簌簌吧?簌簌是秦国的公主,她再傻也不至于给秦王一个攻打赵国的正当理由。
      ……

      街市上很是冷清,跟宫里一样沉寂。
      簌簌害怕,道:“姑姑,我们回去吧?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哪里好玩儿了?”她缠着启伽带她出来,却大失所望。
      启伽说:“天也快亮了,天亮就有好玩儿的,都是你在宫里没见过东西!”
      夜风吹来也是极凉的,启伽见簌簌穿得单薄,于是寻了个旅店,要了间房。
      簌簌很奇怪她从哪里得了这些钱,她说:“我偷……我用嬴政的方绢同姬慈宫里的小太监换的。”
      “可是,舅舅也用这种东西吗?”
      启伽耸肩,表示她也不知。两个人四目相对,好一阵窃笑。

      因是夏日,天亮得快。侍卫将重心放在城郊至去赵国的路上搜索,她们还能大摇大摆走在街市上。
      簌簌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样样都想启伽买给自己。启伽说:“傻丫头,你买太多,我们可不好溜回去。”
      簌簌撇了撇嘴,很不高兴。
      宫里已经人仰马翻,唯她俩还能有说有笑,哪里都去逛逛,还在食店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簌簌吃不完,全部都想带走。
      启伽笑盈盈望着她:“你只能装进肚子里。”
      ……

      今日至除夕已相隔五月有余,也不知李严是否还在咸阳城中。
      可李严的确还在。他
      站在街角,已然形销骨立。
      启伽不知这四个月来他经历了什么,憔悴如斯。在她的印象里,自她出嫁后,就再没见过最先那个意气风发的严哥哥。
      他走来,眼里是宠溺,也是凄楚。
      “秦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启伽很心疼,“你还好吗?”
      李严笑笑,却只让人更觉心酸。
      簌簌不识李严,她直言不讳,问道:“姑姑,这位前辈是你在赵国的心上人吗?”
      李严沧桑不已,仍还会脸红。
      启伽耳朵也红了,两个人都没有太多言语,只启伽轻了摇头说:“这是我的兄长。”

      都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陪她们走了好长一段路,李严突然说:“启伽,我要回去了。匈奴那边有变故,父亲需要我。”
      此刻,他只想听启伽说她也需要他,她让他留下,他便留下。哪怕只能陪她同置于秦国的天空下,让他远望着束缚她的宫墙,也很甘愿。
      想起除夕那夜,启伽就知晓,他们想要单枪匹马逃出秦国实在是太难。李严精心部署尚且失败,何况他的眼线已全被摘除。 秦王说过要留她一条性命偿债,可是李严和左芦,又岂能自保?
      “严哥哥,国事为重。我在秦宫一切安好,长定姐姐也很好,你不必挂心我们。”
      看了她许久,李严点头:“好。你自己多多保重……这时秦王快下朝了,你们快些回去。这条街还很长,我送你们过去。”

      一路踩着不算猛烈的阳光,李严想这条路能再长一些。他看见启伽那一霎便知,她在秦宫过得很糟,可是他终究不能带她回家。

      抬头就是高大的宫墙。
      李严说:“你们到了。还是从上次那个侧门进去么?”
      启伽点点头,马上又摇头。
      簌簌说:“不是,我们在城门边上挖了一个狗洞。”
      再无话说,李严缓缓转身。
      启伽叫住他,声音也是颤抖的,可是她没有哭。
      “严哥哥,保重。”
      李严没有回头,即渐没入人群。
      “启伽,保重。”

      城楼上是一张冷峻逼人的脸。他怒极时便微微皱眉,很快眉心疏散开来,面色平静得波澜不惊。
      因她离宫,他一夜未眠,甚至无心早朝。但司马启伽还能悠然在他的宫门下,与那个男人依依不舍。
      秦王暗声道:“李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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