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盈袖（重生）》晚来风徐

5、（004）

　　顾梅摇头。

　　她不记得许过这样的诺，就算许过，那也是前生的。况且她送的东西，他一向不稀罕，她早就没了心力再枉做这种无用功。

　　周助短暂的无措之后，心底已经有了无数种逼顾梅就范的手段，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顾梅十分抗拒的望着他。

　　周助头一次朝她笑得温柔又深情：“梅梅把我的礼物忘了，我可没忘，你心心念念想要的节礼，我送给你。”

　　顾梅的眼眸仍旧无波无澜，她早就对周助不报任何希望。

　　前生年少无知，最想要的是他对她的爱。她不敢奢求他像她爱他一样赤诚热烈，只求他有一半就好。

　　但是没有，她的奢求便成了他能有所回应就好。

　　再后来，她知道她和他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她不敢再奢求他有任何回应，只求他不恨她就好。
　　可仍旧是奢侈。

　　最后的最后，她身陷肮脏泥泞，已经对人生和将来没有任何奢求，只盼着早死就好。

　　死了便一了百了，可老天不肯放过她，和她开了个极不好笑的玩笑，把她又扔回来。是嫌她受的罪不够，所以让她重新再来一遍曾经受过的苦难吗？

　　顾梅没什么可怕的，在世人眼中，死亡最可怕，对她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在教坊司，后来是在凌家。【1】

　　那样人不如鬼的日子，她捱不住也捱了，再来一遭，虽然恶心，可闭着眼睛也不是不能。

　　她想过死。

　　早死一天，早点儿结束苦难。就不用再看到她不愿意看到的，不用再经受她曾经受过的。

　　但在教坊司的时候，一个同样和她落难的姐妹曾说：人的运命是早就写在运命簿子上的，包括这一生要享多少福，要受多少难。多一些不能，少一些不够，就算死了也会继续经受苦难，甚至比从前的还要艰难十倍。

　　所以人生来是要受苦，不受够了便不能投胎。

　　她说不上信还是不信。如果老天把她送回来是嫌她受的苦不够，那她咬咬牙再撑一段时间就是了。

　　她不想再来第三世。

　　…………………………………………

　　周助见不得顾梅这样的冷漠，仿佛她已经凌驾于烟火红尘之上，已经没人可以伤害到她，她也没有任何融入于生活的欲望。

　　他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浅薄、虚荣，甚至有点儿水性杨花的顾梅。

　　那样的顾梅，起码鲜活、灵动、俏皮、美丽，不像现在，苍白、瘦削、虚弱、阴沉，仿佛带着阴沉的郁气。

　　赶上清明或是鬼月，她换上白袍，直接就可以充任勾魂的无常了。

　　他攥紧顾梅的双腕，用蛮力勒着她，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去勾她的下巴，微微低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的向她的唇靠近。

　　抛却仇恨，他对顾梅没有多痛恨。纵然嫌恶，也是因为厌恶她仗着无知，所以肆意挥霍她所享受到的生命和生活。

　　而周家上百口人，却早早的被扔进乱葬岗，死后亦不能得个全尸，被野狗扯得七零八碎，被山风雨水泡成了尘泥。

　　但不能否认，顾梅是年轻而美艳的，她因名字中带个梅字，所以住的院子与梅有关，身上的衣裳绣着梅花，用的薰香也是梅花冷香……

　　近距离肌肤相接，他所能享受到是任何一个鲜活少女所拥有的一切美丽诱#惑。

　　顾梅双手被缚，挣不动分毫，只用一双黑白分明，却没有任何温暖和希望的眼睛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靠近，直到他的唇贴上她的。

　　柔软、芳香，还有一点点儿他极不愿意承认的甘甜。

　　顾梅忽然涌上一阵恶心。

　　胸腔和喉咙里的动作太过明显，周助怔忡了一瞬，迅即嫌恶的推开她。

　　顾梅不顾踉跄，手捂着胸口，软软的靠着路边一棵树蹲下去干呕。

　　周助十分愤怒：明明他看见她就讨厌就嫌恶，最想要的便是她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在他面前。
　　几时轮到她恶心他了？岂有此理。

　　顾梅什么都没呕出来，她僵蹲了许久才回神，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有些疲惫的站起身。

　　这回她仍旧不看周助，只叫梅诗、梅坞。

　　梅诗和梅坞察觉有异，也不敢再轻忽，忙上前问：“姑娘怎么了？”

　　“我头晕。”

　　“呃……”两人忙一左一右的扶好顾梅。

　　怯怯的看一眼周助。

　　周公子脸色铁青，朦胧的月光都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寒意。

　　大概是姑娘又惹着周公子了，以至于姑娘这么难受，他都不顾面子情，连伸个援手都不肯。

　　周助不过顿了一瞬，便上前道：“退下。”

