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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死士 ...

  •   那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

      我记不得到底喝了多少,只有那醉酒后的飘飘然在脑子里荡啊~荡啊~

      “什么……时候……”

      半梦半醒间,我问拿酒进来的老鸨。

      老鸨回道:“已过子时了!公子,要送您回去吗?”

      子时!

      我脑子一响,几乎是跳了起来。

      我无暇回应任何人的疑问,连滚带爬地下了楼,临到门坎儿的时候跌了一跤,将右脚脖子给崴了!
      我忍着痛,爬起来便地朝常乐坊门跑去。

      我如此狼狈,守门的卫兵只道我是醉鬼一个,还好我腰上挂着三品以上官员的金鱼袋,关键的当儿,有眼尖的守卫瞧见了,连忙道歉,放我去路。

      右脚废了,我只好扶着墙一瘸一拐的走。

      我想走快一些,但我越是着急,我就摔得越惨,最后,连两只手掌也磨破了。

      呵~那真是一段十分凄凉的旅程啊。但,只有知道那个人在等我,就算是从坟墓里,我也会爬出来去到他身边吧……

      桂花的香气渐渐浓郁,使得我又有了力气。

      我咬着牙快行几步,终于到了与那男人的约定之地。

      可,晓川不在。

      他走了吗?或者,他根本没来?

      哈!骗子!说什么不见不散,只有我这样的白痴才会相信!

      暮晓川!暮晓川!

      我在黑夜中肆无忌惮地嘶吼,不然我会被胸中的闷气憋死的。

      呼~我失望透顶,无力的摊软在墙根下,这才看见右脚脖子肿得跟小腿一般粗细,丑陋之极!

      这时我就听到头上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说:“你来晚了。”

      我抬头一看,他娘的!是暮晓川!活生生的暮晓川!

      借着月光,我看到那男人一袭儒生打扮,温雅之极,心头早已是澎湃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控制不住的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晓川不明所以,蹲身用手碰了碰我的额头。

      呵呵,他大概以为我神智不清了吧。如今想来,那天我一身酒气,脸上又挂着彩,任谁见了也不会将我作好人看待呀。

      可事实上,我清醒得很!

      “你一直在等我?”我问他。

      晓川嗯了一声,说: “脸上怎么回事?”

      我摸了摸破皮的唇角,不以为然地说:“打架来的。”

      “与谁打架?”

      “张昌宗。”

      晓川皱一皱眉,没有再追问下去。

      转眼间,他看到我肿胀的足踝。

      “张昌宗干的?”他沉声问。

      我笑道:“你干的好事。”

      “我?”

      “为了见你,我跑断了腿。”我故意调侃。

      晓川大概是明白了我要见他的决心,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感动的。

      他托起我的右脚,轻轻将鞋袜褪了去。

      我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禁不住脸红心跳。

      “做何?”

      “帮你正骨。”那男人淡淡地说。

      我回过神来,心想动骨头得多痛啊!反正已经习惯这样了,于是借口道:“算了吧,回头我让太医院医治便是……”

      可不料我话音未落,晓川双手猛地一紧,竟是将歪掉的骨头生生的掰正咯!

      我吃痛,骂他卑鄙。

      晓川似笑非笑,帮我穿好鞋袜,对我说:“走吧。”

      我惊了一下,问他去哪儿。

      “只有我们的地方。”他说。

      长安宵禁,这若大的街道本只我们两人,我不懂晓川的话。

      晓川神秘道:“在我身后百步开外,有人监视。”

      借着月光,我看见西北方的一栋建筑顶端,依稀有一条人影矗立在屋脊之上。大半夜攀上房顶的,非奸即盗,我几乎想也未想地便问:“是“大人”的人?”

      晓川摇一摇头,“此人自延吉古居尾随至此地,轻功虽好,却是不如“大人”左右,应另有其人。”

      我惊道:“既然你早已察觉,为何不摆脱他?”

      “不见你,我便失约,失信。”晓川笃定道。

      原来,这男人也是不顾安危而来。

      我心下感动,却是见那男人的手已然递过面前。

      我握住那手,被他拉了起来,接着他转过身,将我驮到了背上。

      我的胸膛紧贴着那男人的后背,我忧虑着,期待着,胸腔内激烈的搏动出卖我的真心。

      在我心猿意马之际,那男人突然加快了步子,蹭的一下纵上旁边的屋顶,飞奔两步,又跃上另一栋屋子,如是而往,那飞檐走壁的身法,使我想起了榕树林里的场景,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双臂死死箍住他的脖子,生怕在每一个起落的空当被甩了出去。腾到高处时,我干脆闭了眼睛,不去想也不去看。

      嗖!

      一声长啸破空。

      我的心猛地揪起,一支夺命箭几乎是贴着我的耳畔飞了过去!

