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捉妖师追星实录》晏晏十方

18、药引

　　“沈——”我很想唤出他完整的名字，可是只吐出了一个字，便觉得眼皮子像是拴上了千斤重的石头，再也睁不开。

　　我眼前一片模糊，而大片的空白到来之际，我只来得及想——我好像不会收回这对翅膀。
　　我脚软，而头重脚轻中，整个人便向铺着细石子的路面跌倒。
　　这样的路面，想来一跤跌下去是会青了头脸的。
　　恍惚中，我看到沈南青朝我伸出了手，又似乎没有。

　　最后，我只是觉得，静静立在皎洁月光下的沈南青像个虚幻梦境，而他的手白得像闪电一般。

　　云雾在山路与谷底盘旋。

　　大片大片的云雾缭绕中，我依稀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崎岖，一头直通谷底。

　　谷底深不可测，我沿着崎岖的山路而行，随着那忽高忽低的山路而气喘吁吁。也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乱云飞渡中我猛然惊觉，竟是在往谷底而行。

　　谷底到底有什么？

　　我很努力的想要看清，可终究只看到一片雾气迷蒙。那深沉却又毫无重量的雾气中，幽.深的谷底像是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任由你多想揭开，却是终究不得其法。

　　我的翅膀呢？

　　若是被沈南青撞见，他一定会以为我是个天大的怪物，会不会收了我？是用紫金葫芦将我化成脓血，还是二话不说斩与剑下？

　　也许他会碍于情面而不至于令我死得太惨，至少给我留个全.尸。也许明天我就会被不空山弟子吊在北疆城墙的墙头，胸前挂着牌子，朱笔写着巨.大的 “妖怪”字样，展览于世人面前。于是北疆百姓拍手称快，感谢沈南青终于为北疆除了心腹大患，自打这吃人的妖怪自晒谷场被人救走后他们就夜夜无法安眠，是怕她趁着夜色深沉而潜入家中，抓了人掏心掏肝吃了解渴解饿呢。

　　那么，沈南青此次与我一同来南海寻鲛人，是真的么？亦或者一切只是不空真人的缓兵之计？只为了找到合适的机会将我一举擒获。那么沈南青是受了大委屈吧？还要在南海闹海浪的时候救我，然后专等我化出原形时再抓获，这样也好给北疆百姓最大的视觉冲击。

　　想来不空山能够成为北疆第一名胜之地，不空山弟子能够俘获北疆那么多女子芳心，的确手段高超。

　　这般想的时候我心中却没有恨意。这倒是奇怪，任由谁被这样布局总要有恨意的，至少也该多多少少表示点不爽，可是我却没有。

　　确切说，此刻的我不但没有恨意，甚至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没有。

　　我就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一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无论明日的北疆城墙墙头会不会挂上我的尸.身，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想看到谷底有什么，那幽.深的谷底，到底是哪？为何我会觉得熟悉？

　　我一路向下走，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虽气喘吁吁，脚步却一直不停。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你感受过又期待又累又活力满满的滋味么？

　　所有不该同时出现的感知都在这一刻同时出现，令我神智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我的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嘶声力竭的嚎：这不是真的，这是梦，这是幻境。

　　而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谷底而行。

　　我已经听到自遥远的谷底深.处传来某种无比蛊.惑的声音来，就像离家年深日久的羁旅客，猛然听到来自家的呼唤，我的心中对那声音有着某种最原始的期待。

　　好像，那里就该是我的归宿。
　　我必须回到那里去，立刻就回去。

　　我脚步越来越快，到了后来那双脚简直就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它们带着我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往谷底行，仿佛很快我就可以回到我生命最初的地方。

