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听得林鸟在叫,叽叽喳喳的,天河嘟哝一声,翻了个身,觉得身下有石子草叶树枝硌着身子的不舒坦,可这般就要醒,便不是云天河了。于是天河再嘟哝一声,翻来覆去,终于蹭出个舒坦的位置,正准备继续呼呼大睡,却被巨大的音乐声整个惊醒。
慌慌张张地坐起身,四下张望,虽见的是树林草地,却不是青峦峰上的茂密绿意,在枝头上歪着头看自己的鸟儿多是麻雀,根本不够烤来塞牙缝。
总之,是不认识的地方。
天河下了结论,站起身,音乐声还在响,可听着却不似陈洲歌坊的骊歌醉人,只是一声声地数着拍子,音色洪亮得噪耳。循声而去,不一会就走出了树林,面前豁然开朗,是比他所见的任何一个大城镇更开阔的空地。空地上一群群的人,分了各批,列了队,正跟着音乐起舞。
有舞剑的,只是一招一式缓慢得紧,毫无力气,比琼华派刚入门的弟子还要差上十万八千里。有舞扇的,只是扇面一收一展,动作时硬时软,一点也不比梦璃的舞好看。再有腰扎红绸扭来扭去的,动作甚是滑稽,引得天河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
大概是庆典吧,就像即墨的花灯会,年末的闹腾拜神,总有很多奇奇怪怪、有趣得紧的节目,只是这空地上的均是老人,这是天河见所未见。
正看得高兴,肩上却被拍了拍,一名臂上缠了红布条的老人双手环胸,绷了一脸的皱纹,目中威慑,声音洪亮:“年纪轻轻,这么没公德!一大早的就来践踏草坪,这草长得好好的,它惹你了?”
践踏草坪?天河冥思苦想了半天,老人也颇有耐心,不发一语,只等他想通了、想明了。
看看脚下的草地,天河笑了两声,问:“是说我踩草了?草不能踩吗?我从小到大就一直踩来踩去的,从来没……”
“从小到大?好啊!小时候就是个小坏蛋,长大了也不知悔改!你是走到哪踩到哪,你踩死了多少草?造孽啊!”老人吹须瞪眼,一把岁数了,牙倒是长得奇好,唾沫横飞地数落天河,一口白牙仿似要咬在天河身上,“今天我就整治整治你!罚款!”
老人说的天河都不明,晕头转向地就见他一伸手,大惊:“还要收钱?”
“什么叫‘收钱’?这叫罚款!10元!”
“罚款?什么是‘罚款’?”
老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天河。一身粗布麻衣,披了毛皮坎肩,头发凌乱,还留了个小辫,长得也壮实,不像一般城市的少年。
“你该不会是从村里上城打工的吧?”
天河拼命思考老人说的话,连在一起听不懂,只好拆开来想。老人说了“村里”,自己不是村里来的,去掉。老人说了“打工”,自己搞不懂,去掉。老人说了“上城”,这大概是“来到这城镇”的意思,懂了。
“我确实是第一次到这城镇。”
“那就难怪了。”老人点头表示理解,可瞬间又板了脸,语重心长,“不过这件事归这件事,你践踏草坪就是不对……而且我现在说你了,你怎么还不快从草坪里出来?你这孩子,真要给点教训才长记性!罚款!”
“我……”绕来绕去又绕回“罚款”,天河真急了,“我不懂‘罚款’!”
“罚款就是给钱……”
“为什么要给钱?我只是踩了草,为什么要给钱?”天河恍悟,指了老人道,“你是强盗!强盗都是站在路上,拦了人,说那棵树是自己栽的,让路人给钱。老爷爷年纪大了,种不了树,就种草!老爷爷是老强盗!”
天河只单纯地高兴自己终于能够理解现状,口无遮拦地说了一通,直说得老人面色发青,怒发冲冠,哇哇叫着跺脚,引了一群老头老太围观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张大爷,出了什么事”,待听了老人指着天河叫嚷完原委,就纷纷指着天河责骂不停,天河瞬间便是千夫所指,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太平村的遭遇,实在是不耐,推开了人群,拔腿就跑。
横冲直撞地直奔到气喘吁吁,停下来再看周围时,空地没了,树林没了,老头老太没了,只有一条平坦的道路横在面前,直向远方。抬头看天,日头不高,只是大早,路上行人稀少,偶有人路过身边,也只扫了天河一眼,便匆匆赶路而去。天河放慢了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才发现路人穿着奇异,虽也是衣服,样式却从未见过,颜色也纷杂鲜艳许多,特别女孩子,往往穿得一身五颜六色,若在身上染满了花汁。
天河好奇地打量着行人,想着前头走着的女人,穿的裙子比菱纱还短,手上戴了近十个手镯,衣服毛茸茸的,看似兔毛,不觉感叹人不可貌相,长得这般肥胖的女人还能猎到十几只兔子,扒了皮毛做衣衫,且手艺上乘。
不自觉地研究起针脚,入了迷,头上猛然挨了一记,不及喊痛,那女人已经甩了包准备来第二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倒眉扁嘴,吓得天河直退,身后又一撞,又是女人的惊叫。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才知自己撞到了一辆小摊车上,挂在车上的点心掉到地上,全部稀烂。
“对、对不起……”
天河立刻低头道歉,女摊主也连声说没事,还担心地问天河有没有撞伤,见天河确实没大碍,便笑盈盈地掏出一个方块,按了一串滴滴答答响:“一大早的,你也不是故意,这些东西,你就赔个50元吧。”
“赔?”这个天河是懂,自己撞坏别人的东西,自然要赔,“我会赔的,只是……我没带钱。我、我……我过些日子再拿钱来陪你……”
“过些日子?”方才还和善的女摊主变脸比翻书还快,霎时就满面狰狞,“现在让你走了,我上哪找你去?”
