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小时未识》盛恩霍

2、冰与血的初次相遇

　　李游在吸烟室里接电话，她面朝窗户，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墙纸上的印花。计划聚会结束马上飞唐州，所以也是打扮好的职场模样。扎着低马尾，耳朵上是简单的K金珍珠耳钉，蓝白条纹的宽松衬衫，套了一条白色的九分裤。170的身高，所以她很少穿高跟鞋。
　　她在电话里和助理谈着会议细节，吸烟室的门轻轻的开了，有个声音响起：玩儿……
　　李游愣住了，慢慢的转过身，看见许远。他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天空蓝的衬衣，脸红红的，鼻尖有点冒汗，扣子却系的板板整整。
　　“玩儿”许远又喊了一声，他朝李游招招手，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默默的坐在沙发上。
　　李游回过神，和助理交代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她低下头深深的呼了口气，刚才许远叫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
　　她轻轻的走到许远身边，看见他微闭着眼睛，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鼻尖上的汗好像更多了，嘴唇轻轻的抿着，嘴角有一个倔强的弧度。
　　“是胃又疼了吗？”这个表情她太熟悉，李游蹲下来，轻轻的问。
　　“嗯”许远没有动，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去给你买药”李游边起身边说“先给你倒杯温水”。
　　“玩儿”
　　“嗯？”李游答应了一声，看见许远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嘴巴抿的更紧了。她叹了口气，重新蹲下来，把手搓了搓，没有表情的问：“哪里疼呀！”
　　许远一下子笑了，睁开眼睛看着李游，眸子里闪着狡黠的亮光。他拉过李游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重新闭上眼睛，叹着气说：“这里疼呀”。
　　李游用指尖戳了戳他胃的位置：“怎么还转移了”。她把手掌轻轻伏上，小时候的许远有点胖，肚子上的肉捏一捏软绵绵。现在他已长成大人模样，身材匀称，不再肉嘟嘟，多了一些坚硬的触感。许远的手一直盖在她的手上，随着移动也没有放开。
　　“这样好点没？”李游问，许远的胃她还是知道的，脆弱又敏感，在一起的那几年，吃东西特别挑剔又注意。每次不舒服许远就撒娇，李游也是这样用手给他捂着。今天酒喝的有点多，所以老毛病又犯了。
　　“没有呢”许远睁开眼睛看着李游“还是疼的厉害，我会不会死呀？”
　　李游很认真的回视许远，慢慢但又坚定的说：“不近，别怕。实在不行我就陪你一起死。”
　　那是四年级的寒假，李游早早就穿戴好新衣等着父亲下班带她们回老家过年。今天可能是生产太忙，到了下班时间还是没见大人回来。李游就想到家属院门口等着，在那她看见了扒在大门上荡秋千的许远。
　　“玩儿”许远笑嘻嘻的喊她：“上来一起呀？”
　　李游看了看许远，又看了看大门，最后慢慢的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她是想玩的，但是大门为了防锈涂了又黑又稠的桐油，她害怕弄脏自己的新衣服，便重重的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算了”。许远从门上跳下来，路边抓了一把土双手搓了搓，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拍拍手走到她旁边坐下，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回老家过年哪！”他知道，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李游一家都要回老家去，而他的父母也会从青阳回来陪他过年。
　　“嗯。”李游心里有些着急，不知父亲怎么还不回来，没什么心思和许远说话。
　　许远就这么默默地陪着李游坐了一会儿。他穿的不多，这会儿脚也冻麻了，见大人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突然站起身，狠狠地跺了跺脚“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游也等的有些烦躁，她想去又怕父亲回来找不到她，犹犹豫豫的没有出声。
　　“走吧，很快就回来，保证不会耽误。”许远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走两步就到了”。
　　年少的李游还是太天真，她也低估了许远所说的走两步是有多远。当她俩翻过第二座小土丘时，终于看到了所谓的好地方。一条弯弯的小河，河边全是干黄茂密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不时的有鸟从草丛里飞出来，真是像书上写的那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僻又荒凉。
　　李游刚想问许远怎么会发现这样的地方，就见他已经忽忽的跑过去，朝河里扔了几块大石头，转过身兴奋的朝李游挥手：“玩儿，快过来。咱们到冰上去。”
　　李游是怕水的，就算现在结了冰，她还是心慌慌，赶忙拒绝：“你去吧，我在边上看看就行。”
　　“没事的，你看我。”许远一边说一边走到冰上，蹦了蹦：“你看，冰很厚，快来吧，没事。”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许远问李游“你到底是怎么掉进冰里的？”
　　许远的话把李游从回忆里拉出来，因为一句话，他们都想到了那段往事。
　　李游起身，一直蹲着腿有点麻，于是在许远身边坐下，垂着眸子问他“你不知道吗？”
　　许远有点尴尬，“啊？我不知道呀？”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正在冰上撒欢呢，怎么一回头，李游一条腿就陷进了冰窟窿里。
　　李游抬起眼，狠狠地掐了下许远的肚子“还不是小爷你往河里扔石头时候砸了个洞”。
　　那天的情况只能用惨烈来形容。李游整条右腿结结实实的陷进了冰洞里，厚厚的棉裤瞬间吸饱了水，牢牢的禁锢住她，吓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许远背对着她抠冰上的水草，回头看见李游半拉身子趴在冰面上，吓得他起身往这跑，脚下一滑撞在他扔来砸冰面的石头上，眉骨上一道口子，血直往外流。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手从李游的腋下伸过去，使劲的往上拽，李游掉进水里有一段时间，右腿完全的冻僵，一点力都使不出。腿泡在冰水里让她觉得冷，许远的血滴在脖子上又让她觉得热，冰窟窿慢慢的变大，李游甚至听到了冰面裂开的声音。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不近，我害怕，我害怕，我会不会死呀？”
　　许远顾不上流进眼睛里的血，一边拽李游，一边温柔的说：“怕什么，玩儿，咱不怕”。又拽了几下，实在是没了力气，他停下来喘了口气，轻轻的说：“实在不行我就陪你一起死。”
　　“也是因为我扔的石头呀”，许远笑着把脸凑到李游面前“看，小爷都破相了”。李游抬起手，触了触他眉骨上的疤痕：“你还记得后来的事吗？”
　　“后来呀，”许远把头埋在她的手掌里：“咱俩好不容易爬上岸，你整个人都冻傻了，却还记得自己的衣服鞋子不能脏”。他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笑：“我生了堆火让你烤烤，结果……”
　　“结果，我的新靴子被你烤了好几个洞”。李游也笑起来，仿佛还能感觉到火堆面前烘烤的温暖和当看见许远举着她烤坏的靴子时的绝望。“回到家还挨了好一顿揍呢”李游继续说“靴子破了，衣服上好多血，最后只好穿了四条秋裤回老家了。”
　　现在想想，当时的死里逃生，应该是值得欢呼庆祝的事。但是李游挨了一顿打，衣服鞋子全都毁了，穿着笨重回老家被亲戚笑话，让她从心里记恨着许远。而许远也没好到哪去，一脸一身的血，吓得他妈妈几乎晕倒，伤口消毒缝针，好歹是在年前出了院，他心里对李游是有愧疚的。但是这份记恨没能发泄，这份愧疚也没法表达，两人就不得不匆匆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