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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花期 ...

  •   直到了契守殿外,他才将她放下。
      簌簌生扑过来,咋呼道:“姑姑,你去哪儿了?说好的除夕夜里看守松懈,要带我出去见世面,你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去!”
      近墨者黑,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簌簌此前从不说谎!

      秦王目光狡黠,并不全信。
      他对簌簌说:“找人给她做碗姜汤。”
      面对着启伽,他全然快没了脾气。
      ……

      寝殿里一早生好了炉子,还算是暖和。
      秦王紧绷的神经刹那间彻底松弛下来。他瘫软在启伽的床榻上,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役,再无余力。此时若是启伽有心杀了他,也是易如反掌。
      她自觉理亏,踯躅在床边。走也不敢,留也不敢。只敢蹲下,手肘搭在枕头边,傻恁恁杵着他看。
      秦王必定累极,闭上眼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声音慵懒,道:“喝过姜汤就睡觉,明日是新年,我还要早起,你也要早起。”
      启伽小声同他解释:“嬴政,今天晚上我真的……”
      “闭嘴。”他困得不行,声音也小,“我自己会查清楚。你要是累了就睡觉,要是不累,也不要吵我……启伽,你真吵。”半睡半醒里,他亲昵唤了她的闺名,这是入宫以来头一次。
      很久以前,政哥哥也这样唤她……

      很快,秦王睡着了。
      他本喝了太多酒,又因启伽离宫一事注意力高度集中,一直在强打精神。好在寻到她了,总算可以安然入梦。懂事后,他睡觉都是警惕的,在她的床榻上却难得放松。

      启伽庆幸到目前为止秦王没有严惩她的意思。以胎死腹中为结果的逃亡并没有使她太过于难过,更多反是侥幸。
      离开秦宫那一瞬她以为再不会回来,并没那么欢喜,多余的是歉疚与可惜。
      只可惜自己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此生不复相见。
      现在她还坐在他身边,还看着他疲倦的睡颜。
      心猛烈跳动,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明白刻意遗忘一个曾经深爱的人,伤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他睡熟了。
      她启伽拉过被子将秦王严严实实捂住,只给他露出脑袋。哈哈!真像她小时候和政哥哥一起堆的雪人儿!
      政哥哥?好远的一个人啊!

      簌簌端着姜汤等在门外,见启伽出来,急切嘱咐她喝下。
      启伽轻轻关上门,唯恐吵醒了秦王。
      “簌簌,我真不该嘲笑你与蒙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你可知,今日你同嬴政说的那些话,蒙恬也对他说了,就像你俩商量好了似的!”
      少女眼里溢满希望的火光,就差尖叫出来。启伽拉着她朝偏殿走去,小声说:“我细细把今夜的情形说与你听,权当报答你肯帮我!”
      ……

      寻常日子里秦王都纵容启伽睡到很晚,她想起便起,不愿起契守殿也没人敢叫她。
      但今日是新年里头一天,国君和妃嫔都得早起参与祭祀大典,启伽也不能幸免。
      这一觉睡得极沉稳,连梦里的碎片都没有。
      秦王醒来时精神百倍,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起。环顾四下,她不在寝殿!
      秦王惊觉,唤人进来。
      赵高没等秦王开口问就先答:“大王莫急,司马夫人昨夜瞧您劳累,在偏殿睡下了。”
      此刻的嬴政,太容易患得患失。

      启伽坐正在妆镜旁,半梦半醒由着宫婢嬷们给她梳妆。头也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她如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困得直想倒在妆台上一睡不起。
      秦王推开门,听得她一声惨叫,奔过去都准备杀人了!才知是宫婢们给她梳头时她终于睡着,头狠狠往下一杵,发丝拉动着头皮,因此疼得惊呼。
      似乎有些熟悉!
      他发火道:“你们来这宫里多少个年头了?服侍夫人手脚不能轻一些吗?滚出去,换几个机灵点儿的来!”
      大王脾气向来不好,宫婢们早都习以为常,只启伽吓得醒了瞌睡。
      她晃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些。
      “你别老是发火,怪我自己贪睡。嘿嘿,难怪父亲和李牧叔叔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宫里去,你看我头上这些东西,压得我脖子都快折了!”
      在秦王看来,她抱怨的样子也是赏心悦目。他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美极,从服饰到妆容,愈像是天下正主之妻。
      他伸手摁在启伽的眉峰上用力擦拭,她吃痛往后仰头:“嬴政你干什么?”
      秦王说:“以前在赵国,父王常给母后描眉,如今你自己描好了……无妨,擦去便是,我重新替你!”
      他摁得更重,纳闷道:“怎么擦不散?”
      “这是我自己长的,是我母亲给我的,你自然擦不掉!”启伽疼得重重甩开他的手,“嬴政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还梦着呢?”
      画面有些温暖,不像是战俘和国君。

