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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九章 ...

  •   宿饮月这声“有病”,在剑三竞技场的骂人里面,着实算不上很歹毒。
      但修行界重视仪态,三家少主,谁又不是出身优渥,顺风顺水过来的?对何知晓来说,论起挨骂,可能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小时候,被他爹仅有的两顿破口大骂。

      那确实很歹毒了。
      一个人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病?

      反唇相讥,破口大骂回去——何知晓撂不下面子,更暂时不想因为这个被宿饮月丢出宿府,成为明天修仙界各大门派家族吃饭八卦时的下酒笑料。
      忍气吞声,默认自己有病——又好像咽不下这口气。

      “宿饮月!”“饮月阿姐!”“大小姐!”
      宿饮月这下先声夺人,非但何知晓愣了下,厅里宿岁寒、宿家长老以及何家随行的人众,纷纷都用了点时间反应,随即好几种不同声音称呼在厅里七嘴八舌炸开,吵得一下子大失出尘风范。

      宿饮月不禁蹙眉:“噤声!”
      他随着自己下意识的目光望出去。

      琉璃窗明幻不定,随日折射,一时分不清窗是琉璃,还是外面水似琉璃,夜牡丹不开时花瓣是雪白的,层层拢起,质地莹透,隐约能窥见花心红色,似美人含羞垂首。

      宿岁寒见状,一本正经为他补充:“饮月阿姐的花,不喜喧闹。”

      何知晓面皮一抽。
      何家也有很多花,千百年一开的、七彩流光的、形似仙鹤灵芝的……药效自然也足够珍奇,见得多了,就知晓生死人肉白骨并非一句夸大的虚话。这些常常从绝处险境的秘藏,或者大陆边缘的峻岭乃至深海被带回来。

      但何知晓从不会说那是他的花。
      因为何家家主没有死,能活很多年,他也有很多兄弟姐妹。何家嫡系百八十人,他兄弟姐妹一只手数不过来。

      哪怕年轻出众如萧凤辞,在萧家,也并非全然没有顾忌和隐忧。

      这样一想,也可能是想明白他和宿饮月计较一句有病也计较不出什么结果来,何知晓当即释怀了——
      总之,他和宿饮月这种人计较个什么劲啊!

      “饮月。”何知晓一挤嘴角,试图挤出个体面的笑容,想要再亲热点也不能够了,“三郎的事,你心中有芥蒂本也无可厚非,可今日陪我来的方兄不同凡响,乃儒门圣人大弟子门下 ,怎么都该给他两分薄面的。”

      方易居,儒门圣人的徒孙。
      这名号在中洲是很响了,可想而知的青春少年,天之骄子。

      至少原主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号人物的,再多没有,但能入原主的眼,何尝不算一种本事。
      宿饮月看他,果然察觉到几分倨傲。

      事实上,自从进来以后,方易居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夜牡丹是在中洲都早已听过的奢费,然而等进了这座巨大府邸,楼阁如流云散落,玉砖金檐,中间则悠悠转着风铃般错落的犀角奇灯,再往里面,千年万年的珊瑚树、云母屏,明珠宝石盆景,触目满眼光辉,宿大小姐就在满眼光辉中夺门而入,劈手指着何知晓鼻子。

      无论哪种风格做派,都与中洲主流大相径庭。
      但他是客,宿饮月为主,再加上年纪越轻,身份越高,便越自矜身份,不轻易开口指教。

      直到何知晓递了话头给他,方易居清清嗓子,正欲说话,便被宿饮月打断:“儒门亲传嘛,我知道。”

      宿大小姐睨过来,果真如传说那样高傲,眸光和声音都像浸在冰水里:“方亲传很闲吗?不是说儒门圣人刚被刺杀?”

      这回宿家长老眼前一黑:“大小姐!”
      “宿大小姐!”“饮月!”“阿姐!”

      其他声音则分别来自方易居、何知晓以及宿岁寒,宿饮月看他们又七嘴八舌喊成一团的样子,忽然就有点理解原主为什么那么热爱无差别发疯。

      儒门立门数千年来,都是讲道理的多,发疯的少,方易居学富五车是学富五车,出类拔萃是出类拔萃,奈何从来没被人指着鼻子鄙夷过,一时间,什么道理修辞统统抛到脑后,冲动之下竟和好勇斗狠的市井流氓达成出奇的一致,脱口而出:“宿大小姐,你好自为之!”

      宿大小姐又瞥了一眼,她睫毛像把乌黑丰厚的羽扇似的,被那么冷冷一扫,方易居脑子一个激灵,顿时醒转过来,正自羞愧时,宿大小姐转回眼,开口与长老说:“不碍事,中洲胜地,谁家在中洲没人?谁又能不关注四门圣人?”

