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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妖女 ...


  •   那团火在我丹田处旋转不休,随着它旋转我心底那念头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烈,到了后来再难控制。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令我大脑有一瞬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为何会有一团火?我这种三脚猫的收妖师,不可能练出内丹。为何我的体内会有一团火,到底何时何地,出了何种状况造成?

      要命的渴使我如堕火炉,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痛,我双手剧烈颤抖着去抓桌上的茶杯,却因为抖得太剧烈,将它撞翻。

      茶杯连带着茶壶一同跌到地上,摔得细碎,发出刺耳山响。那响声像是惊雷般砸在我心头,我明知这念头很要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静心诀!

      我很想盘膝坐下念诵静心诀,奈何双腿早已不受我控制。我撞翻了桌子,撞开了门,一头冲进夜幕中去。

      已是夜深。

      我住的地方不算繁华,如今已是深夜,这西街上更是早已没了行人。

      我一路狂奔,觉得那种想要饮血啖肉的念头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夜风微凉,这北疆虽已是浓春,深夜时还是很冷。

      “柳枝长,柳条宽,柳枝长长系着郎的船。郎啊郎,妾在绣房不能眠——”

      遥遥地界传来不着调的歌声,歌声含混不清,很显然唱歌的人已经大醉。

      的确已经大醉,那是个醉鬼,摇摇晃晃的自遥远黑暗的地界朝我走来,他晃晃悠悠,脚跟不稳的朝前走,嘴里哼着小曲,不时打个饱嗝。

      刺鼻的酒气即便我们离得还很远,都可以闻得到。可我早已顾不得那酒糟气有多难闻,就像白日里我不在乎鸡臭与花香混合的味道一样,这时候我能注意到的,只有他的血。

      这是个胖子,一张油光锃亮的脸。北疆虽已是浓春,可入夜依然寒冷,然而这胖子只穿着一身单衣单裤,单衣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他晃晃悠悠一路朝我走来,到了近前居然与我打招呼。

      “大法师你好。”

      我倒忘了我是北疆唯一的收妖师。

      借着月色我看清这人是张屠户,也明白了为何会觉得他身上血腥气如此重。想来他双手沾染血腥太多,身上便带了难以洗脱的气味。

      只是,据说恶鬼怕恶人,想不到我今日介开.荤,居然要拿这连恶鬼都怕的张屠户下手。

      这念头将腾起便实实在在吓了我一跳。只是半日,我居然对饮血啖肉的念头不再抵抗?我到底是个什么玩应儿,为何要与妖物一般饮血啖肉?

      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刺.入肉中。努力控制神智,我折身往回走。

      “大法师。”

      他在身后唤我,我不敢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

      将走了几步,肩头却被一只手搭上,张屠户醉醺醺的在我身后说话,“大法师这么晚要去哪?为啥不说话啊?我请你喝酒吧,我有好酒。”

      我强行控制心神,听他在我身后打了个酒嗝,刺鼻的酒糟味升腾。

      “大法师,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他又说话。

      这可是你主动找死,不是我不肯放过你。我这般想着豁然回首,那张屠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脸,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你,鬼啊——”他转身就跑,话不成句的一路嘶声嚎,“来人啊,救命啊,有鬼,有鬼——”

      下一刻他便止住去势,脚步踉跄着往后退。

      只因他虽跑得够快,却忘了即便三脚猫功夫的收妖师,也会飞行之术。

      我轻巧的追上他立在他身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两个念头互相打架。
      吃,还是不吃。

      终于,那要渴死的念头占据上风。我攥紧的双拳缓缓松开,垂眼去看自己的手。

      我的十根手指不知何时居然生出了寸许长的指甲,那些指甲在月色下闪着幽幽蓝光,就像两只怪物的爪子。

      双手做爪状,我一把扣住他肩头。张屠户酒醒了大半,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双腿抖个不停,一股腥臊之气自腿间腾起。

      他居然尿了裤子。

      我不由蹙眉,想不到第一次吃.人.肉居然还是个脏兮兮的。
      可惜这里没有水源,无法把他清洗干净。
      努力吞咽口水,我磨磨牙,向他脖子凑过去。

      “求求你,我家里还有媳妇,她病着,如果我死了,没人给她买药,她会死的。”张屠户一张肥脸上泪水纵横,鼻涕流的老长。

      我止住动作,想起张屠户的娘子来。那是个常年病歪歪的瘦弱女子,我印象里她永远脸色蜡黄,咳个不停。

      不能,我不能杀了他。他不该死,他的娘子也不该死。

      仰头长叹口气,我闭上了眼睛。心头饮血啖肉的念头还很强烈,可是另一个不能滥杀无辜的念头却已占了上风。

      “快走。”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方吐出两个字。放开手闭着眼努力仰头,我听到张屠户狂奔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快离我远去,我敢担保,这一定是肥壮的张屠户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

      头晕目眩。

      头晕目眩中我觉得身形晃动,似再难支撑。我单手扶着墙,努力控制心魔,朝家里走去。指甲一路划过墙砖,伴随着刺刺拉拉的刺耳声响迸出点点火星,在这暗夜之中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来。

      这条路不算远,我却走得极度艰难,当我终于拉开自己小屋那扇门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力气用尽。

      然后我便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屋子里收拾停当,被我撞到的桌子已扶起,打碎的茶壶茶杯碎片也已收拾走。

      我头痛,要命的头痛。

      双手拇指大力按压两旁额角,我拉开盖到脖子的被子,偷眼去瞧丹田处。

      闭上眼感受,那丹田处并无先前烧灼之感,我也看不到内里有火团转动。

      然而我知道,这一切绝对不是梦境。我也绝非中了招那么简单。一定有问题,可是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躺在床上我认认真真回忆,这几天曾去过何处,做过些什么,与何人接触,又说过些什么话。我仔细想,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时间往前推移,我终于忆起,那夜收妖在我这间小屋里,那坨屎曾喂过我一粒腥臭无比的东西。

      难道是它?

