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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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下山后见过不少小孩，城镇里的经常聚了三五成群满大街小巷地跑，村落的往往要帮忙家里，听话懂事的较多。天青出生在太平村，菱纱曾说：“看那村里的人说得你爹处处惹是生非，我说你爹坏人绝不是，只是村里皮到绝的闹孩子。”
不知是赞是骂，天河只挠挠头，笑问：“是吗？”
“是是是！绝对是！你是没学得你爹，却也傻得能气死我。”
那会刚和菱纱下山，从太平村被一村人赶出来，菱纱一路走一路数落着村人的小心眼，一脚绊了路旁的树根，被天河急忙扶住。向来以“独行千里的大盗”自居，遇上天河却连连犯糗，菱纱脸一红，嘴上利落地就念叨天河。
“菱纱你真爱生气。”天河一回嘴，遭了菱纱一白眼，忙改口，“我、我是想说……菱纱，你小时候也这么爱生气吗？”
“说我爱生气就算了，这还更添一步！你想说本姑娘自打娘胎下来就爱生气？”瞪眼皱眉凶了天河一把，效果收到，菱纱就调皮一笑，“怎么？刚认识就要打听姑娘家的事？”
天河闹不懂菱纱是气还是高兴，挠着头等了半晌不见菱纱回答，还催自己赶路，天河就认定，别人小时候的事是不能打听的。
后来上了昆仑山，入了琼华派，认识了不好说话的师叔，菱纱每次被训斥，就气得跺脚：“这个冰块脸！真不知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八成就是个小冰块，经年累月结成大冰山！”
梦璃听得菱纱这般说法，总是掩唇笑，却遮不住那憋不住的笑声。菱纱得意了，趁热打铁，说了一大串更离谱的猜测，直逗得梦璃笑弯腰。天河在一旁呆呆想着，眼见着菱纱口中的师叔板着脸走过来，都忘了提醒菱纱噤声。
因为不能打听别人小时候的事，所以天河时不时地在想，紫英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孩。想得有一搭没一搭，总没有个确数。
现在天河光着脚踏入一个叫“幼儿园”的地方，走过一间间房间，无数小脑袋像被吸引一般冒出来。满满当当都是小孩的空间，天河又想起这个时不时思考的问题，便停下脚步，注意着每一张小脸。
不知这里面，会不会有和紫英小时候相似的孩子。
“工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天河正看得呆、想得呆，肩上被人重重拍了一掌，一番警告话语冷冰冰地就灌入耳，恍然醒神整个人就被拧过来，对了一张凌眉利目不怒自威的脸。那人比天河略高的个头，还微微扬起下巴，视线透了架在鼻梁上的厚底镜片射过来，十足蔑视虫子的眼神。
身子一颤，连退数步，见那人脸上兀自更不爽，天河缩缩脑袋，毕恭毕敬：“掌门……”
“是‘老师’。”
那人推了下眼镜，窗外阳光射入，略微反光，天河一时看不清，只觉被狠狠瞪了。小孩们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些干脆扒上天河裤脚，像一树小木瓜，直要把他压趴下。那人双手环胸挺立，面色不改，在天河眼中是凶神恶煞，小孩们却不惧，甚至跟小猴子般一蹿一蹿地爬到他背上，一下身上腿上挂了好几个，仍然稳若泰山。
天河被那眼神盯得手足无措，又被小孩们推来扯去地耍，晕头转向，情急之下，壮了胆子再叫一声：“夙瑶……掌门。”
“是‘夙尧老师’。”
“哦……”天河看了夙尧个头身板，张口，猛然想起什么，心中琢磨，挑了句自己认为好的，“你……你好象是男的。”
小孩们爆出一片笑声，没了解情况的还扯了同伴问个究竟，紧跟着也笑得咯咯响，夙尧不动声色地把身上的小孩一个个“摘”下来，一步上前拎了天河后襟，拖着就要往外扔，个头娇小的小春老师终于急急忙忙奔过来。