      这回,方易居是扎扎实实体会到了适才何知晓进退两难的困境,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很多时机稍纵即逝,留给人出气的可能只有一息不到,被宿大小姐那么看似坦诚地一交底揭过去,当然不能发作,太没风度。

      再者,正如宿大小姐所说,谁家在中洲没人?
      旁边何知晓面色如常,暗含关切地看过去,可方易居知道他在想什么。

      甚至圣人遇刺,何知晓未必不庆幸。
      他和宿饮月会相看两厌,会图穷匕见,因为在南洲这块地盘上,挤着三姓人家,始终显得有些局促。

      但在这种事情上,何知晓与宿饮月才是一边的。

      “行了。”宿饮月下颔微抬,终于大发慈悲,没再逮谁骂谁:“说正事。”

      “……”
      何知晓很想说一句,难道没正事,堂堂何家的少主人,莫非还进不了宿府大门。然而满堂众人目光炯炯,宿大小姐不语不笑,望之气魄夺人,何知晓实在是很怕宿饮月再来一句是不是有病,于是理智地住了嘴。

      “如非无法,我也不想来打搅饮月你。”
      把一切说穿,本来就是来找茬,没什么真情可叙,何知晓叹也叹得虚情假意:“毕竟三郎那边已经多有失礼,纵有传讯符聊表歉意,终究失于轻浮,思及此处,我派了云岭登门赔罪,也算略尽心意。”

      心意不知是真尽假尽,话到此处,却该收尾了,于是何知晓叹完,几分哀色流露得自然,转出背后机锋:“没想到的是,云岭出门未到半个时辰,本命玉牌就碎得干净。”

      后面的,原该有话,然而没法,何家少主一生要体面,包袱比天大,生怕再被宿饮月骂声有病,便戛然而止。

      想想也能知道,夏云岭既为何知晓的手下,当然要急人所急,修行者脚程快,踏云万里不过片刻,何知晓吩咐他代去宿家赔礼,难道他还能先去萧家喝茶吗?

      你们修行者,是真的有病。
      宿饮月想。

      别人是打完小的来老的,就你们南地三家,骂完小的来传讯符,传讯符来完来亲信,亲信来完本人来,赔礼也讲究一个拖家带口,葫芦娃救爷爷一根藤上七朵花是吧。

      “夏云岭?”倒真是巧,算起来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和宿朝鸣谈到此人,宿饮月说:“我我没见过他。”

      何知晓神色一凝。
      宿大小姐名声虽不好,人打了是打了,杀了是杀了,在这点上倒很有信誉,犯不着为一个夏云岭说谎。

      况且何知晓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夏云岭和宿饮月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上门来赔个罪,哪怕目的不纯,不纯的后手也都在后头,何三都没事,怎么偏偏犯在夏云岭身上?

      但没办法,何三是家中子弟,夏云岭是他得力手下,连续两个人折在宿饮月手上,他必须得来走这一趟。
      何家少主的高高在上,是拿高台子架起来的。

      “夏云岭?”
      宿家长老中为首的也开了口,声如洪钟,滚滚而来,一开口口吻便不容置疑:“此人根本不曾来过宿府。我宿家大阵笼罩全府,无论何人皆从三十二个门口中进出,何人何时入内何时出外,均有影像可查,不会错漏。”

      何知晓闻言肃然,他后退两步,拱手行礼:“宿长老,各家护府大阵,乃立身之本,不容窥探。但夏云岭为晚辈奔波劳碌颇多,如今不明而死,晚辈总要追查明白,方能给自己和手下众人一个交代。请恕晚辈冒昧,不知可否厚颜一求这一个时辰以来出入宿府的晶石影像,也好叫晚辈明白该如何追查。待事罢之后,晚辈定然亲自上门赔罪!”

      宿饮月忍不住喃喃道:“你们何家…是真的爱赔罪啊!”

      何知晓这次没有怀疑长老所言。
      不仅仅是宿何两家阵法设计相若,大差不差,更因为那位长老宿平梁,是宿府长老中首座,化神后期修为,仅次宿朝鸣,与何知晓亲爹齐平。

      原本一次小辈来访,惊扰不到宿家的首座长老。
      然而多事之秋,中洲盛会在即,儒门圣人刚刚遇刺,何知晓就带着方易居上门,自家大小姐又是那个狗脾气,说不见人就真不见人,宿岁寒年纪太轻,未必沉得住气,一层层通传上去传到宿平梁耳朵里后,他还是决定亲身来压一压阵。

      宿平梁凝眉思索一瞬:“可以。”

      他正欲吩咐,忽地顿住,眉头略挑,外头横插进来一道冷然男声:“不必。”

      “夏云岭是我杀的。”
      话音未落地,顾盏已走进厅中,衣玄如夜,人则比寒夜星辰更光华凛然。

      何知晓眼瞳微缩:“顾盏?!”

      宿饮月没忍住,哟了出来:“看起来大家,对我未婚夫很关注啊。”

      何知晓能当何家少主,心机手段,绝非凡俗,不是何三之类所能比拟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乍然一见顾盏,表现得也并不失态。

      但他是如何认得出顾盏的?