      大难不死,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时,只见一条鬼魅般的黑影紧咬不放,那突起的异物,仿佛是一张□□。

      “娘的!你确定他不是来杀我!”我骂道。

      “抓紧!”晓川喝道,脚下却是更疾更险。

      急驰中,那黑影又射出一箭,强驽震动,显然这次来势更加凶狠。

      晓川头也不回,绕过一片房屋落到低处,我就听见头顶上喀的一响,一只被主人装饰在屋檐的石鸟被射断了翅膀。

      落下的石头正好砸在我背上,痛得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一边暗骂那凶徒可恶,一边庆幸躲过一劫。可我这侥幸劲儿还没过去呢,又一支暗箭飞了过来。

      这时,晓川正好落在一户人家的屋檐处,听到风声,晓川毫不犹豫地往下跳。岂料,这一次箭并没有径直的射向我们,而是射穿了这户人家屋顶的瓦砾,从另一边刺了出来。

      对,正是晓川落下的方位!我就听见脑袋后面一声劲响,几乎同时,晓川扭过身来,硬是用身体替我挡了那一箭!

      箭插入他的左肩,一瞬间,那男人失了稳力,从半空中直接摔了下去,而我,始终被他护在身后,直到落在地面。

      我知道,凶徒马上就会赶到,若不离开,就是等死!

      也真该我走运,我就看见落下的地方不远处开了一道门,瞧模样,好像是座破败的土地庙。

      于是,我拉着晓川就朝那地方跑,完全忘了脚上的伤痛。

      我们刚进庙里,那凶徒也跟着来了!

      晓川将我往里一推,拔下肩上的箭在门后躲着,只见黑影子先是谨慎的抬起□□描了描里边儿,因为庙里黑古隆咚的,我想他也不敢冒然前进。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晓川突然将门猛的向外一推,正好拍在那黑影脸上。黑影叫唤了一声,就想发箭。晓川一跃而上,一手抓住那□□,一手将手中的箭猛地朝下一刺!糟糕的是,当晓川一气呵成所有的行动,还是没能阻止那黑影放箭。

      因为受到晓川的突袭,黑影子的这次发箭完全出自本能,根本没有目标。可就是这么巧,那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土地公的泥塑。那会儿我正靠在泥塑下边儿,就听见头顶上一记闷响,一个黑漆漆的大家伙从上面直直的落了下来。

      咚!大家伙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正好在我两腿之间。

      我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娘的,再差一点丝一毫,老子的命根子都废了!

      “说,你受何人指使?”

      我听见晓川厉声审问黑影子。原来适才那一击,晓川刺中了黑影子的要害,此时,对方的性命全在他手上了。

      可黑影子一句话也不说,我壮着胆子走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竟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

      晓川见他不开口,压着他将箭又深入了一分,少年吃痛,面容扭曲着,仍是不求饶。

      我与晓川对视一眼,一时也想不出逼供的法子。这时,那少年突然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只见他嘴角一动,一股黑血从口边流了出来。

      晓川急忙摁住那少年颈脉,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少年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死士。”晓川看着那尸体喃喃道。
      “能猜到是何人吗?”我急道。

      晓川沉吟片刻,摆一摆头。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看到那男人左肩处的外衣呈现一种更深的色泽,是被血浸透了吧。

      我曾经受过刀伤,知道这创口若不及时止血敷药,极有可能化浓溃烂,甚至引发炎症危及性命。

      于是我命令他,必须立刻马上随我去找大夫。

      可那男人理也不理,将尸体拖进庙里的角落用干草盖了,就去另一边的土墙掏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他吹燃了一个火折子,将庙里唯一的一盏油灯点着了。

      土地庙明亮进来,我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布设。的确是一处废弃的庙堂,房梁上遍布蛛网,地面上灰土积垢,唯一的一座土地公像端端地立在最里边儿,头却是不见了。我一看,头在地上呢,正是适才差点儿砸中我的大家伙。

      而这边的晓川在墙上掏出了一个洞。不,那个拳头大小的洞不是那晚上掏的,应是早就在那里了。晓川,在那儿藏了东西。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莫非这土地庙便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晓川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他从那洞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拿到灯下打开了。

      我凑近一看,里面放着几个白色的小瓷瓶,仔细看了,瓷瓶并不光亮,显然有些年岁了。

      晓川拿出一只小瓶,捡了个地方坐定后,将衣服扒下一半,露出左肩的伤口。

      我大概知道了他意图,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瓷瓶,打开瓶塞,将瓶子里的药粉均匀的洒在疮口。我认得那药粉,是上回晓川给我的刀伤药。

      晓川忍着疼痛,眉头也不皱一下,眼睛只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把瓶子重新放进盒子里,故作轻松的说:“这是你做盗贼时的老巢吧?嗯,不错,官兵怎么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侠盗笑笑生会住在这种破地方。”

      晓川怅然道:“只是偶尔在这儿养伤罢了……自从出了五台山,我便一直居无定所。”

      花音曾告诉我晓川五台山学艺一节,是以我听到这儿,并不意外。

      “为何下山”我问。

      晓川叹道:“报仇……你知道的。但,如今似乎并非我当初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是~命里注定……”

      晓川欲言又止,我不明白。

      “注定什么?”我问他。

      晓川的眼里透出一丝愁苦,“行千里路,谋一事,而等一人。”

      我苦笑:“能不能别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咬文嚼字的,老子听不懂!”

