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念北》徐子桉

6、成了谁的张李陈赵

　　从家到学校有两条路，李思南习惯走大路，三个交叉路口，偷懒不想做早餐的时候可以买现成的煎饼应付，偶尔兴起时去花店给奶奶带一束她喜欢的满天星。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予她安全感。
　　程逍，似乎一贯喜安静的巷道。同样的时间点，同样的空间里，她很少于他同路。这个很少有极点，是零。
　　自拓展训练后近半学期，她鲜少与他有过交集，除了三两次陈既硬拉她一起吃饭时偶然碰到，但也无话。他仿佛一颗遥远而孤傲的北极星，容人仰望，也仅容人仰望。
　　李思南的奶奶喜欢看八点档的电视连续剧，最近在播玛丽苏狗血剧。傻气无脑但在霸道总裁男主角眼中自强可爱的女主角被未来婆婆勒令离开自己孩子，套路一惯，女主角意识到自己的贫穷不堪而后妄自菲薄的分手，黯然离开。然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奶奶磕着瓜子笑：“明天那个男娃肯定给她追回来啦，不用担心。”
　　李思南噗，连老人都知道偶像剧是怎么演的。
　　既然是偶像剧，又怎会没有美好结局。
　　只是现实中有些现实不是妄自菲薄，是被狠狠劈出的一道鸿沟。

　　北方的深秋已有些许寒意，满地的黄叶堆叠的很快。
　　小区东门那条路不知何时多了几台照明灯，李思南本来因那里灯昏路黑很少走，现在没了这个顾虑而且这条路离家最近，于是更乐得走那里。
　　每天在酒吧做完兼职天就黑透了，或者有时忙的不可开交李思南就为她的作业深深发愁。例如今天陈姐姐忙着去谈恋爱没来干活，两层楼只有四个人撑着，于是李思南一来就被经理叫去二楼帮忙。她脸色稍显为难，但深知自己没有几分分量，不愿作无意义的反驳，便应允了。
　　她尽量讲究速率，端了半天盘子端得手臂直酸。二楼尽头的包厢点了几瓶店里珍藏的老酒，经理特意叫她跟在自己身边，小心点端着。
　　估计是什么权势人物，她也是第一回瞧见经理如此慎重，他特意打好领带，亲自充当服务员端酒。
　　越靠近，一个少年浑厚的笑声便听得越清晰。这吐字，这发音。
　　李思南不禁了然一笑。
　　推开包厢门，往里一瞅，果然是陈既那孩子。
　　没等经理笑吟吟的喊完程少，陈少……，陈既惊奇的眼神便跳过他落在了李思南身上，然后飞奔过来勾住她的肩，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脸红扑扑的非一般的热情。
　　“诶后桌!真巧啊你居然在这，来来来大家都同学正好一块。”
　　“这是我们班李思南，对了这俩人你还不认识吧，这个老子发小江愈承，”李思南被他揽到桌前，她局促的抬头，对着那个陌生的温润少年笑了笑。
　　他回一笑，儒雅如斯。
　　“这是他妹，江愈安。”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黑发红唇，杏眼微弯，是个标志漂亮的姑娘。
　　江……愈安。
　　她就坐在程逍的身旁，李思南一进包厢就注意到了。
　　“那家伙你应该认识，上回抱你那个。”低头玩弄筷子的程逍听见这话手一滞，瞪了陈既一眼。
　　空气有些安静，李思南忙低头将自己从他的手臂中绕出来，把端着的酒放在桌子上，呼出一口气。这孩子这么粗鲁，她真害怕一个不注意打碎才好。
　　“陈既我先去忙了，你慢慢玩。”
　　不知为何，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诸多错事都是在酒精的麻痹和助兴下发生的，所有人深知此事，所有人的大多数并不引以为戒。
　　当她端着酒杯走向那个笑意轻浮的男人时，内心真的很忐忑。
　　男人酒气冲天，伴着恶心的话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那不安分的大掌肮脏的，令人反胃的抚摸着。
　　“请松开。”
　　他意料之内的充耳不闻，反而将身体靠得愈近。李思南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些令她至今只是想起都瑟瑟发抖的黑色记忆，与眼前的一切交叠，重合。
　　她下意识的踢出一记飞腿，命中，男人趔趄着撞到了吧台上，桌面上的酒杯酒瓶皆数倾倒，破碎了一地。左臂恰好被玻璃碎片划破了一个小口子，微微渗着血。也许是痛觉唤醒了他麻痹的神经，他瞬间清醒了不少，怒骂着喊来了经理，叫叫嚷嚷自己分明不是故意的却倒霉的被泼妇缠身。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经理不停点头哈腰的道着歉，男人却不停骂骂咧咧，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她知不知道今天惹了谁。
　　你一个破服务员要端盘子多久才赔得了老子的衣服，还有老子的医药费，真他妈不知轻重的丫头片子。
　　唯有李思南，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宛若看客。其实她的手指在不住的发抖，她在克制。她在等经理说出一个滚。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将她揽在了身后。然后那个男人骤然痛苦的号叫了一声，他被狠狠的踩住了脚，压在他价格不菲的皮鞋上的，是一双灰色的帆布鞋。
　　是程逍。
　　他眸光冰冷，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同时淡淡的开口，一字一句。
　　“我不是故意的。”
　　“滚。”
　　旋即握住李思南的手腕，在众人的注视下自如的离开了酒吧。

　　程逍拉着她走了很远才松开手。
　　十一月的夜微冷，寒意一寸一寸的侵袭肌肤，直至全身。她紧了紧衣服，赤红着双目，所幸天黑得完全，天色浓重的如化不开的墨，看人也不甚清晰。
　　程逍与她并肩，一臂之隔。
　　“想哭就别忍着，我不看。”
　　开口的语气，竟有些谨慎。
　　“不，不哭，没什么好哭的。”
　　“哦。”
　　程逍带她走的方向，似乎不是回家的路。
　　“程逍，我们要去哪？”
　　“饿了，去吃饭。陈咕咕带着出去就知道喝酒。”
　　李思南了然的点点头，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也是空空如也。
　　两个人在一家小面馆里，热气腾腾的吸溜完了两碗清汤鸡蛋面。
　　“好吃吗？”
　　李思南擦着嘴上的残油，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赏。饿的时候啥都好吃。
　　但似乎程逍对于她的反应很满意，毕竟这是程少自己的心头好。灯火缭绕，她望着无限远的前方。
　　“谢谢了，刚才的事。”
　　“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任由他那样侮辱？”
　　他扭头望着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落了一层苦涩。这个问题，似是在问她。
　　更是在问很多年前的自己。
　　李思南像是突然被一颗枣堵塞了咽喉，一时怔忡。
　　是啊，为什么呢。
　　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寒冬里读张爱玲。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所以，既然不知，何求慈悲？
　　她勾起唇角笑了，右侧一酒窝。
　　“没有必要。”
　　何必为了不明正义的人而揭开自己的伤疤呢，本来就够疼了。
　　“抱歉，我好像害你丢了工作。”
　　“怪不着你，别多想。”
　　“还找兼职吗？”
　　“嗯，要的。”她需要攒钱。
　　“我赔你一份怎么样？来我家替我打扫卫生，费用你定。”
　　李思南前进的脚步一顿，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程逍却是一脸真诚。
　　“你家那么大难道没有阿姨在吗？”电视剧上是那么演的，应该是有张李陈赵阿姨在的。
　　“这段时间有事休假，正好省我再找一个了，课余时间都可以来，你安排。”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的分叉路口，李思南依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莫名其妙的答应了这份差事。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傻孩子才迟钝的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