“夙尧老师，这个人是紫英的朋友，是我带他进来的。”
幼儿园老师不愧是幼儿园老师，叙述起事情来声情并茂附加动作解说。把在路上遇到的光着脚的天河说成楚楚可怜的迷路儿童，故意忽略了诡异的菜刀。把回不了家的事实说成留守儿童犯的悲剧错误，故意跳过被风关上门的糟糕境遇。
大汗淋漓的演讲结束，小孩们早就听得津津有味，一边鼓掌一边嚷嚷着“大哥哥好可怜”，小春老师冲着夙尧一个慈母微笑：“事情就是如此。琼华学院上课时间外人都进不去，所以我想让天河在这里等到放学好让紫英来接。夙尧老师，你说好不好？”
夙尧不答话，看了看天河光着的脚，松了手，绕过小春老师，像赶小鸡一样把小孩们哄回了教室。
在天河看来，幼儿园就是把小孩们聚集起来一起玩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小孩的空间。桌子椅子都是小小的、矮矮的，天河缩在小板凳上全身都僵硬，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凉是凉了点，两腿总算没那么酸。抬头四下张望，墙壁上花花绿绿的都是小动物、小花、小草、小树的图画，角落的架子上放满了玩具，蜡笔散了一篮子。
天河捡了一根，在手上描描，发现能画出彩色线条，灵机一动，从篮子里找了一根褐色，卯足了劲就在墙上添了只大野猪。洋洋自得地正欣赏横空出世的杰作，突觉锋芒在背还混着杀气，回头就是小孩们红彤彤的脸和亮闪闪的视线，仰头就是夙尧厚底眼镜完全反光的脸。
“你，马上去给每个教室画上两头野猪。”
语调不高，声音不大，仍是平平常常、冷冷淡淡，若不是那凶煞之气直逼天河面门，天河还当自己画得好，夙尧让他多露几手。
童言就是无忌，嘀嘀咕咕就是一片唏唏索索的交头接耳：“夙尧老师生气了。”天河还能说什么？在夙尧的严密注视下挪向下一个教室，同时心中念道：“掌门果然就是掌门，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小气。”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多画几只野猪也能解闷，数来这幼儿园也没几间教室，天河来来去去结果每间教室大大小小的野猪都添了好几只，且越画越精，直让一旁上课的小孩坐不住，偷偷摸摸地看天河画，看得出神，屁股粘着凳子，就这么一蹭一蹭地靠近，一不小心凳子角蹭出一声响，一阵忙乱，摔个底朝天。
这一番下来，天河更受鼓舞，更画得起劲，若不是小春老师苦笑着催他去吃点心，他定画到天花板上。
中午11：00，整个幼儿园飘满了饼干的香味，小孩们集中力不强，学学唱歌、识识图画就已是极限，可是吃的一上桌，个个都比天河强。围着长方形的课桌排排坐，一张张餐纸上摆了几块花形饼干，大家伸着手指在老师指挥下数着饼干，有认真的，有认真咽口水的，有认真蒙混过关的，反正最终都齐齐叫着“5”，便迫不及待地享受饼干。
天河面前本就5块饼干，小春老师偷偷说私下再多给几块，可一转身，小女孩们就凑上来，人人手中一块最好的饼干，小手拍在天河脸上，争先恐后地往天河嘴里塞。小男孩们不乐意了，跑到夙尧那告状说点心时间吵哄哄，夙尧便又是那副厚底镜片反光的表情进来，直直盯着被团团围困的天河，盯得小女孩们散了，嘟嘟哝哝地骂小男孩们打小报告。
“跟我来。”
也不指名道姓，扔了这句话夙尧就往外走，天河只好跟上，心中又念一遍“掌门就是爱生气”。
拐了两个弯便到了幼儿园的小操场，只有秋风萧瑟，无了小孩欢闹，孤零零立在角落的滑梯和攀铁架显得冰冷。靠着围栏的地方种着矮小的树，环绕着一个块块用红砖围起的花圃，每一样都种得歪歪斜斜，让人想到一双双小手握着铲子拼命地挖，却只能挖到浅坑，然后就把花苗按进去，拍上厚厚的土，变成一个个小土包。
“把这个穿上。”夙尧扔来一双拖鞋，又递上一个快餐盒，“把这个吃了。”
