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一勺弱水

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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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覃家昨日才得了个闺女，第二天全生产队都知道了。
　　好些人笑他，说老覃你媳妇可真会生，一溜的女娃娃，哎，这是第七个了吧？
　　老覃吧嗒一口水烟，憨笑两声，没接话。
　　2
　　和老覃家相反，骆援朝他媳妇五年生了四儿子，但他高兴不起来。
　　骆家老二出生两个月，一岁半的大儿子掉进河里没了。
　　老三半岁的时候，老二发了场高热，热得厉害，送进省城医院也没能救回来。
　　然后又生了老四。全家人护眼珠子似的护着老三老四，生怕有什么闪失。
　　就在老四出月那天，家里人一个没看着，老三打床上跌了下来，没了。隔不到两个月，老四也夭折了。
　　没了四个儿子，骆援朝跟他媳妇差点没哭断气。
　　他哥骆抗美看不下去了，把小儿子过继给弟弟。骆援朝抱回家养了没几天小孩就病得奄奄一息，吓得他赶紧把孩子还回去。
　　3
　　三姑娘烧饭烧糊了，老覃他丈母娘大发雷霆，揪着她胳膊往身上呼巴掌。
　　三姑娘哭着说，做作业忘看火了，不是有意的。看着一水儿的闺女，老人边打边说，读书，读什么书！讨债鬼，前世欠你们的今生一个个要债来了！
　　梁美华看了眼三女儿，麻木地低头给七女儿喂奶。干瘪的□□没什么奶水，小婴儿吸了两口便大哭起来。她拍了拍婴儿的背，说，招娣，不哭，招娣。
　　4
　　骆援朝心里苦，心想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留不住一个儿子呢。
　　骆援朝拿着八字去算命，算命的掐着指头摇头晃脑晃得他心里发紧。
　　后来算命的说骆援朝命硬克子，须得找个比他命更硬的来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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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命硬，老覃家的七姑娘命可是真硬，不到一岁，病了十好几回，有几次就快不行了，省城里的医生都说没救了，老覃死马当活马医，逮只蟑螂用热水冲泡一大碗给灌下去，愣是好了。
　　骆援朝跟老覃商量把七姑娘要过来。
　　老覃低下头，大口抽着水烟。
　　梁美华的舅爷家有个外甥女生了个儿子养不起，前些天抱了回来。不足月的男婴咿咿呀呀，也不知想表达什么。
　　八个小孩儿啊。
　　老覃想了很久，最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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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把招娣送走这事不知怎么地让三姑娘知道了，死死抱着襁褓嚎啕着不让妹妹走，老覃想夺过来，她张口就咬。
　　无法，只得先留下招娣。
　　打那天后，三姑娘去哪都背着招娣，上学，下地。十一岁的三姑娘就这么背了一个月。
　　有一天，三姑娘上学没背着妹妹，回到家时，招娣已经不见了。
　　三姑娘哭了整整一宿。
　　7
　　第二年，骆援朝得了个儿子，起名健康。小孩对岁那天没摆酒，全家都巴巴盯着骆援朝他媳妇五个月大的肚子。
　　第四年老六长寿出生了，健康满地乱跑，边和尿泥笑边笑。
　　那天，骆援朝哭得比长寿还响亮。
　　第五年，是个闺女。
　　第七年，又是个大胖小子。
　　第十年，骆援朝牵着招娣到老覃家，梁美华看骆招娣，有点不高兴。小姑娘低着头，一声不吭。
　　8
　　送走招娣不到一个月，骆家差点翻了天。
　　三个小子一个闺女，发烧的发烧呕吐的呕吐，几个小崽子哭得稀里哗啦，喊，我要阿姊，我要阿姊。
　　骆援朝脸都白了，三更半夜把招娣抱了回去。
　　老式手电打在泥路上，光圈随着走动而晃动，招娣盯着那光圈，紧紧抿着嘴。
　　9
　　听说，骆援朝一家搬去广东了。
　　听说，骆援朝开了一家小诊所。
　　听说，骆家日子似乎过得不错。
　　听说，骆援朝对招娣并不太好。
　　梁美华顿了顿，放下手中搓的衣服。她挠挠眼角又低下头，面无表情。
　　10
　　今年梁美华八十了。生日那天，招娣带着儿子回了一趟。
　　常年劳作使老太太的腰身佝偻得厉害，愈发显得小个，身量还不足半个成年人高。小老太太仰着脸，眼眶中浑浊的晶体微不可察颤动着。
　　招娣垂下眼，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说，阿宝，叫外婆。
　　顿时，梁美华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