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毒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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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蝉声震田野，我却呼朋唤友齐鸣和，愿君能闻蝉之歌...”
忙碌了一天的朔姯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山头，盯着那最后一缕金黄炽热的光。通体深红还带着光晕的太阳仿佛独自消愁的酒客，在人世这件酒馆徘徊了一天，现在才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它摇摇晃晃，跟着模糊的视线与直觉走在路上，撞倒了路上斑斓的色彩，将纯净的天空染成了杂乱无章的斑斓长卷。
血红的余晖仿佛薄纱笼罩着人世，万物仿佛被装入了红透了的石榴籽中，被红宝石般的世界包裹。
夏日炎炎，闷热的空气从滚烫的土地上蒸腾而起。夏天就是这样无拘束地将吐息萦绕在万物周身，似有似无的潮湿感与薄汗感掺杂在一起，黏糊糊、湿漉漉，让人烦躁。
“朔姯大人，”蒙桑看着少女面对夕阳的背影，尽管她的身姿比过去拔高了不少，却仍然是五六年前那个怀揣着孤独暗自咀嚼的女孩，“我将城门的虫阵检查过了。蛊虫灵力充沛，阵法也没有问题。您先去休息一下吧。”从开始布置大阵，已经过了三天，少女除了在注入灵力时因为耗力过多而昏睡了三个时辰以外再没有闭过眼。蒙桑觉得她只是在较劲。
这些日子朔姯下令全城禁严，百姓被限制出城，留城的将士们也被要求日夜轮班时刻保持警惕，弄得整座城都如同被粗实的铁链勒住了颈脖，手脚都被拴上了锁扣，精神高度紧绷又不知道缘由，大多数不知情的百姓和战士们心里很是不好受。再加上朔姯很少在有熊露面，即使有姬轩辕与嫘祖的准许与任命，许多人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他们当着她的面当然不会嘴碎，然而背过身去难免嚼舌根。
“嗯，谢谢。”少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着蒙桑勾勾嘴角，“今天辛苦了，接下来的守夜你不必同我一起了。”
蒙桑眉头一蹙，连忙向前阻拦道：“您才应当休息。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姬轩辕大人带去的兵力这么充沛，应当很快就会回来，您不必如此紧张，更何况...”
“够了。”朔姯依然笑着，背对着天空的血红，蒙桑猛然从少女带着丝丝困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抹悲哀，“你回去吧，这些天你都没回家，孩子们该闹了。”她的眼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显得晦明不清，混沌、无法捉摸，仿佛一汪静水深潭，湖面波澜不惊，湖底宛如死水。蒙桑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劝得动眼前的少女了，任何一点波动都会被深渊吞噬，最后又回归平静。
“...她有什么资格让我们这样？”
“朔姯大人那是为我们好...”
“你闭嘴！你当初就不该私自去把她带回来。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能弄得这么忙？又是训练，又是控制那些新战俘，本来就够忙的了，现在还要天天去帮着维护那些狗屁大阵。她就是在吧我们当畜牲使唤！再说了，连城中的人都不全知道姬轩辕大人带那么多人出城营救，更何况敌人？我看啊，就算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说不定还是她搞的鬼，西陵那帮人没一个安好心的！”
“够了！别忘了你的伤当时是谁帮忙治好的！要不是朔姯大人，你现在就是个残废。我不懂，西陵帮了我们这么多，你...”
“呵！你这么替她说话，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在姬轩辕上任的时候我就对他那套理想厌恶得很，天真、盲目、不自量力，现在倒好，嫘祖假装在外陷落，剩下那个臭娘们在有熊伺机搞什么小动作想一下子灭了我们。这如意算盘...啊！”
朔姯看着低处被天蛛的丝团团捆住的男子，原本烦躁不安的身体顿时仿佛火上浇油一般炽热起来：“好一个如意算盘。”
男子奋力挣扎着，可没想到越是挣扎那粘稠的蛛丝就将他捆得越紧，明明没有什么痛感，却动弹不得：“哼，难道不是吗？你们西陵从一开始就没一个好心思，迟早、迟早要和有熊翻脸！姬轩辕那帮蠢货才会着你们的道，我才不会同他们一样！”
“你看着有些眼熟...戎冬那家伙带你来过吧？”朔姯没有收回去的笑容如同平日的面瘫一样钉在了脸上，同刚刚与蒙桑说话时别无二致，可是语气中那一抹戏谑却为这难得的笑容平添一抹玫瑰花的刺，“我没有和你们说过吗？我是一名医者，让你死的方法可不必救你的方法多。而且，要是西陵真的对有熊有所图，早在十几年前少典在位时就可以动手，何必拖到现在？”她从高处一跃而下，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压制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杀欲，宛如濒死的人一样一摇一晃地走到男子的面前：“正好，那些在阵中的蛊虫现在可是饿得很，先让他们在真正的大餐呈上之前，先吃个开胃小菜...等等。你身上...”