这天气光着脚确实不好受，天河也没想夙尧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穿了鞋，接过快餐盒，打开就是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早上那些面包早就消化光，被这香味一勾饿虫，肚子就咕咕叫，不好意思地笑笑，奔到滑梯旁的小鸭形状石凳上坐下，扒了两口饭，腮帮鼓鼓地对端茶过来的夙尧笑了。
“谢谢掌门。”
“是‘老师’。”夙尧心说这少年该不会是被武侠洗脑，扁扁嘴，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光着脚被锁在屋门外？”
“因为要追紫英。”
天河本吃得急，见夙尧一幅不满自己吃相的面孔，心中向来是不太服这个掌门，但是菱纱说过“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手软”，天河就知拿了别人的、吃了别人的就得乖一点，现下既拿又吃，后悔药是没有，反正吃得乖一点也不会少块肉。于是天河端正姿势，细嚼慢咽起来，夙尧这才移开视线，一杯茶搁于天河脚边，一杯至于掌中，摩挲着杯上暖暖的温度。
“你真的是那个慕容紫英的朋友？”
天河口中咬了筷子，点头，见夙尧低头喝了口茶，镜片被茶雾熏了一层，赶忙拿出筷子，抹抹嘴，再度点头。
“想不到紫英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偷看侧脸，夙尧是眉心蹙起，天河不禁想起借水灵珠那件事。陈年旧事，本是不该斤斤计较，但是天河忘不了那时夙瑶的眼神和话语。
那时的夙瑶语气不善，句句指责紫英不是，紫英垂首听训，半句不回。夙瑶也不愿多说水灵珠的事，看是铁了心不借，挥袖就把天河他们三人赶出来，唯独留下紫英。天河自觉月牙村的事他也要担份责任，况且还有私自下山这事错着，他恐夙瑶全怪在紫英身上，慢吞吞地磨蹭脚步，待菱纱和梦璃出了琼华宫，立马转身，没想正对了紫英的眼，有些惊了，脑中一团乱，支支吾吾地却是道：“掌门……那个水林猪……”
夙瑶一挑眉，掌门气势提起，天河缩了下身子，可真真让他回嘴不能的是紫英皱着眉。不是气，不是怒，带了份无奈，还有些许歉意。紫英的唇动了动，天河有些惧了，他宁肯紫英骂他，却怕他说出苦楚。
“出去。”
简简单单两字，沉声自敛的音调，紫英面对着天河，而夙瑶站在他身后的高台上，用鹰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
那双眼，那语气……
“紫英很好！紫英是最好的！”
握紧拳，高声向夙尧宣布。夙尧手一震，险些把茶水泼出来，看着天河，一下又恢复原样，看不出半分惊讶。天河牛脾气就上来了，捏捏筷子，见快餐盒饭已经被自己吃了大半，气自己怎么胡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干脆提筷三两下扒个干净，拿起脚边的茶杯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今天的饭我会还！”拖鞋脱了，两只光脚踩到石凳上，居高临下，“鞋子也还你！”
“怎么突然闹起脾气了？”
“你说紫英坏话！”
“岂有此理。”夙尧懒得饶舌，硬梆梆地就回了一句，见天河摆出战斗到底死不退让的架势，想笑，还是先喝了口茶免得失了威严，“没说他不好。他幼儿园时我是他老师，我怎么会说自己的学生不好？聪明又懂事，不用大人操心，只是没有半点小孩子该有的样。”
“你知道紫英小时候是什么样？”
“当然知道。”
天河这下忘了要对夙瑶发威，石凳的冰凉挠着脚底，他不舒服地蹭着脚。
夙尧把茶喝干了，不慌不忙地捡起天河吃空的快餐盒，悠然踱到一旁的垃圾箱，随手扔了，又在天河地注视下走回来，天河已经是急不可待。
“怎么？想知道？”
“想。”还半信半疑，“掌门……会告诉我吧？”
“说了是‘老师’。”严肃纠正，已经像小狗一般蹲坐在石凳上的天河清晰重复一遍“老师”，夙尧又指正，“你坐好了，别再提什么还不还的事，还有把鞋穿上。”