　　“段姑娘？段姑娘？织锦？”这似乎是沈南青的声音，可那声音离我太遥远，而谷底的诱.惑又太大，我实在无暇顾及他。

　　我已经依稀看到谷底那片迷雾后面的景致，就在那片迷雾重重之中，似乎有一根通天的柱子，柱子被四根铁链捆住，可是，为什么铁链要捆着空无一物的柱子呢？

　　柱子里，到底有什么？

　　“段织锦！”的确是沈南青的声音。

　　“滴答，滴答。”随着他这一声喝，我就觉头顶上乱云飞渡，而先前笼罩着的浓雾散去，天上竟下起红雨来。

　　那雨起初只是一滴两滴，旋即便劈头盖脸而来，豆大的雨点打在我脸上，生生的疼。
　　雨水泛着腥咸的味道，就像血，而那腥咸中又夹杂着一股清冷的香。

　　这艳色似血的红雨顺着我脸颊一路往下淌，便有一滴流到我嘴边；伸出舌头将那颗红雨舔.进口，入口苦涩，隐隐泛香，心中的迷茫似乎被拨云见日，轻减些许。

　　便仰起头，索性令越来越多的红雨落在脸面上，我将一滴两滴雨水舔.入口，令它们被我舌尖送到喉咙口，再一路流下去，最终在丹田处汇集。

　　头脑越来越清明，心思越来越清明。
　　最终我猛的一惊，便豁然睁开了眼。

　　沈南青大抵并未料到我会突然睁眼，这一下他猝不及防，慌慌地往回撤手，却不料我手疾眼快，一把擒住他腕子。

　　他眉头微蹙，似是痛苦，迅速地垂了眼帘，声若蚊蝇：“段姑娘，你，你弄.疼我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用了大力气，可是却不敢松半点手劲儿，只因我还没确定，自己的亲眼所见。

　　沈南青腕子上有处新伤。

　　就在我看到他腕子上的新伤之时明白了一切。什么红雨，见鬼的红雨，见鬼的谷底，方才那场令我压下丹田处火.刑的红雨，明明就是他的血！

　　这一下我心中便翻起滔天巨浪来。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要知道在过去六载我无数次发誓，即便用我性命，也要护心上人周全。

　　而沈南青，便是我那心尖上的人啊！

　　我舍不得伤他半点，却万万想不到最终令他受伤的，竟然是我，竟然是我这个自称要用性命保护他的怪物。

　　是的，怪物，这可真他娘的有趣。

　　我这个怪物居然让沈南青不惜用自己的血来唤醒我，我到底何德何能？难道就因为我吞了个火灵丹么？

　　心中那滔天巨浪是要掀开我天灵盖直接冲出来的。我恨得不行，甚至从未这样愤恨过一个人。

　　而这个人，居然是自己。
　　将法力运行到右臂，我单手作爪，便要去抓破自己肚腹，将那始作俑者掏出来。
　　见鬼的火灵丹，凭什么令它在我丹田内兴风作浪？

　　指甲已堪堪触到衣衫，却被一只手及时握.住。那只手用的力气不轻不重，本是个极简单的动作，若是平日的沈南青，，要做出这个阻止的动作应该不难，可此刻的他却面色苍白，白皙的额头迅速渗出一层薄薄汗珠子。

　　“段姑娘，万万不可。”沈南青说得极度吃力，我这才明白方才他那声若蚊蝇并非害羞，而只是单纯的短时间内耗费大把功力的反应。

　　便维持着这动作，我与他定格成了两尊石雕像。

　　大太阳自破败的穹顶射.进来，眯起眼向上看，透过那一线缝隙，可见苍穹如洗。
　　那梦境一般的夜早已逝去，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我与沈南青并没有在秀娘与潮生的家中，也没有在那户差点成为我腹中餐的人家院子里，这里应该是间破庙。

　　四处漏风的破庙中有一尊金漆剥落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神像。到处都是蛛网，风从破破烂烂的窗子吹进来，将它们晃荡得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响。

　　这里破旧异常，却也清净异常，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界。
　　毕竟，总不能令我这种怪物在大天光下招摇过市。

　　我身后没有翅膀，若不是沈南青腕子上明晃晃的新伤，我差点以为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我不小心睡了一觉做了个天大的噩梦。

　　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便这般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南青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南青知道段姑娘非常自责，可这件事本不怪姑娘。火灵丹与姑娘的四阴之身相生相克，一切反应都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当初南青领命下山，在师父面前发过誓，绝对不会令姑娘遇.险。段姑娘，南青做的一切事都是心甘情愿，与姑娘无关，请姑娘千万莫做伤害自己之事。俗语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无父无母，是个妖怪。可笑我糊涂了几百年，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只鸟。”我打断沈南青的话，觉得满口苦涩。

　　若我是人，兴许还与沈南青有那么一丁点机会，可如今我是个怪物，自古仙妖不两立，我居然断了与他最后的一点路。

　　他张了张嘴，终是叹口气，我见他那双本是清朗明亮的眼内光华尽失，突然想起他的身世来，不由心狠狠一.抽，竟似被人用手一点点攥紧，比杀在我身更痛。

　　“不空真人不是说忘川可以压制火灵丹？”我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便再也顾不得自.残，只是急慌慌地转了话头。

　　果然沈南青便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师父并没有将全部事情告知姑娘，忘川是需引子的，而南青的血，便是引子。”

　　“你的血是药引？”我惊呼出声。

　　沈南青点头，神情并无任何不妥，仿佛他早已习惯这件事，“每个人都有价值，对于不空山来说，南青的价值就是‘引’”。

　　“所以不空真人才让你和我一起下山？这么说不空真人早就知道我在半路会发作，他也知道我会长出翅膀想要饮血啖肉？他到底知道多少？你又知道多少？我不能总被牵着鼻子走，做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我想知道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