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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右相商玄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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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草尖上的露水将滴未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儿在空中划过,鸣叫一声,露水应声而落。
屋内通宵未眠的两人被鸟鸣打破了沉默。
施妙妙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冷花蓉,想破口大骂,又舍不得让她再痛哭一次。只能叹气:“你,当真要挂牌?”
冷花蓉听她开口知有松动,立刻跪在地上,低头道:“妙妙娘,我知你气我辜负你的苦心,你一心让我过上好日子。”
施妙妙哭了半宿,眼睛已经肿得通红,一看她跪下,眼睛更是红得吓人。
“你娘是拼了命的离开了天彩楼,你倒好,你倒是好!”冷花蓉的头更低了。
施妙妙看着她,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气得发抖:“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和那个短命鬼脱不了干系。女大不中留,我知道是劝不下你。
但你要想好了,挂了牌,你就回不得头,做不了良家,嫁不进好人家了!你,你可想通透?”
冷花蓉一咬牙,抬起头看着施妙妙,这个将她一手带大的女人,她的娘亲,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她心下一疼,眼泪止不住又掉下来,施妙妙见状以为她也有犹豫,正要趁热打铁接着劝。
却听她低声喃喃:“人间再无习郎,做不做良家又有什么所谓。妙妙娘,有些人给的情,够一辈子了,人不能贪心。”
施妙妙闻言气得直跺脚:“杀千刀的习方燕!也怨我,千不该万不该让你读书,你若不读书就参加不了什么狗屁诗词大会,就认识不了那个短命鬼!”
冷花蓉听她提起那场诗词大会,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甜蜜。
是了,为了习郎和阿五,她要去做她未尽之事。“妙妙娘,如果日后我出事天彩楼肯定逃不脱干系,您……”
施妙妙一拂袖,背对她,强忍哭声道:“你要是出事,我老了没人送终,不如和你一起死。还管天彩楼干甚!”
冷花蓉一怔,知她已应允。当下对着施妙妙背影拜了三拜:“知道了。我必定小心,给你养老送终。”
施妙妙擦了眼泪,“哼”了一声:“你好生歇息,等探花日那天别给我出糗。”
几日之后,施妙妙仔细盘算着即将到来的探花大赏。
冷花蓉要出山,她就将她手上所有的资源派出去,既然她要走,她做半个娘亲的就要把她的路铺的平坦些。
好让这个她付出半生努力浇灌出来的小花开得鲜艳,开出生人勿近的优越。
天彩楼的探花大赏,三年一次,一次三日。
虽比不得云间国的国诞日的隆重,可热闹程度丝毫没有逊色。
每到探花日,吴州街上每隔三步就能看到马车拥堵,人群熙熙攘攘比肩继踵,如果此时有孩童偷溜出大街,人潮涌动多半会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天彩楼历年的探花大赏都会成就许多烟花传奇,哪个姑娘与富甲一方的商贾订了亲,谁又与朝堂新秀有了情,那都是百姓里日常的热闹话题。
夺得花魁的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将会在官场商界流传,居说到了施妙妙当家,连圣上都曾微服私访只为一睹花魁芳容呢!
当然这话不能随便说,就只当是渲染一番气氛。可是烟花坊里的真真假假,本来就假的少,真的多,这样的流言百姓才不会让它终止。
不知道今年会出什么奇迹呢?
吴州的官栈已经被赶早来的官员们住满,满朝文武百官,御前叫得上名字的红人没来十成,也来了个□□。
一是天彩楼的盛会仅次于国诞,大家都想来看看斗花魁的热闹,二是施妙妙当家后,每到探花日,左右将军府和右相府里的管家都必定出动。
文武百官们若是这个时候能够识得其中一二人,往后的仕途都将青云直上。
今年天彩楼的探花日,有消息说右相会亲自前来观瞻。
“何大人,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
“刘大人,府上昨日可收到傅某人送去的黄糖栗子?”