      其实假如以何家少主应有的心机来衡量,何知晓早就失态了。

      后头的萧凤辞启唇一笑:“有些日子未见了,知晓。”
      说罢,她向宿饮月从容戏谑:“许是阿月仙姿绮貌,知晓以容貌认人,方才认定顾公子是顾公子,与阿月天生一对的未婚夫妻吧。”

      这话说得,如果不是宿饮月知道原主找的歪瓜裂枣有多歪瓜裂枣,拿头想都知道必然少不了萧凤辞帮忙,他自己都险些要信了。

      “顾公子。”
      修仙界有那么多称呼,不乏比这个更适合顾盏的。实话实说,何知晓起先是真不知道顾盏境况,顾家遗孤仿佛汇入海洋的一滴水,不声不响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叫修行界明里暗里的势力无从探知他身在何方,人是何样。

      也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直至顾盏骤然出现在南洲,世家这才快马加鞭,调动枝叶般茂密植入世界各地的人手,初步的信息被呈现在何知晓桌案上。

      他得假装不知道。
      何知晓假意理了理衣袖,很快借着这个动作收拾好情绪,正声道:“论起来,纵有主从之分,云岭也算顾公子叔伯一辈。人命事大,何况云岭为我何家效命已久——”

      然后呢?
      顾盏孤身一人,不像宿家家大业大,子弟人多,因此顾忌也甚多。

      夏云岭死了,叫他偿财,还是偿命?
      偿命看样子顾盏也不会愿意,何知晓眼角余光窥见自己带来的两名何家长老身体紧绷,心下一沉,明白这两位长老也看不清顾盏底细。

      偿财——何知晓缺的是钱吗?他缺的是面子!

      “有意思。”萧凤辞意有所指地柔声道:“知晓既清楚夏云岭从前蒙受顾家知遇提拔之恩,不然…看知晓模样,我倒要以为顾家家主不是走火入魔,而是勾结魔族了。”

      何知晓:“……”
      这一个两个的!他今天是不是命犯女人,宿饮月也就罢了,连萧家这个女人都不肯跟他善罢甘休!

      一群人,机锋打了半天,要打不打的,宿饮月听了头疼,刚进来的顾盏看样子倒是想动手,但宿饮月看见厅外夜牡丹,心中微动,向顾盏递了个眼神,顾盏不语,接着他向宿平梁诚心求教:“我能把何知晓丢出去吗?”

      按道理,按身份地位,是不能的。
      宿家少主的位置迄今没有个准信,何知晓身份只会比宿饮月更高,奈何宿大小姐豁得出去,横行霸道,何知晓大多时候只能捏着鼻子忍她。

      “大小姐。”
      宿平梁叹道,他神色又和方才的宿朝鸣一样了,那是长辈看着自己心爱得意晚辈的无奈与纵容:“每家的少主,在确立之时,都会从家主那边接过属于自己的少主信物,能用来镇压大阵。信物模样形式取决于历任家主的作风。”

      比如何知晓的信物是一方印章,萧凤辞信物则是凤凰佩。

      “而您的信物,家主在您出生时已经给您了。”
      宿饮月怔然抬手,触到鬓边金簪:“月影簪?”

      盏中饮月,宿饮月名字脱胎于杯中幻影,于是在他名字定下之后,出生之前,宿朝鸣就以一条顶级矿脉为酬劳,寻到剑门圣人精于铸器的师弟,托他为自己即将出生的爱女打造一件伴生宝物,能伴随宿饮月一生,从他踏上修行用到登顶得道。

      最终,无数稀世矿物佐以无双技艺,打造出一支金簪,簪身尖削如剑,簪头形如半月,铺开月中楼阁,伴有流云,簪名月影。

      这三部分均可拆卸,簪身是道剑符,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杀完人后飞遁,不能不夸一句思虑周全;楼阁是洞府,亦可作困阵;流云功能和楼阁相似,效果却不同,作为飞行法器,比楼阁更快,比剑符舒适,作为阵法,则有迷踪之效。

      同样的信物,顾盏也有一件。
      横秋剑。

      同样来源于盏中饮月的约定: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可惜这把剑自从顾府湮灭后,未曾现过世,不知如今流落何方,在谁手上。

      宿饮月指尖触感冰凉,只觉得这支月影簪很像宿大小姐的人生,稀世贵重。
      不明不白占据了这样的人生,他应该感到愧怍。

      真奇怪,在宿朝鸣和宿平梁眼里,仿佛宿大小姐的人生是割裂的,只分为出生时和现在,凭空蒸发了中间胡作非为的百年时光。

      宿饮月抽出金簪,长发倾泻,泼墨般淋漓,咔哒一下,他手中仅余尖锐如剑的簪身,果不其然,上面有一连串复杂铭文,当是宿朝鸣的手笔。

      其余面的簪身则平滑如镜,顾盏看见宿大小姐的倒影在笑,年轻气盛,自然很美,可宿饮月哪怕在笑,哪怕荣华满身,也像藏于渺渺烟雾背后:“那好,首座长老,拜托您帮我把何知晓丢出去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地爬上来,大半夜写的,可能有点胡言乱语,可恶,没写到想写情节点,争取这个月(应该不行)让宿饮月出宿府。
    然后隔壁主神的话可能这两周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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