      新换来的一拨梳头宫婢来得不合时宜,打扰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秦王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念及吉时将近,不好拖延,他对启伽说:“我先走了,你别再打瞌睡了。”
      他不在乎她乱了仪典的规矩,只怕她等会儿又扯疼了她自己的头皮。
      ……

      年后,气温回暖。
      出逃一事因秦国对燕国的战事而暂缓调查,她没受多大惩罚,李严和左芦也逃过一劫。不过自新年祭祀后,整整两月,秦王没入过后宫,她不去前朝,也没见过秦王。
      契守殿里的桃花,都开满了。
      簌簌成天净想着扑蝶看花,习武看书反倒不如冬日里勤奋。启伽没有心思责怪她,因为她偶尔会想起秦王。
      世间男女之情古怪至极,能见时总嫌相见不悦,不能见时又若有所失,更觉心里很空,却说不上缺了些什么。明知他变了心,明知他薄情,明知他专制跋扈,却还是会想起他。

      杜若逗她:“你若想大王,就去正宫看他嘛!”
      花朵砸在启伽额头上,她满面不屑:“我才不想他!”
      杜若发觉时机已到。
      “启伽,早在你入宫之前,秦宫里的人便已知晓你了。”
      “我?”
      听了稀奇事,启伽自然惊诧。
      “不过那时没有人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连我也是听乔韵说,大王在赵国有个极爱重的小师妹,她喜好穿玄色和白色的衣裳,整个秦宫就再无人敢穿。我却知道你的名字,是我侍寝那日,他喝得大醉,他叫我‘启伽’。”
      杜若平静地说完,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不悲不怨,正如秦王于她,只是路人。
      启伽还是会因此动容,她回想起许多幼时的事,也想到她来秦国后的经历,这一次,她不愿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秦王。

      独坐在窗前,她自言自语:“自记事起我便见惯了他疼爱我的样子,所以我知道,他现在这般,应当是不爱我。”
      簌簌听得乏累,看得也着急,她对启伽说:“人总是会变。舅舅在赵国只是一个质子,现在他是国君,喜欢与憎恶不会赤裸裸的给旁人看。那你可见过他真心厌恶一个人的样子?”簌簌是见过的,在他得知启伽的求救帛书被做手脚那夜,秦宫血流成河。

      那晚梦中,启伽又回到了五岁时送别秦王的城门下。
      她向他行揖礼,他也还礼。
      第二天,簌簌说:“姑姑,你昨晚梦见了什么?哭得好伤心,吓坏了值夜的嬷嬷。”
      她梦见的,好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

      李严没有离开秦国,在邯郸城中盘旋了两月。
      蒙恬守信,未将他的行踪告知秦王,待左芦也一般无二。他还与李严喝过两次酒,试图策反其为秦国效力。
      李严讥笑:“你只知嬴政爱才,且不知我和他的渊源,这本不怪你。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蒙恬也讥笑,道:“有什么不知的?不就是为了女人?”他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说:“无趣!”

      就连左芦也劝过李严,要他回赵国去。
      “我要听她亲口说,她真心悦爱秦王,要与他白头偕老。”
      否则,他不会甘心。
      左芦原还想说,他存了钱,让李严带回赵国,交给赵嘉府上管事的,他得了钱,就会对姣姣她们好些。现在他日子过得不错,主子那头好坏他是左右不了,可总想着能让姣姣她们也过得好些。
      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如愿了。

      这一晃又是半月,桃花开始落了。
      秦王还是没到后宫去,也没召幸任何人。
      不似从前,这次他没同旁人问起启伽的消息。
      杜若教启伽做了盘桃花糕,她不如杜若手巧,那盘糕点模样难看,味道也不好。
      “扔了也怪可惜。”启伽眼里突然闪过灵光,“我去送给嬴政吧!我母亲说过男人都不挑嘴的。”
      她的小心思,真是可爱又可笑!这盘粗陋的桃花糕,她学了半个月,只有这一次,稍稍拿得出手。

      赵高今日不当值,传话的是个新来的小太监。他回复启伽:“司马夫人,大王此刻正忙,您过几日再来吧!”
      启伽眼里一下子失了欣喜。她把小食盒递给他,叮嘱道:“你把这个给嬴……大王,做得有点干,你给他配水吃。”

      将士的水源补给问题没能得到解决,秦王一直拧着眉,这小太监将小食盒呈给他,他直接怒喝:“滚出去!别烦寡人!”
      启伽还没走,便看见那小太监灰溜溜出来,还将小食盒交还给了她。
      “夫人,这几日您先别来了,大王心里烦着呐!”
      启伽信以为真,虽然很是难过,她也能安慰自己:从前有烦心事,父亲也会不理睬她,父亲总还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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