男子的身上有一股与人不同的气息。
幽寒、萧煞，有着极其阴寒凶恶的“灵力”仿佛淬毒的针，刚触及皮肉就如同饿兽巨齿深入骨髓。这种隐隐约约的气息同那日在山洞中感受到的十分相似！
见自己快要暴露，男子连忙放出了气，将身上的蛛丝粉碎，想要趁机逃走，却不想一旁的灵蛇早已以前以后将其围住。一青一白两条蛇在昏暗中却仍熠熠生辉，因主人怒气外溢而灵力充沛的它们不断生长，逐渐达到三人的高度，将未来得及逃走的男子生生挤压在锋利的鳞片之间。
“哈、哈哈哈！没想到...可你以为这样就来得及吗？来这里杀我...要不你现在去你那大阵看看是什么样子了！人...”
朔姯抬手，那双蛇便又逐渐缩小，窜入她的衣摆中不见踪影。而男子本应所在的位置却没有尸体，只留下一颗冒着黑紫色烟气的晶体。
朔姯眉头紧锁，唤出风蜈冲向城门。只见那蒙桑口中安然无恙的大门此时已被完全解放的蛊虫层层笼罩，关闭的大门也对外敞开怀抱，身着外族战袍的战士已然进入到了虫阵之中。
“朔姯大人！”值班的战士们站在飞舞的蛊虫外围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按照原来我说的做！先保护百姓，通知他们多带些干粮，财物丢到一边也无所谓！看到我的信号就马上带着他们去白梦泽！”朔姯将他们拦在身后，见他们还没有离开，不由得更加暴怒：“给我滚！之前怎么说的？姬轩辕平时就这样训练你们？”
感受到身后的人声逐渐远去，她才舒了一口气，郑重地将骨笛送到嘴边。
那是她的师父教给她的曲子。
笛声与轰鸣的虫声格格不入，同那厮杀声更是鱼鸟之别，仿佛是一个误入了战场的曼舞美人，独自在刀光剑影中翩然起舞，遗世独立。笛声宛如望舒驾车而过时被风神不小心撕下的裙袂，化作轻盈雪白的梨花花瓣，在空中飘扬飞舞，各自拎着一角，把血色的天空掀开，露出里面纯粹的青与点点的星光。
此夜无月，只有几颗并不闪耀的星光。
风很大，大到她吹笛时每一次换气都如同吸入两把利刃。
虫潮在笛声的指引下逐渐变得更有规律起来，随着笛声的轻重缓急围绕着敌军飞舞。整齐划一之后的虫阵逐渐显露出了刚刚被啃食得千疮百孔的破门战士的尸骸，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冲击着双方的感官。
朔姯轻步迈过堆有两层的尸体。笛声还在继续，朔姯身后逐渐浮现出五圣兽的巨大身影。他们身上的咒印鲜红得宛如刚刚用刚刚被杀死的敌人的鲜血涂抹而成，明亮得如同宝石一般。与现场的残忍相去甚远的轻柔笛声宛如雄壮的战歌，唤醒了蛊虫性情深处的嗜杀本性。它们勇往直前，用巨大的钳子、锋利的獠牙、致命的毒液折磨着身怀自尊的人类，仿佛定要让眼前的人族死无全尸。
“...怪、怪物！”
啊啊，又是这个称呼啊。
朔姯在笛声与惨叫声中模模糊糊地寻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她侧头定睛一瞧，却见那被天蝎夹成两段的“人”濒死了还不忘瞪大那充盈着恐惧的双眼，用满是讽刺的语气冲着她张开血盆大口，向敌人逞生命中最后一次威风，而后被天蝎一口吞噬入腹。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刚的一曲已经将她的灵力几乎全部传送给了漫天的蛊虫。这些她养育的宝贝们将她榨干，将她微薄的力量化作令人痴狂的毒液，给予敌人们痛苦的祝福。
“这便是全部了，孩子们。”朔姯有些站不住了。她弯着身子，拼尽全力在摇摆的身体上找到平衡点。
拜托了。
坚持住。
快回来啊。
她不知道那些灵力能让这些狂暴的蛊虫们将这样的攻势维持多久。她明白只要出现颓势，那后面的敌人便会接二连三地袭来，而她最终不会逃过那既定的结局。
她现在开始想了。
是献祭给他们的神明？还是斩首示众？抑或是分尸镇压永世不可转世？
啊，好像都无所谓。
她此时已经完全站不住了，但也不愿完全倒下。她一手用骨笛支撑在地，另一手则将藏在手心的注入巫炤灵力的昆仑玉弹入空中，随后疲倦地依靠在自己撑着的骨笛上。
