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捉妖师追星实录》晏晏十方

11、妖王

　　在过去无数的岁月里我曾幻象过无数次与沈南青重逢的景象，甚至将要与他说何话，该怎样站立，走动的时候应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抬胳膊的时候应该先抬左胳膊还是右胳膊都仔细设想过。

　　几日前那个收妖的夜晚我也曾遇到假的沈南青，虽只是个冒牌货却足够令我神魂颠倒，如今这位竟是真的，一个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沈南青。

　　我的心登时停跳，只觉得一张脸烫得很。我慌张的拿眼四处寻，是要寻个地缝钻进去，最好能把自己从头到脚藏好，免得一会一开口，一颗心便自嗓子眼蹦出来，丢尽我的脸。

　　不空真人伸手扶我，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方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颤抖得竟比这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剧烈。

　　我恨我自己，居然怂到如此地步。

　　已可听得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却绝不会停。

　　我不敢回头，不敢朝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瞧，却又忍不住。只觉得百爪挠心。一时间两种情绪在我头脑里打架，即不敢面对，又生怕错过。

　　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我听出那是几个人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悄悄回头，果然便见沈南青被几个道童簇拥着，自院子里走进大殿。

　　有风。

　　此时天色将黯未黯，风很轻柔。大殿里很黑，从很黑的大殿里往外瞧，便会有种错觉。

　　那被簇拥着的人便是光明。

　　他身后霞光满天，将黯未黯的天穹上星与月同辉。风吹起他的衣袂，雪白的衣袂迎风飞舞，使他看起来恰如谪仙。

　　黄昏的光线将他勾勒出一层好看的金边，他与我想象中、记忆里不同。他似被众星捧月一般自遥遥地界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一张俊朗的脸上眉梢眼角似乎都带着笑意。

　　他们边走边说着什么，他脸上的笑意便泛开，就像惊醒了一池春水，那笑轻而易举的便荡到我心里去。

　　只一眼，我便觉神魂飞出天外，不空真人说了什么我都已听不清。只是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一片空白。
　　晚霞、微风、星辰、明月，我都已顾不上，我的满心满眼里只能盛下一个沈南青。

　　“南青拜见师父。”

　　一把无比温柔的声音将我早已飘到爪哇国的思绪扯回。我悄悄吞咽口水，心里琢磨着，为何会有人明明生了一张这样的脸，还要拥有这样的声音。想来女娲造人也是不公，我们便都是她随手甩出的泥点子，人家却是精心捏出的绝妙人儿。

　　不空真人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在看到沈南青的瞬间，每一道皱纹都展开，就像最慈祥和蔼的老父亲，他朝沈南青勾手，示意后者到他身边来。

　　打揖的沈南青便直起腰身来，目不斜视的行至不空真人身旁站定。

　　我已经开始后悔。

　　方才为何要多嘴先与真人说我体内多了颗丹丸的事，我就该听真人的话，先去梳洗打扮一番，这样再见沈南青也不至于太失礼。

　　想起我满头满脸的黑狗血，想起我乱糟糟打着缕的头发，现在一条地缝已经不能解决我的问题。

　　保佑保佑，太上老君保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我心里嘀嘀咕咕，将身子悄悄往大殿的黑影里移一点，再移一点。

　　“织锦。”是不空真人的声音。

　　不是唤我不是唤我，织锦是谁，我才不是段织锦呢。我缩了缩脖子，眼睛盯着鞋面，这才发现脏兮兮的鞋子居然不知何时漏了个洞。

　　将那只丢脸的脚往裙子里缩一缩，我装作不空真人唤的不是我。

　　“是段姑娘吧。”脚步声已向我移动，并最终停在我面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时装死狗似有不妥。

　　我心底暗恨一万遍，勉强在脸上做个笑意，终是失败。抬头，却正迎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即便在这有些昏暗的大殿里，我也可以清晰看到他浓密的长睫，以及那双似乎装满了星辰的眼。

　　我慌慌张张移开眼，生怕多看几眼后就会舍不得。

　　一个男子为何要生这样好看的眼。

　　我在他的目光中又暗恨了一万遍，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眼荡魂。

　　想来我也真是可笑，那夜见到的冒牌货怎能与这位货真价实的主相比。别说神髓，那纸妖连他的皮毛都未学会半点。

　　没亲眼见过沈南青，你便不知这三界居然还有如此人物。

　　他与六年前已有不同。

　　六年前北疆匆匆一瞥，便是个明朗的好少年。如今经过岁月晕染，当年的少年已悄然成长，身上不但带着朗朗如月的精气神，还多了一份岁月的沉淀，这种混杂了少年感与成熟感的气质竟很难用言语形容。

　　此刻的沈南青又温柔又坚定，又成熟又青涩，即不显得拒人千里，又不至于伸手可得。

　　却是别有的一种风华无双，魅力难挡。

　　“段姑娘，在下沈南青，我们见过。”虽我一直未搭言，沈南青却无半点不耐烦，他语气如常，态度如常，不见分毫失礼。

　　“咳咳，咳咳咳。”我被自己吐沫呛到，没成想他居然记得我。

　　于是便抬眼瞧他，“你记得我？”