      晓川却叉话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你喝醉那回。”

      晓川怅然一笑,“想起来了,那次之后,你曾在公主府上问过我。”

      我不服道:“你呢?是不是我不说认得那只耳环,你永远也认不出我是谁?”

      晓川微微摆头,收起笑容认真道:“其实,第一次在淮汀阁见到你时,我便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不敢猜,真的是你。”
      “你惹了官兵那次?”我想起其时被那男人挟持的场景,忍不住讽他。
      晓川却是默默地摇头。
      我来了兴致,追问道:“你之前……偷看过我?”
      晓川脸色开始泛红,回道:“总去淮汀阁监视,而你住在那里,见到也不奇怪。”
      “监视?鹤先生?”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你……”
      晓川让我坐到他对面,认真道:“我离开五台山后,找到曾经救我的恩公王灏,期望能够加入他们的计划。”
      “反周复唐的计划?”我故意不屑,因为在我看来,如此螳臂当车的计划自然是愚蠢的。
      晓川瞧出了我的轻视,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恩公不准,并令人送回我。我不愿,便是入了长安,找到了鹤先生的住所。”
      “你早就知道鹤先生是实施计划的关键人物之一,可是,王大人不准,鹤先生作为知情人之一,理应亦是不准的。”
      “这一层,我自然心中有数。是以,我并没有急于见他,而是……”
      “而是做了一名盗贼!”
      晓川见我一语中的,却不惊讶,反而问我:“我为何要做盗贼?”
      我看着他身体上不规则的旧伤痕,顿感惆怅,幽幽地说:“你自五台山下,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又在王大人处吃了闭门羹,身无着落,又急于报仇,不可能如同平常百姓一般过活,所以,当窃取人家钱财最为便捷……可是,这并不是你做盗贼最要紧的原由,你真正想达到的目的,比填饱肚子高尚得多……你是想借盗贼之名,而且是一名劫富济贫的侠盗,在鹤先生眼皮低下证明你有资格加入计划。”
      晓川眸色一亮,那眼光明明是对我的欣赏。我想在那一刻,他愈发明白,为何我是那二十个未安人中唯一留下来的吧。
      良久,他才说:“后来的事,你大概也全知道了。事到如今,我已无退路,而你,尚有机会……”
      他深看着我,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我说:“我将长安富贾的财宝放在了一个地方,我希望,你能代我去取。”

      我咄笑一声,头一回对财宝没了兴趣。
      “何地?”我眼看着他,觉着视线渐渐模糊。

      晓川揪着眉,字字道:“蜀南,乌氏老宅。”

      我脑子嗡的一响,好半天才讲道:“你以为,我会为了财宝离开长安?暮晓川,你把我当作傻瓜?”

      “我是为你……”

      “别说了!”我打断他,“我不想为了摸不着的未来浪费今日时光!暮晓川,我只想与你共渡此时,未来生死,自有天数!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求……只求能在与你分别之前,听你亲口说一句,喜欢我……”

      “喜欢……对我这样的人,有何意义?”晓川别过头,不再看我。

      “好啊,好得很!你非得让我痛苦是吧!”我被他的逃避激怒了,我失去了理智,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我正好咬在他的伤口上,顿时血水喷了我一嘴巴。

      晓川死死抓着我的手,却没有推开我。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常,急忙道歉。

      晓川仍是抓着我,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待我稍微平静了,他才放开了我,用手指抹干我眼角的泪水。

      我看着他的亮涔涔的眼,凸鼻翘腭的轮廓,忍不住贴近他。

      晓川没有躲避,微微侧脸,吻上我的下腭。

      我心头一荡,脑子里空白一片……

      隐隐间,我抚摸到他后背上的那块,几乎覆盖他整个背部的疤痕。

      是大理寺地牢中的那场大火,在他身体上留下的印记。

      我看到那伤疤,皮肉纠结着,心酸的滋味,对当年那男人所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丑陋的伤疤,毁了一具完美的躯体,也毁了一个人的心。

      我弯下身,吻上那块疤痕,眼泪便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我与他的事,我从未在人提起。即便现在我要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呵~那是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

      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是我在牢狱中每日都要做的美梦……

      我承认,在某个时候我有过这样的感觉,那就是当我真正拥有了晓川,我便不会再如此狂热的迷恋那个人。

      当然,那全是我的错觉。若是曾经我为晓川付出了真心,那么,那晚之后,我为他献出了灵魂。
      ……
      空荡破败的庙堂里,回荡着两个男人沉重的喘息。

      晓川压在我背后,重得像座山。

      我看见土地公背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以为是耗子。

      “晓川,若咱们的事被人发现了,你当如何?”我认真地问。

      “杀之。”

      呵,我笑道:“若是被公主发现了呢,你敢杀她?”

      晓川沉吟片刻,黯然道:“不敢。”

      “你怕?”

      “杀她,天下百姓将与我为敌,我杀不完百姓,所以不敢。”

      “你当如何?”

      “带你走……直到走不动为止。”

      “真的?”我被他的真诚打动,欣喜若狂。

      却不曾想,一语成谶,几个月后,我锒铛入狱,而晓川,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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