要是巫炤知道自己用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做这种事，会不会气得破例多说几句话骂她一顿？
朔姯不禁觉得好笑。
她听到从空中传来了昆仑玉爆裂的声音，雄厚的灵力从中炸开，红黑色的巫之堂图案将整座城池点亮。又仿佛是另一个信号，她的蛊虫们也逐渐安静下来。
它们逐渐败下阵来。
碧蝶停在她的身上，也停在敌人的尸骸上。她感到成群的蝴蝶们为她的伤涂上蝶粉，也看到更多的碧蝶贪婪地汲取着尸体的腐肉与满地的血液。碧蝶青蓝色的翅膀上沾染了已经不新鲜的血液，在夜色中宛若一只普通的蝴蝶一般。它们好像回到了还是毛虫的时期，如同过去贪婪地吸去春天嫩叶的汁水一样，疯狂地啃食着腐朽之物。
如果我死了，他们会吃掉我吗？
朔姯不由得这样想到。
“...呵，这样也挺好。”
她感到沉重的杀气已经将自己的凶器对准了她不设防的背部，甚至不需要用力，只需要轻轻将刀刃放开就可以轻轻松松刺穿她的肋骨，捅破她的内脏，夺走她的生命。
但最后也没有传来她所期待的一瞬间的痛苦。只听见一个刀剑相接的重响，随后两道冷冽萧杀的剑气从她的身侧划过，将那股杀气切断了。
“朔姯！”
她听不清了。灵力的大量消耗让她身体的每一寸都体验着如同被压入榨汁机一般的疼痛与煎熬，但能够感受到这声呼喊是来自于自己人。焦急、害怕...似乎又有些自责。她努力将沉重的眼皮抬起来，想要仔细看看到底是谁，顺便再带着笑呵斥他一句。
可是等她真的要开口时，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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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抱着只到最后都不愿放开自己支撑着地面不要倒下的姿势的女孩，在那么一瞬间忽略了周围的厮杀声，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战场的事实。她昏迷时仍死死地咬着嘴唇，可是依然拦不住从口中溢出的血，一条细柔的血丝从嘴角描绘了她好看的弧度，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显眼，宛如花瓣上的纹路一般，既美丽又看起来如此易碎。
他要是再晚一秒钟回来，这朵花就要连花瓣都不在了。
他抱着少女点地而起，将那股不知道是自责还是愤怒的心情全部化在太岁的剑气上，对着敌人的头颅一击而下。落地之后，又接着身子倾伏的惯性，用剑向前重力挥舞，将近身的敌人横扫在地。鲜血喷溅了他们一身，温热的血在燥热的夏夜如同在烈火中加入了干柴一般，助他更燃斗志。
太岁的寒光仿佛有一种魔力。它将刚刚笛声留下的悠扬飘舞尽数切段，一扫带风吹去了那些空中的梨花，带着真正的望舒回到人间，为自己镀上了一层残酷的光。它在杀敌之后仍旧干净如初，没有一点血迹，只有经过血液洗礼后更为锋利的刀锋。
还剩一人。
缙云再次跃起，躲过敌人背水一战的攻击，随后蹬地冲向前方，直直刺入他的心脏。拔出剑的那一刻，鲜血随着剑喷射而出，一倒在地。
他归刃入鞘，从另一只手中接过女孩的一半重量，才发现她身上沾满了鲜血，分不出到底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地面上布满了尸体与虫的遗骸，散落着厚厚一层碧蝶消散后留下的蝶粉。
他正准备将她抱出这污浊之地，却被一道翩然的影子吸引。
那青蓝色的影子轻轻落在少女的身上，伸出了小小的吸管，尽管已经结束了战斗，却仍保持着疯狂，吸食着沾染在她衣服上的血与肉。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毒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