“多谢傅大人,小女昨日吃了甚是喜欢,大人有心了。”
“若黄糖栗子府上千金喜欢,傅某定再次奉送,还望刘大人在左将军面前为傅某美言几句,谋个差事啊!”
“好说好说。”
“二皇子,据说右相今日会到,不知消息真假否?”
“右相出了名的女人勿近,这些年本皇子塞了多少女人进府都被赶了出来,这会子说来看花魁?”
“说不准咱右相口味,没准儿啊,就好这天彩楼的姑娘们,呵呵!”
被人议论的右相,此刻正住在天彩楼的芙蓉阁里。
云间国有两宝,能解百毒的日间籽玉,和拥有日间籽玉的右相商玄亦。
施妙妙观他,果然是举世无双的佳公子,和那故去的人一样爱穿红衣,坐在那里,就是纷繁世间的中心。
商玄奕眼中带笑,放下茶盏:“施当家看了许久,商某可像传说中的那般,不近女色?”话语带笑,可施妙妙莫名的不敢轻易回答。
该死的遗传,和那人一个德行,虽是玩笑却让人平白生出可怕的敬畏。
施妙妙福了一福:“商家妙公子,举世无双。非平常女子不可近也。老妇有幸一睹商家后人风采,三生有幸。”
商玄奕嘴角一扬,笑道:“施当家是家父故交,家父在时,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赶到吴州凑凑这份热闹。孝义当前,晚辈虽不近女色,每三年也会派亲信过来孝敬施当家,从未失了礼数。”
施妙妙低头含笑,连连道谢。
商玄奕盯着眼前未见老态的妇人,又笑道:“商家家玉,非亲不赠,非难不出,之前您避而不见,此次却是逼着我亲来。晚辈来,也想问问,既为亲,家父故去那年为何不见施当家?其中必有缘由,望施当家告知晚辈。”
施妙妙内心一紧,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爱明知故问的笑面虎。
她随即往后退了退,再福了福,回道:“一介烟花女流,恐污了先右相名声,心里哀痛即可,岂敢去打扰故人。”
商玄奕眼皮子一挑,挑的施妙妙背后一身冷汗,:“那如今又是为何下了请帖?施当家就不怕污了我这个右相的名声?”
施妙妙心里暗骂:商家真是她的命门啊!
不过她这些年,往来恩客也无一不是达官贵胄,尚能应对:“人老了就念旧。总想趁着还未老眼昏花,看看故人之子如今是何等英勇风姿,故唐突冒昧了。
不成想我这老妇运气佳好,能得公子回应,老妇内心感激涕零。”
商玄奕整好仪容,推开茶盏起身走近,又低下身子扶起施妙妙,施妙妙抬头看见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正经的弧度:“哦?那施当家可好生瞧瞧,是我风姿英勇些,还是家父英勇些?”
末了还冲她眨眨眼,施妙妙“……”。那个眨眼,无比轻佻!
应付完商玄奕,施妙妙回到后院,见冷花蓉正在听三德子念今晚即将到场的宾客花名册。
三德子每念一个名字,冷花蓉就在一旁默忆出这个名字主人背后的喜好憎恶。
本该是三年的情报内容施妙妙这三个月也记得差不离了,倒是三德子念得有些口干舌燥,施妙妙让他喝口水再念。
见三德子去了旁厅,施妙妙转身向冷花蓉道:“花名册里的人物图与名字可对应好了?”
冷花蓉皱眉,施妙妙白眼一翻:“少装记不住,你六岁我就教会了你图文速记,这会子装失忆?我可是把天彩楼压箱底的东西都贡献出来了!”
冷花蓉扑哧一笑:“我只是觉得天彩楼的情报网太可怕了,花蓉坊十年都未能赶得上。”
施妙妙得意的翻了个白眼:“天彩楼这么多位当家的努力岂是你一个花蓉坊能比?”