　　“那夜在西街姑娘的家中。只是当时姑娘已陷入晕厥，想来不曾记得。”
　　“我记得，是那坨——”我将后话咽回去，心想着我总不能当着个神仙般的人物说出屎尿那样的字眼吧。

　　沈南青眉眼微弯，带了笑意，“段姑娘指的可是万寿？”

　　还真是个爱笑的人啊。

　　“大——概是吧。”我不敢确定，心中暗想着那坨屎居然还有如此吉祥的名头，同时又有些百味陈杂。

　　高兴的是我的猜测没错，那夜果然是他出手相救，失落的是他果然早已不记得六年前曾见过我。

　　倒也是，不过人海中匆匆一瞥，我又没生得艳色非常，自然不会引起他注意。

　　心里便有些酸酸涩涩，直到再次见了沈南青我才真切的明白了当初魏长风的话。

　　他便是那天上的星，我却只是这脚下的尘。

　　于是便有些泄气，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空真人已在此时走过来，他一手拉住沈南青的手，另一只手向我伸出。

　　我狐疑的看向真人，真人笑着朝我点头。犹豫着朝他伸出手，令真人一手拉着我，另一手拉着沈南青。

　　“孩子们，火灵丹现世，恐怕这三百年的太平日子就要变得不太平。老道我已经太老了，这三界的事有心无力。就给你们指条路，虽说一切皆有定数，然人定胜天。你们去找鲛人泪吧。”

　　“鲛人泪？”我与沈南青异口同声。

　　我还摸不情状况，沈南青却似乎比我知道得多。

　　“师父是说，想要压制火灵丹便需要鲛人泪？可是，如今三界只剩最后一只鲛人，那鲛人可以化形万千，我们又该去何处寻得？”

　　“鲛人就该在有水的地方吧？”我虽还未摸清状况，可是关于鲛人却是听到过一些，不过眼下比鲛人更引起我兴趣的是，为何这颗看起来可以搅动风云的火灵丹会被那万寿喂到我肚子里。

　　于是便将心中疑问问出。

　　不空真人实在太老了，大抵说话说得太久，他竟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见此情形沈南青忙拿了蒲团伺候师父坐下，又拿了茶杯伺候师父饮茶。

　　不空真人又咳了会，方止住咳，却还是剧烈喘息着，“老毛病了，老道这把老骨头恐怕随时都会升天。”

　　“不如师父早点休息，时候不早了。”沈南青便道。

　　不空真人摇头，又喝了几口茶，方放下茶盏，便有小道童将茶盏收走，并关合上殿门。

　　“吱呀——”像是古老的来自地狱的声音，随着那殿门关合，这本就昏暗的大殿内愈发漆黑。

　　没有人燃灯。

　　我们三个便在黑暗中，我看不到沈南青与不空真人的表情。

　　大殿内很静，静得可以清晰听到心跳声。

　　一重两轻。

　　我的心跳得又急又快，隐隐的总觉得不安。三百年，重又现世的火灵丹，我那不死不灭的本事，我总觉得这一切与我脱不了干系。

　　“火灵丹是妖界圣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得黑暗中不空真人那把苍老而又慈祥的声音。那声音中夹杂着咳声，想来这位真人身子骨不太好，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乍然听了妖界，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我不喜欢当脚下的尘，可我更不想当妖精。毕竟沈南青修的是仙道，自古仙妖不两立，我可不希望我俩越来越远。

　　不空真人似乎早已猜透了我的小心思，也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别个，只听他又道：“虽是妖界圣物，织锦也不必慌张。我方才仔细观察过，你身上并无妖族气息。”

　　“可是，我，我曾想过饮血啖肉，并且很难控制，不是一次。”我断断续续说道。
　　“这正是老道要说的。”不空真人说道。

　　他不等我回话，复又说道，“在我看来，织锦你不过是妖族选的宿主，你应该是四阴血吧？”

　　我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如此黑暗他们看不到，于是便嗯了声，不空真人又道：“所谓圣物自然有诸多对于宿主的要求，想来织锦你的四阴血符合滋养火灵丹的条件。它目前在你体内还不成气候，至于饮血啖肉的念头，老道这里有一种酒，可以暂时帮你压制。至于今后，还需要你们去寻得鲛人泪。”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找不到鲛人泪，或者任由着它，会怎么样？”我说出心中疑问。

　　“恐怕会唤醒妖王。”不空真人道。
　　“妖王？”我与沈南青再次异口同声。
　　“是的，你们年纪尚小，记不得三百年前三界那场恶战。便是那场恶战妖王封印了自己，如今看来，是苏醒的时候了。”

　　“封印自己？”我问。
　　“是的，封印了自己。”不空真人叹了口气，似乎要讲一段悠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