天河一一照做，垂头抬眼，这番姿态，也能让人觉得骑虎难下，答应了就得做，不说不行。
“你这人看着单纯，比小孩还难对付。”夙尧忍不住叹了一句，天河嘿嘿笑着，又严肃认真地待他继续，他只好取下眼镜掏了镜布边抹边理头绪，“紫英小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我刚才说的，聪明又懂事。第一天来上幼儿园的小孩大多又哭又闹，他乖乖地和所有老师打完招呼就跑到滑梯自己玩。”
“紫英很乖……”天河想起小时候每天都按爹的嘱咐挥剑练习、砍柴烧火，心中莫名地定了，“我小时候也乖。”
“乖是乖，八成有点傻。”夙尧向来看人准，天河也没否认，他也就当随口一玩笑，继续正题，“幼儿园不同，乖的小孩老师自然喜欢，可是知道你乖了，不会惹事胡闹，放在你身上的心就少。这么多孩子，当然是能少操心一个就轻松一点。不过紫英……是不准别人为他操心。”
好不容易哄得永远闹不停的小孩们午睡，夙尧也累得打哈哈。一伸懒腰就觉得腰酸背痛，筋骨也“咯哒哒”响，凑到窗玻璃前撩起刘海皱眉，怎么也看不出20多岁的人会有抬头纹。大概是刚当上幼师不久没适应小孩的精力旺盛。这么自我安慰顺便自我振作，便心血来潮地想绕一圈学校，看有没有恶作剧躲起来不午睡的小孩。
来到厕所前的洗漱台，细细的水声吸引了夙尧，本认是谁忘了关紧笼头，可上前一看，是个5岁的孩子站在椅子上，踮着脚搓洗着什么。水量调整成在正午阳光下汩汩流泻的线条，不熟练的动作还是溅了满身、满脸的水珠。
“紫英。”
夙尧一唤，紫英小小的背脊整个都僵了，身子牢牢遮着手中的东西，扭过头，整张小脸是皱着的。
“……夙尧老师。”
“尿裤子了？”虽然这孩子很聪明，可孩子毕竟是孩子，自认考虑周全地隐藏秘密，大人也能一下看穿。
否则大人的尊严何在？
紫英抿紧唇，脸微红，还是老实地点头，转过脸又再度搓洗脏裤子，动作加快加大，整个身子都要钻到笼头底下。
“让老师来洗。”
没有责怪的意思，伸手去拿紫英手中的裤子，他却紧紧咬了下唇，眉头皱得挤了两眼，鼻头有点红，脸埋得更低，手撰得更紧。
“小孩尿裤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了点力道扯了扯，紫英还是不放，“听老师话。”
这话对乖小孩最有效。紫英不愧是乖小孩的典范，乖乖地就松了手。
夙尧把紫英从椅子上抱下来，想替他抹干脸上的水，他倒手快地抬臂在脸上抹了一通，吸吸鼻子：“谢谢老师。”
“我是领了工资照顾你们的，你谢什么？”忍不住就讲了很现实的话，也不知紫英听懂了多少，只是败给那幅比一般孩子还要认真百倍的表情，又觉得更疲惫地叹气，“你这样的小孩，让大人觉得很没用。”
平淡地说完偶然想起的回忆，算算也该到下午的上课时间，该叫小孩们起床，夙尧站了起来：“感觉就是不断强调‘不需要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紫英小时候就是这样，不知现在还是不是。”
凝神细听的天河猛然意识到这是夙尧对自己提的问题，噌地站起来，所有语句却都卡在喉咙。
他答不上。他心中有答案，他能理直气壮地说“紫英有我”，可是这个答案，对现在的紫英是否也是正确？连这个疑问他都答不上。
龙神将他送来这个地方，遇上所有他只能在梦中去感触的人，那么真实。可是也隐隐感觉到不同。菱纱活着，梦璃在身边，爹和大哥还像师兄弟一样，娘对自己好，连掌门都能面对面地说活，可是每个人都不同，和记忆中的不同，连紫英也是。
紫英，我觉得寂寞了，我来找你，可为什么你是慕容紫英，又不是慕容紫英？
难道这只是个过于真实的错漏百出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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