天河一句“青峦峰”还未出口,那浓妆女人又甩了包砸到天河头上,叉了腰:“大姐!这小子穿着奇怪,眼神奇怪,刚才就盯着人家看得色迷迷的,绝对是变态!赶紧打110把他送派出所去!”
两个女人哇啦哇啦地就商量开了,还不时恶狠狠地瞪视天河,警告他别想趁机开溜。自然她们的话天河仍是听不懂,只觉得两人杀气越来越重,身上没武器自保,加上自家爹爹语重心长的就是“不能打女孩子”,天河只得悄悄退了几步,咽咽口水,见两个女人齐齐射了杀人目光,下意识地拔足便跑。
也不知横越了多少条大路,又一次跑到上气不接下气,听不到身后女人的叫骂,天河才放缓脚步,躬了身,双手撑在膝上调整气息,还未缓过来,身侧又一连串紧锣密鼓的声响,催命一般由远及近。天河耳朵灵,野兽奔腾,只要一听便知其体形大小、厉害与否,这下一听,差点听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便见一铁甲怪兽滚了四轮,刮了一阵风,瞬息从面前一冲而过,一眨眼就没了影。
“不、不会吧……这里的野猪都跑得这么快,长得这么大,要怎么猎?要是用后羿射日弓……不行不行,菱纱要生气的,紫英也……”
想到紫英,心才完全静下来。神龙的出现、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全部一一出现脑中。可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又要到何处去找紫英。
一时想不出办法,心情难免低落,方才奔来跑去的倦意也袭上来,天河无奈地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其中紧贴着自己脚边的5个孩子,仰了脸,细看均长得颇像,笑脸圆鼓鼓的,甚是可爱。尤其那水亮的蓝眼,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天河看,又同时皱了眉,伸出小手一指,拉开嗓门就嚷。
“老师!这个大哥哥穿得好奇怪噢!”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急忙跑上来,把一群孩子赶到身后:“不可以指着别人说话。”
那5名长相相似的孩子中,看起来是大哥的小男孩倔着嘴,挤过老师身边,不依不饶地拽着天河的裤脚:“就是奇怪嘛!就是奇怪嘛!”
“这、这个大哥哥是……是拍电影的……对!是拍电影的!”老师也难掩自己心中的好奇加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天河几眼,“好了好了,大家快排好队,要过马路了。”
可无论老师如何催促,小孩子们就是不动,一个个若仓鼠般挤到天河身边,纷纷去扯天河的衣服,天河甩也甩不开,急得团团转。
此刻又想起自己刚下山的时候,到处惹祸,当时有菱纱替自己解围。后来回到青峦峰,下山次数多了,可每次也都有紫英陪着。紫英会跟在身后,会牵他的手,紫英一定在他能够安心的范围内,守着他。
现下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小春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一声问话,不高的声调,稍显冷淡的声线,许是对了长辈,有着尊敬之意。只这声,听了几百年,在脑中忆了几百年,天河绝不会听错。
寻声去看,一名少年,黑目中透了暗蓝,是天河最熟知的冷色。不语时永远抿紧的唇,是天河最熟知的弧度。那头乌发,扎了发冠,披肩风中自舞,眼下虽是剪了短,发尾衬了那不自觉绷紧的面,仍是天河语尽辞穷,只会夸赞一声“漂亮”的容貌。他站姿挺拔,似身上就夹了板,不歪分毫,一身气质也就在这站姿间,尽显无遗。
被称为“小春”的老师若见了救星,苦了一张脸唤了声“紫英”,人还没上前,天河就已冲出小孩子的包围圈,扑向少年,张了双臂,紧紧抱住。
头埋入少年的颈窝,深深吸气,确实是紫英特有的淡淡味道,像密林里的竹,静雅生涩。心中涌起一股酸楚,相隔长久,总觉怀中的人虚幻不实,又紧紧搂住,直将对方的体温烙在自己身上。张了口,觉得唇在颤,舌头也僵硬,突感少年动了动身,稍微拉开距离,天河慌忙抬起头,大声叫道:“紫英!”
两人几乎鼻尖触了鼻尖,天河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了紫英带了惊讶的面容。他双眼略微瞪大,眉心一颤又皱成“川”字,唇仍是未动,只鼻中犹豫地发了一声“嗯”。
天河欢喜地再度蹭上:“紫英,我来找你了!”
他没发现身后一群的孩子外加小春老师,全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孩子们是在看好戏,小春老师更多的是慌张。慌得不知该如何把孩子们拉走,慌得不知该怎么面对脸色青白无常的紫英。
紫英此刻脑中正从近亲属过滤到外亲,却怎么也没一号人能对得上这个过分热情拥抱自己,穿着十分野人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