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暮挽》青玉旆

5、仕女清眉目

　　半夜时分仍然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事，却也理不出头绪。不知不觉间思绪回到了从前，想起了前世的生活，如果不是那几个劫机分子，现在的我应该在那个南太平洋岛国里开始我的留学生涯，可是那些曾经的理想，全部毁于一旦，刚刚投生到此时只能不停的哭泣，无法接受这如梦境一般的现实，娘亲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如此的爱哭，当时还拍着我说：“好紫陌，哭一哭，声音亮”，当时她那如丝般柔软的声音确是安慰了我不少，到了我可以说话的时候，我也会嚼着手对她说“娘，紫陌好喜欢你”那时的温暖笑容至今徘徊于我的心间。
　　夜里的冷空气很强，不时有凉风吹进来，我便起身欲去关窗，轻轻走到窗前，清幽的月光下，只见一个不停颤动的背影坐在树影下，我瞬间呆住了，那玲珑的身体曲线，又是那么熟悉。一时站在那里像被抽掉了魂似的，我下意识的推门向她走去，那株月桂树迎着如水月光，发出阵阵忧伤。
　　“娘”我颤颤的叫出声来
　　“紫，紫陌，你，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呢”娘显然没有听见我的脚步声，惊恐的回头看向我。
　　她仿佛已经哭的忘了全世界，静悄悄的夜里，连我走过去也毫无察觉，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娘本来就白皙的脸庞显得如纸般惨白。
　　“娘，你.......”
　　她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颊，收住泪水“没什么，娘没事，只是睡不着，出来坐坐”
　　“可是，你，刚才，不是.....”我一时也说不出口，只有呆呆的在那里站着。
　　“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快些进屋去，小心着凉”娘却站起来边说边拉着我朝屋里走去。
　　而后，她帮我盖上被子，安慰了我几句，便回房了。而我则是在床上来回翻滚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起来，差不多日上三竿，锦书已做好早饭等着我，娘却破天荒的没有早早的叫我起床，平时她是不允许我睡懒觉的，想是因为昨晚的事，今天娘的脸色显的很不好，而且只字不提，我也不好紧紧追问，两人便各怀心事吃着早饭。
　　“紫陌，吃完饭就去练琴，你怕是有十多天没有摸琴了吧”
　　“娘，练琴，还是算了吧”我有点心虚的回答到
　　“你见哪个女孩子家的不会弹琴，娘虽不须你样样精通，可你那样以后又怎样嫁人”
　　“我不嫁人就行了”
　　“休得胡说，还不快去”
　　我只有闷闷不乐的回到房里，拿出那张梓木七弦琴，极为不愿意的坐下来弹拨着琴弦，我本没有什么音乐天赋，上一世的我除了会吹几首笛曲外，什么钢琴呀，小提琴一概不会，那日母亲兴匆匆的拿来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要求我试着弹奏一次，待我汗如雨下的拨完最后一根琴丝后，母亲的脸已呈现出青紫色，自那以后，她大概也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些好高骛远，便不再要求我弹这么高难度的曲子了，也只是偶尔要求我练琴，对于她这样的决定，我自然是非常赞同，只要她不开口要求，我也是绝不会去碰那琴的。
　　“紫陌，你看我找到了一个什么好东西”正在我郁闷惆怅之际，锦书抱着个半人多高的盒子呼哧呼哧的跑了进来。
　　“锦书姐姐，你从哪捣鼓来这破盒子”盒身上沾蛮了褐色泥土，弄得桌子上到处都是。
　　“你别看这盒子不起眼，里面肯定有宝贝呢，我刚刚在后院挖土时挖出来的”
　　我们用丝绢擦尽泥土，盒身上显露出精致的纹饰，整个盒子满饰蟠螭纹，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遥望苍穹，立雕双层莲瓣上又为镂空的龙纹，虬屈蟠绕，尽显一派富贵高雅，这盒子的主人一定有着极其显赫的地位，龙凤齐天，讲不定是皇家器物，而它的年代也应该不会太过久远。
　　我轻轻打开盒盖，只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卷轴，我们小心翼翼的将它展开，却是一幅宫廷仕女图。万花烂漫时节，一群妙龄女子在幽静而空旷的庭园里，蛾眉盛妆，然而不失温贞娴雅，却都典雅富丽，她们围坐在一个抚琴女子的身旁，而这女子显然是主角，髻前饰玉簪步摇，珍珠流苏，肩披浅紫色纱衫，朱色长裙紫绿色团花，粉苞湿润之玉颜，眉联娟似蛾扬，朱唇红若丹。她专注的弹拨着琴丝，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尽显窈窕婀娜之态，风姿别具，分外妖娆。整幅画没有落款，不知道是何年月所作，也不知道作者是谁，而右下角有两句诗，“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下方写着“暮春扶琴图”。