　　梅诗和梅坞一怔，不等有所回应，周助抬眼狠狠一瞪。那眼神极具凛冽的杀意，梅诗和梅坞吓得情不自禁的后退。好像再晚一步，周公子就要扼死她二人了。

　　顾梅任凭她二人怂怂的放掉自己的手臂，只安抚的朝她二人苦笑了笑。她不怨怪任何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人都是自私的。她们两个也不例外。

　　在周助这样的煞神面前，谁会不怕呢？

　　她叫梅诗和梅坞过来，并非真的虚弱的走不动，不过是不想再和周助近距离接触罢了。

　　既然靠不住，果然靠不住，所以她的命运是老天一早就注定好的，不管前路有多崎岖，前路有多少荆棘，都得她跪着，爬着，也得一步一步挪过去。

　　周助却弯腰伸手，从顾梅膝弯处抄起，将她打横抱住，径直将她送到内寝。

　　一路上顾梅寂静无声。

　　他垂眸看过去，她阖着眼皮，气息轻微，说她睡着了也有人信。
　　周助却悻悻：不过是做戏罢了。

　　这不，他才将顾梅放到榻上，她便顺势往里一滚。

　　周助怀里一空，那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又来了，让他十分懊恼和憋屈。

　　他偏不走，坐在榻边，盯着面向榻里的顾梅道：“顾梅，我不知道你又在耍什么把戏，要是真有骨气有本事，你从今日开始，永远都别再理我。”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顾梅压根就是个言而无信，忘性极大，出尔反尔的小女人，和她讲信用，讲承诺都是放屁。转眼她就又会不顾他的冷脸，再度扑过来纠缠。

　　顾梅还是不说话。

　　命运是无法抗衡的东西，就算她有前生的经验，但也没法信誓旦旦的保证她会完美的避过任何一个坑，誓不与他有任何的牵连。
　　所以，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周助气极，口不择言的道：“你要真这么难受，那就和你爹说，把你我二人的婚约解了吧。”

　　顾梅极快的答应了一声：“我会的。”

　　周助一愣，下意识的想问：你说什么？

　　婚事是她处心积虑求来的，如今他赌气一般说要解除，她当真肯？

　　一向极强的自制让他把这句质问噎了回去，他轻声嗤笑，道：“我凭什么相信？”

　　……………………………………

　　顾梅回来已经有十多天了。

　　她清楚知道一家人的悲惨下场，所以对未来没有任何目标，到这会儿被周助提醒，她才恍悟了一下：哦，对。

　　前生她和周助没退亲，但也没能成亲就是了。

　　想必那是周助一生耿耿于怀的心结，毕竟就算他再不情愿，她死得再无葬身之地，她也始终是他的未婚妻，像阴魂不散一样，一辈子和他纠缠不清。

　　那就如他所愿，退亲吧。

　　顾梅翻身坐起，下意识的摸了下枕头底下。

　　什么都没有。

　　她抬手，拔下发上的簪子，伸出左臂，将衣袖撩起，想也不想的划了下去。【2】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太过顺畅，仿佛胸有大才的文人学子，下簪有神，行云流水。

　　周助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快过意识，用力钳住顾梅手腕。
　　可他忽略了她的决心和狠心，簪尖掠过手腕，瞬间就是一道血痕。

　　像是美玉有了瑕疵，血珠顺着红痕冒出来，如雨后嫩笋，好奇又俏皮，挨挨挤挤，如兄弟般挤靠在一处。

　　周助怒声道：“你做什么？”

　　顾梅盯着自己的手臂，神色和语调都如常的道：“你信了吗？”

　　我踏马……周助在心底狠狠的骂了一声娘。

　　顾梅头一次主动抬脸打量他，清澈的眸光里是满满的疑惑：“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

　　周助一时竟不敢直视，可心里越是虚，他面上就越是冷，稳得像铜墙铁壁。
　　他冷笑道：“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顾梅一脸的漠然，可分明在说“差不多吧”。

　　周助：“……”

　　他笑了下，道：“倒是我错看了你，好，我信。既然婚约都解除了，以后你莫要再缠着我。”

　　“知道。”顾梅垂眸，被周助捏着的腕子又是一动。

　　周助差点儿骂娘，怎么着？还想再划一道表个决心？
　　踏马的，她几时变成了这样冷血的疯子？

　　血珠完全冒出来，汇成一道细细的血泉，顺着顾梅的手腕滴嗒嘀嗒往下淌。

　　周助明知道不该管，他管顾梅去死呢。

　　可那血泉和那道红痕太过刺眼，他将顾梅手里的簪子抢过来，用力掷到地上，冷嘲的道：“想要我相信很简单，用不着用这种血腥激烈的方式。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自损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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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眷属得成》里提到过，顾梅产后失女，因倍受打击，又中了长宁公主的药物，所以神志不清，被阮老太太嫁到大兴凌家。
【2】顾梅在凌家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因绝望又无力逃脱，所以有自残的习惯。和重度抑郁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