冷花蓉点头默认不如,看来下个月去馒头铺要给孙香留个任务,情报处要培养一下拟画师,方才专业。
施妙妙见她低头不语,也不再言废话,正色道:“蓉姐儿,右相商玄奕,左少将军左无右,右将军权骜天,这三人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你怎么看?”
冷花蓉听到左无右的名字,脸色变了变,不过她低头饮茶掩饰的极好,施妙妙未曾发觉。
“名单里不曾有这三人出现,没有信息不做评论。妙妙娘,这三家往日不都是派管家前来么,今天提起这三人是为何?”
莫不是妙妙娘有所发觉?
施妙妙叹口气,往日是往日,左右将军府的管家素来不和,右相的管家最爱的就是从中火上浇油,这狗都随主人意愿,若是那三尊大佛亲自降临,她这天彩楼少不得要添些新瓦,往日能避则避最好一辈子不要见到。
可如今为了她蓉姐儿,舍了那来之不易的商家家玉,巴巴请来了传说中不近女色的右相商玄奕,以指望蓉姐儿日后得商家庇护又不吃亏。
施妙妙低声说:“为娘的必定要为你谋划深远。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为你多加个可能。”
冷花蓉闻言,心头一热,猜到了大概。
只听施妙妙接着说:“左少将军善谋,换句话是心思太密为人阴毒,右将军这几年冲锋陷阵屡建战功,换句话是热血男儿戾气太重”,
冷花蓉哑然,不知道那二人听了施妙妙的总结是何等脸色?
施妙妙继续她一本正经地分析:“而右相商玄奕在其二人争斗中从未有半点岔漏,不偏不倚物尽其用保护忠良,其中的权衡不易,可见其人心智。我与已故的老相爷有几分交情,若以后你有难,我能想到帮你的是他商家。”
……只是,施妙妙心里暗自忐忑,当初的筹划怕是出了岔子。
她还记得那个轻佻得不能再轻佻的眨眼,说好的他不近女色呢?不知道蓉姐儿能不能应付得过去。
冷花蓉天彩楼的号召力她从来没有怀疑,所以这次造势她毫不犹豫远离京都,舍近求远来了吴州。
因为天彩楼的探花日,她可以快速的融进那些皇亲贵胄当中去。
只是商玄奕,那个天下皆知不近女色的云间国右相,他会来烟花地参加这次的宴请?
她收了收心,吃了块绿豆糕: “妙妙娘,你该不会将商玄奕请来了?”
施妙妙翻了个大白眼,抓了把桌上最后一块绿豆糕,语气有些关切:“今日与他一见,我的总结:果然难缠。没有画像,和他老子一样爱穿红衣,到时你自己醒目些。”
冷花蓉内心激动不已,天彩楼的当家,她的妙妙娘,果然不是吃绿豆糕大的!
复仇的日子似乎近了。
戌时,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闻名天下三年一度的桃花大赏开始了。
天彩楼今日将前后左右四条街道都已提前清场,三楼皇亲贵胄的贵宾席上都是前后开阔大窗,绝无视线格挡。
富甲商贾们都已就坐在二楼望楼里,风景独好,其余的花客早就在附近酒家订了好视野的酒位,坐等姑娘们上花街来好生观赏这份热闹。
商玄奕所在的芙蓉阁,是天彩楼最贵之所。
往届的探花女神最后都将入住此阁。这里面有最好的观赏位,每个节目他都一览无余,而楼下人却是瞧不见屋内的一人一物,隐密度极好。
寻常的歌舞开场在这里不会出现。
一骑红尘,笛音随行。
一曲横笛吹得慷慨激昂,明明是烟花巷柳却平白生出来些许热血江湖的味道。
“是穆青姑娘!”
烟花榜上音律第一曲穆青!
众人开始欢呼,没错,云间国国风开放,每年全国上下都会有妓艺之花的评比,恩客们倾尽全力为喜爱的姑娘们投票,就为了今日能在桃花大赏里看到她们的风采!
这位曲穆青,就是他们心目中的音律王者!