　　“好一幅美丽的画卷”让我不由得惊叹，“可她为何会埋在我家院子里？”
　　“谁知道，早上夫人要我把那株新移来小枇杷栽活，我才去挖土的，要不然，谁知道地下还有这么个宝贝”锦书有些沾沾自喜。
　　“锦书姐姐，这回咱们花旗坊可是出了宝贝”
　　“是呀，夫人一定会很高兴，咱们可一大赚一笔了”
　　“那快些拿给母亲看，她在哪呀？”
　　锦书快步跑了出去，今天花旗坊没有营业，所以此时母亲应该在调制她的新产品，我再一次欣赏起画中这些美丽的女子，记起曾经去沈阳时，在省博物馆里看见过那幅举世闻名的《虢国夫人游春图》，而眼前这幅画与之不相上下。
　　“夫人，您快来，我们找到宝贝了”锦书还未到院子，声音就先飘进来，她和母亲一前一后进了屋，脸上砌满了笑容，她定是指这幅画换一大推银子，母亲却是不紧不慢的走到桌前。
　　“锦书，是你把它挖了出来？”
　　“是呀，夫人，就埋在咱家的前院里”
　　母亲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它，脸上并没有我们所期待的那丝兴奋与感动，她的反应让我感到很奇怪。
　　“这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母亲淡淡的声音让我和锦书都相当失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可是，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有些不服气，锦书却是一脸的沮丧。
　　“因为这幅画是我埋起来的”她的话让我和锦书都大跌眼镜，我俩都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她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可我感觉她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那这里面弹琴的女人是你吗”
　　“不是”
　　“那你认识吗？”
　　“她是.......”
　　“到底是谁呀？”母亲欲言又止，她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心神不定却又有些犹豫。
　　“是我以前一个结拜姐妹”
　　“你的姐妹，可是，你有必要把这么美丽的画埋起来吗，简直是暴殄天物”
　　“ 这是她的遗愿”
　　“她死了？”我和锦书同时叫出了声
　　“她的闺名叫婉儿，是我见到过最恬静温婉的女子，只可惜在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临死前要我把她最喜爱的画埋起来，这样一来她便能永远...呜，呜”
　　后面的话母亲没有说完就抑制不住的跌倒在椅子上泣不成声，我们一边安慰她，一边将画卷起，重新放回盒内。这么美丽的女子真是可惜，果然是红颜薄命，她生前一定有很多追求者，想是他们也会很难过，画中她那优雅的琴姿，仿佛在弹奏绝世名曲，山中鸟兽驻足，嵇康也会嫉妒吧。
　　母亲慢慢平静下来，眼中还挂着泪珠，也许是极度伤心，呆呆的抚着画盒，坐了一下午，我们试着去和她说话她也不怎么爱搭理。
　　“紫陌，都是我不好，到哪种树不好，偏偏把这么重要的画挖出来，让夫人伤心”锦书很是后悔，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要买画赚钱的事。我刚要开口安慰她，只见母亲拿着画跑出来。
　　“锦书，咱们再重新埋起来吧”
　　“娘........”
　　“是的，夫人”锦书接过画，和母亲一起又重新开始了她之前的工作。
　　当初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把画埋起来时该是多么伤心，母亲曾经的生活我一点也不知道，即使我一出生就拥有记忆，可母亲的心就如这画一样，深深埋起，暗无天日，也如迷一样在我的心里扎根，如昨晚她悲伤的泪眼一样，也许有一段无法让人碰触的，也无法回头的过往。对于我的父亲绝口不提，记得那时花旗坊刚刚走上正轨，颇得人们好评，临街的同行眼馋我们生意红火，便来找碴，母亲如此精明之人当然没有让他们得逞，被母亲驳的哑口无言，便骂到：“不过是一寡妇，不知廉耻，我看这铺子早晚要关门”，说完扬长而去，空留下母亲泪眼盈盈，那时母亲的样子如烙印刻在我心间。
　　晚上我依然失眠，可我模模糊糊的看见画中那叫婉儿的女子，她轻轻对我笑，那笑容与母亲是那样的相似，她仿佛像要开口对我说话，要告诉我母亲曾经的一切，要告诉我我的父亲在哪，告诉我母亲有多么爱我，她轻轻的抚摸我的脸，我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心暖暖的触感，当她转身时我伸手去拉她，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当我平复下来，却记起好像有人曾坐在我的床边，和梦中一样，轻轻抚摸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