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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风雪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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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三年冬,鹅毛般的大雪已下了多日,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风裹着雪片,如刀子一般割在人的脸上。
天色渐渐如墨,地上白雪反着光,却映得四下和白昼一般。
黑沉的一片重影在眼前逐渐定格,向安眼前一亮。
是座小庙。
“公子,前面有个好庙,咱们进去凑合一晚?”向安低声询问那人的意见。
半日顶着风雪奔波,冻僵了他的脸和唇,他的话语夹在风中含糊不清。
漆黑的马车内,没有一丝光亮。
向安面色紧了紧,“公子?”
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门帘一角。
向安帽檐与蓑衣上,积起了厚厚的白雪。
“嗯。”
向安面上一喜,“这就去。”
驾——
赶了马,向那座小庙去。
而车内人,斜倚在车壁上,胸膛剧烈起伏着。简单的一个起身,他已汗透衣裳。
马车停在小庙门口,向安翻身下车,道:"公子,我先去瞧瞧。"
"万事小心。"
缓缓推了门,向内望去。黑暗中,几步远处,一张桌隐约可见,桌上还有一截残烛。
"有人吗?"未有人答。
摇摇头,向安从胸口摸出火折子,打开,火星仍在。
将火苗吹起,才瞧见这残烛竟有婴儿手臂粗,他忙将残烛点燃。
烛火晃了晃,把一室照亮。
桌后,是一尊手托净瓶的佛像,慈眉善目,像男又像女。向安觉得眼熟,一时却没想起这佛的名字。
佛前放了一张矮床,似是木板拼搭而成。床上没有床褥,却平铺了一张深色的动物皮毛,将整个矮床占满。床前,是一堆烧去一半仍有零星火点的干柴,正幽幽飘着丝丝白烟。柴上,还有一个瓦罐。
有趣的是,佛像旁放一竹篓,佛前,居然还放了烧黑的几个红薯和一本书册。
"刚走不久。"
转了一圈,再未发现别的东西。
"公子,里面好像住了个书生。"向安站定于车前,禀道。
"咳咳,书生?咳咳……"
"是,不过他刚好外出不久。"向安解释道,像是怕那人咳急了,"等会若他回来,我们再给他些碎银,权当住宿钱就是了。"
"咳,知道了。"那人又咳了许久,才道:"扶我下来"
"是。"
忙去马车后拿了车凳摆正,候在一旁。
那人掀了帘子,缓缓站起,走下马车。向安忙去扶。
入手,却滚烫一片。
向安大惊:"你……"
"无碍,"那人笑,"氅衣太热,我发了一身汗。"
向安仍疑。
"无碍的,先进去吧。"那人安慰道,又说:"在外不必拘泥宫中规矩,你把我当常人便可。"
"是。"心中却道,把你当常人,回头老家伙们到了,还不把我活吞了啊?
向安扶那人坐到矮床上。
心下感慨,觉得这人不愧是坐那个位置的。这么个破落地方,被他一照倒真显得那什么辉?熠熠生辉!
烛火那烛火此刻燃得越盛,晃悠悠飘了一股子黑烟,突然噼啪一声,蜡油滴到桌上。
向安瞥了那蜡一眼,便转身:"我去拿蜡来,这味着实不好闻。"
那人趁机嘱咐:"你把我暗格里的瓷瓶一道取来。"瓶里的药应该能坚持到他们寻来。
"哎。"
向安取了瓷瓶、蜡烛、干粮、大氅等物什,顺道将马赶到小庙背后的草棚下拴住,拍了拍马屁股,戏谑道:"追风啊,苦了你了,堂堂汗血马,居然沦落到拉车的境地。"
追风嘶鸣一声,鼻孔张大喷出白烟,跺蹄晃尾,用尾巴打向安摸它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向安忍俊不禁,狠摸追风杂乱的马鬃,"等着,爷等会给你拿粮草来。"
屋内。宋珩强打精神观察四周。
这果然住着书生。
宋珩瞧见那狼皮下隐约露出半角的书页,忽而抬手将盖于书上的狼皮掀开。
是一本淡黄色帛皮书,《四书章句集注》。今科考试的限定书目。
"原来是今春赴京的学子。"
书下,隐约压有一方白色物什,宋珩估摸着应是一方锦帕,"约莫是这书生的相好赠予。"想罢暗自发笑,这书生倒真符本朝先成家后立业的风流。
将那书拿起,这锦帕在此刻已勾起他极大的兴趣,他无比好奇,这锦帕是否如他所想,是定情之物。
忽而一阵灼热,由心间直烧到他脸上,这感受奇怪又熟悉极了。
无他,这并不是什么锦帕,而是所有女子闺中都会使用的,用于托载胸前一双盈盈之物的——肚兜。
宋珩手微微颤动,他想将这东西丢开,如常人一般唾一声有辱斯文。可鬼使神差的,他却将其送到眼前仔细端详。
鹅黄色的丝锦上,绣一只未开的粉荷,清淡倒也别致。旁用银色丝线歪扭着半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宋珩低声吟出,脸烧得更是厉害。
他早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此情此景下,他理所应当联想起一些画面。
这画面和着犯的病,一起烧得他心悸。
吱呀——
年久腐朽的木门突然发出响动。
“谁!”
宋珩猛然抬头,大惊之下将那肚兜拢于袖中。
“你是何人?为何坐我床!”
来人是一书生,手中抱了大捆枯柴。这人此刻正怒瞪着面色潮红的宋珩。
宋珩起身行一礼,“在下宋珩,字沪直。天寒路冻,人倦马疲,故借贵地宿一晚。”
隔得近些,宋珩才见这书生面容俊朗,肤质白皙,一双眼眼尾上挑,波光流转,灵动非常,甚至于,勾神夺魄。
他不由一怔,袖中握着肚兜的手越发滚烫。
那人没有理他,径自将枯柴搬到火堆旁,取了些新柴和老柴拢住,又去竹篓里翻找出两块火石,噼啪几下,将火星抖落柴上。
“呼呼——”猛吹几大口气,想将那火堆重新点燃。
宋珩尴尬非常,又看得惊奇,问道:“你是想将火堆点燃吗?”
“不然我在干嘛?呼呼——”
宋珩道,“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
“……”宋珩道,“兄可是因我叨扰,心生不满?”
“不是!”
“既不是,兄为何不肯告之沪直姓名?”
呼呼——火堆终于复燃。
“借宿便借宿,”那人将瓦罐置于火上,“你为何乱翻我的东西。”
“……”宋珩脸红极,“你,你都瞧见了?”
“嗯,在屋外看了好一会。”还听见了那句早有蜻蜓立上头。
站定至宋珩面前,徐锦行面无表情,伸手,“还我。”
宋珩乖乖将袖中的肚兜掏出交还于石锦行手上。
连忙掬手,“我并非故意翻兄之物,只是,只是……”
“打住!”徐锦行眼中羞愤一闪而逝,耳根红透,“此物是我一友人所赠,休要再提。”
“是是。”宋珩道,“敢问兄如何称呼。”
“石匡,字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