一曲吹毕,只见曲穆青立马横笛于胸前,一身红衣劲装,英姿飒爽,这就是天彩楼的姑娘,绝无艳俗,优秀得直击人心!
掌声潮涌,曲穆青低头示意,三德子高声唱票:“笛音女皇曲穆青,花牌为沙漠玫瑰,贵客们请为沙漠玫瑰献上祝福吧!”
几十位伶俐小厮早已混入人群中接赏,施妙妙在望楼东房里喝着茶,心中暗自高兴:不错的暖场。
商玄奕此刻在芙蓉阁里,如坐针毡。
女人,再怎么好看独特,也不过是个女人,有什么好激动的?
穿个红色活活像个女鬼!不如去找个小酒肆,吃点花生米来得自在。
显然,他不喜别人和他穿同一颜色的衣裳。
一边的白衣男子看他无聊得哈欠连天,暗自好笑,心道这施当家是施了什么法,让这个窜天猴乖乖的来看这些热闹。
商玄奕见白衣男子憋笑,再忍不住了:“你代我坐在此处看完表演,别让人发现我离开了,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白衣男子反应就从小门溜了出去,白衣男子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无奈一笑,那就暂且代你坐会吧。
转头一看,已经是第二位女子出场了。
这名女子卧坐于木马花车上,一副好嗓子如黄鹂鸟一般,唱着江南水乡小曲,听得人身心舒畅。
一扫之前笛声带来的热血膨胀,直叫人骨酥肉麻。各位看官们都大气不敢出,生怕错漏了女子的温婉娇啼。
白衣男子拿了串葡萄摘下一粒放在嘴里,“天彩楼么……”
三德子又开始唱票“空中几处闻声响,欲绕行云不遣飞。美人蕉苏宁宁,各位请送出您的祝福!”
天色已暗,满街的灯笼却将众人的心照得春意无边。
歌舞不绝,出场的女子无一不是才色绝佳,均是拥护者众多,你方唱罢我登场,拉票之声此起彼伏。
“陈大人方才投了柳雪舞,方大人投的谁?”
“方某投的古灵儿,她的琵琶可以一战天下啊!孔大人不知钟意哪个姑娘?”
孔大人内心叫惨,他是随陈大人还是随方大人呢?可是自己真心喜欢曲穆青啊!
“二皇子,您投了哪个姑娘?”
“雨打芭蕉那个!”
“……苏宁宁?”
“对对对,你也投个去!今日我要让她成为探花女神!”
“二皇子品味果然超凡脱俗!”
离天彩楼三条街外,有个小酒肆,里面只剩下留店看守的小二哥,比起天彩楼那边分外冷清。
冷花蓉在这吃点豆沙包垫垫肚子,毕竟她是最后一个出场,还要等上一个时辰,吃点东西留存体力。
小二哥此时极度不耐烦,这个蒙面女和那个红衣男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几个豆沙包,一碟花生米怎么就吃了这么长时间!害他错过了难得一见的桃花大赏,真是晦气!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快走!
“二位客官,本店今日有喜,送二位一壶吴州特产糯米酒,请二位客官尝尝!”
冷花蓉望向红衣男子,若有所思。红衣男子叼了颗花生米,眉毛一挑,挑得小二哥心脏砰砰跳,竟是个美男子!
美男子问:“既是两位客官,为何只送一壶?”
小二哥身心回神,废话,我自己掏腰包的酒,当然只能是一壶!
小二哥脸上堆笑“美酒当前,总不能独饮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
商玄奕瞧了一眼蒙面女子,果断拒绝“不喝。”
冷花蓉却听得糯米酒三字,腹内馋虫大发,儿时的甜糯香味仿佛扑面而来,不由分说将手一扬:“好酒配好包,小二哥,我喜欢!”
小二哥心想早打发一个算一个,立马掉头将酒壶端予冷花蓉。
冷花蓉将酒坛打开,果然是好酒,呷了几口,心中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