      我不敢确定问题是否就出在那粒丹丸身上,看来我还不能走,看来如今想要留些遗憾,不追根究底却是不成。

      我必须弄清楚那坨屎最后的结局,也必须弄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玩应,又喂过我什么。我不能带着这随时都会发作的要命念头离开北疆。

      “你醒了。”

      是魏长风的声音。果然他端着一只青瓷大碗,脚步轻轻的自门外走进来。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便立刻解释道:“我怕在屋子里生火做饭会吵醒你。昨夜你怎么了,家里招贼了?怎么搞得乱七八糟的,你还倒在地上晕着,你知不知道差点吓死我。”

      我张了张口,垂眼帘去看自己的手。

      他便道:“别别别,你可别弄这副样子,我最怕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不过,小段,至于么,不就是沈南青突然间在人间界闯出名头了,这不正是你期待的。怎么,你希望他一直都没名没号,不能得到不空真人心法,无法升仙?”

      “我没有。”我叹气,抬眼看他,努力朝他做个笑意,“什么?”
      “啊?”
      “我问你端的什么。”
      “阳春面。”

      魏长风一只手端着面,另一只手搔搔头,笑得傻兮兮,“你一定饿了吧,面刚煮好,你快趁热吃,可别浪费了你家小爷的好手艺。”

      “鬼的小爷。”我伸手要接碗,他却身形一闪躲开,将青瓷碗放于桌上,哄孩子般说道:“下床吃,瞧你懒的,都快烂在床上了。再说了,这碗烫着呢,我倒不怕你烫到手,是怕你本来就丑,万一烫了以后更丑便愈发没人肯收你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能臭在家似的。”我叹口气下床,知道那厮嘴硬心软。
      那厮却正色瞧我,半真半假地说道:“若真没人要你,我要。”
      “算了吧,我可不当偏房。”
      “当什么偏房?江湖儿女讲究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所以啊,你就收着你的油嘴滑舌,与明珠一生一世一双人去吧。”

      我笑着打开碗盖,令那热气蒸腾着我的脸。碗里的热气像一只只小妖精,随着我拿开囚.禁了她们的碗盖,便都争先恐后的自碗中窜出来,一路扭着腰向上,直达棚顶。

      面很好吃,魏长风果然从不诓我。

      “小段,我要离开几日。”魏长风打断我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口道。
      “嗯,去吧。”我大口吃着面含混不清的回答他。
      “你就不问我要去哪?”魏长风似有些悻悻然。
      “你总有你的道理,我相信你会快去快回。”我只好放下筷子安抚他。

      果然他便展颜,最后叮嘱我,“这几日你老实在家呆着,别到处乱跑,我很快回来。”
      “好。”

      他得了我许诺方离开,而当我吃完了面,便想到了办法。

      要解决问题就要回到问题的起点。

      所以,在午后,我便站在问题的起点。

      中街尽头的木板房今时与往日不同。想不到几日前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界,如今却是一片繁华景象。

      第一间木板房被人认真的打扫过,门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些字,我大略看过一遍,无非是些向沈南青表达爱意的肉麻话。

      木板房的墙上贴着沈南青的画像,有许多张,密密麻麻的画像是他各个角度。或侧身或正面,或凭栏或端坐,甚至还有一张只是背影。

      那些画像贴在木板房的墙上,便聚拢了一些姑娘,大姑娘小媳妇们用手中的小帕子给那些画像上的沈南青仔仔细细的擦脸,嘟囔着:“都弄脏了。”“可别晒到。”一个比一个更要神经兮兮。

      更有甚者,也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居然带着画师,来了以后便清场赶走了那些痴心一片的大姑娘小媳妇,便有小丫鬟搬了椅子打着伞,令小姐做好,小姐手持圆扇挡住半边脸,令自己画师画一张与沈南青的合合画像。

      我这一路走来,听得最多的是沈南青的种种英雄事迹,他的喜好,他的弱点,他的六载饮冰,甚至在不空山的许多小细节,都在人群中口口流传。

      就连他曾说过什么话,都被人们扒皮捏馅的分析个不停。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沈南青?不就是那个小白脸,凭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出了名,说不定就是个绣花枕头。”

      “他啊,我知道,心思重着呢。装的像个小白花,其实一肚子坏水。能把你们吃了还不吐骨头。”

      “沈南青,听说他在不空山有金主,不空山有点名气的哪个没有金主,那地方脏着呢。”

      “我说他郎心似铁是真的,昨晚上那么多小姑娘喊破嗓子喊他的名字,你看他回头看一眼了么。就是个狠心的,喜欢他,有你们哭的时候。”

      “我七大姑家的表姐的夫君的表妹认识不空山的厨子,他说沈南青是个狐妖,专门勾魂夺魄吃大姑娘的肉维持自己的皮囊。”

      我又开始头痛,看来之前我想的实在太简单。

      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群,耳听着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嚼舌根,我有些心烦,正要转身回家,却见远远的一个熟悉的人。

      是张屠户。

      他带着一大群人怒冲冲的朝我这个方向而来。

      在他身旁的,是个着道袍的山羊胡子道长。

      我已经听到张屠户那把粗嗓子,他一眼看到了我,激动得瞬时破了音,“在那呢,就是那妖女,她吃人。昨晚上要不是我武力高强,就要被她吃了。快去收了她,别让她继续害人。”

      人群已离我越来越近,我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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