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缄默》唐瑜安

2、第 2 章

　　辞夕醒过来的时候，在一个灯光昏黄的小房间里，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紧贴着她眼珠子的，倒映在她眼中的，无限放大的老脸。
　　她转动眼珠，试图四处瞄一瞄自己身在何处，可是那张皱的和老树皮一样的老脸紧紧的贴着她的瞳孔，仿佛她只要轻轻挣扎一下，她那脆弱的眼球便会贴上那粗糙的皮肤，于是在“和常人做出一样反应大声惊叫疯狂挣扎”和“冷漠的用眼神杀死那张老树皮好让他离开自己可爱的小眼球”这两个选项里，她默默地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接下来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里，她平静的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感受着那张老树皮上传来的浑浊呼吸，和略微发霉的气味，表现的十分冷静，冷静到那张树皮都有些忍不住想把这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那张动人的小脸蛋拆开来，看看这娃娃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般的小娃娃遇到这种情况会这么冷静吗？若是旁人，说不定还不太敢确定，但对于老树皮来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老树皮已经用这招吓的不少新送来的孩童哇哇乱叫了。
　　见吓不倒辞夕，那老者有些失望的直起腰板，将那张生满细纹的老脸抬离她的眼睛前，隐在了昏黄灯光照不出的一片阴影里，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那对辞夕来讲并不重要。
　　趁着这个机会，辞夕环视了一下她所在的地方——一个简陋的，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的小房间。
　　奇怪，这里是哪里，她迷茫的想着，下意识想要伸手拨弄一下头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被几根粗粝的麻绳像个粽子似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她有些不舒服的在椅子上扭了扭，惹来面前老者几声沙哑的轻笑。
　　“小娃娃，你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老者笑够了，又半弯了腰停在辞夕面前，只不过这次保持了些距离，这让辞夕终于看清了面前这老者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遍布着伤疤还有褶皱的脸，岁月产生的痕迹化为一些深深浅浅的细纹，以那张脸为画布，刻画出一张历经世间所有沧桑与苦难的脸庞，而这么一张脸的主人，却同时拥有着一双闪动着阅历和精明的小眼睛，反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让人一时间倒是不知如何才能对面前这位老者产生定位。
　　见辞夕不说话，老者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那笑声沙哑又干涩，实在是与“悦耳”二字无缘，但这一笑，反倒让辞夕回过了神，她低垂下眼，瘪了瘪小嘴，眼里闪动着几分不满。
　　哎呦，这小娃娃还闹上脾气了？老者更觉好笑，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意思的小娃娃了，反倒让他生出一分逗弄心思。
　　于是他蹲下身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咬开封口呸了几声，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水，直到整个房间都弥漫出一股醉人的酒香，他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随手扔了那酒葫芦，他对着辞夕笑起来，笑的那本就小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他才再开口。
　　“怎么，被绳子捆着不满意？嘿嘿，小娃娃你也别怪我这把老骨头不给你松绑，实在是一家有一家的规矩，这规矩若是破了，那也不能叫规矩了，小娃娃，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老者说完，见辞夕鼓起一张小脸恶狠狠的盯着他，他便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直到又憋出一个响亮的酒嗝，才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
　　“老骨头也不为难你这娃娃，你回答一个问题，我便解开一条绳子，怎么样？”
　　辞夕盯着他，像是思量了一下他话里的真实性，最后还是奶声奶气的开了口，“乃说话算话。”
　　老者点了点头，眼里闪动着无害的温和。
　　“那么老骨头再问一次，你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辞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知道，但不想被绑着知道！”
　　对她的控诉，老者充耳不闻，他只是再次发问。
　　“小娃娃，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辞夕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但她很快就回过神，作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当然知道！就是不告诉乃！”
　　在她奶声奶气的傲然里，老者又一次发问：“你知道老骨头我是谁吗？”
　　“不知道，乃又没有告诉瓦。”她这么答道。
　　“好，很好。”老者点点头，一挥手，辞夕身上的绳子滑落几条，飞到老者身边自发的缠绕在他手里的盒子上，“娃娃你答的非常好，那么，老骨头就先走了。”
　　“等等！乃说要解开瓦身上的绳子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老骗子！”辞夕顿时怒的小脸都涨红了一片，一双小短腿在空中蹬来蹬去，却总是离踹到那老者差了几厘。
　　“小娃娃，这话可不能乱说。”老者收起手里缠了几条线的小盒子，说道。
　　“老骨头只问了你三个问题，你也只答了三个，可这绕绳一共有六条，给你去了三条还有三条，你看，老骨头可没有骗你。”
　　说完，老者笑眯眯的看着她，眼底闪烁着几抹老辣与狡猾。
　　“乃！”辞夕气的在椅子上扭动着，试图挣脱身上的绳子，可是她越挣扎，绳子缠的越紧，无奈之下只得罢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恨恨的瞪了老者几眼，便倔强的扭过头去。
　　老者注意到她的目光，于是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慢悠悠的往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想是想起点什么，又转过身说道。
　　“哎，差点说了，这绕绳啊，脾气也是倔的很，你越挣扎，它缠的越紧，不巧，它胆子还小的很，六条绳子在一起倒也没什么，若是去了几条，它便不安的很，可它绑着东西又不能归位，怎么办呢？”
　　老者半垂着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又突然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哎老骨头这脑子当真是不好使了，当然是把那绑着的东西化了去，它就能归位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辞夕便隔着衣服感觉到那几条绳子开始发烫，她低头一瞧，那绳子上漫出一股子发红的铁水，正溶了她最外面的那层衣服，感觉着那铁水快溶到下一层了，她眼底闪过几分慌乱。
　　“真可怜这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喽，小小年纪便得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啧啧啧，红颜薄命哦。”老者感叹着摇了摇头，又缓步朝门外走去。
　　辞夕盯着他的背影，暗自咬了咬牙，“老东西！等等！”
　　“哎呦年纪大了耳朵就是不好使。”老者步伐不停，还加快了几步朝门走去。
　　“老爷爷！等等！瓦，瓦错惹……”看着老者马上就要出门去，辞夕急了，总算是松了口，看着老者步子停了，她一咬牙又加了句，“伦家再也不敢了，老爷爷，绕了瓦嘛……”
　　“老骨头还真以为你这娃娃一身骨头傲上天了去。”老者大笑几声转过身，看着辞夕那涨的通红的小脸，一挥手，几条绳子自辞夕身上滑落，纷纷飞入老者袖口的暗袋，而这时，老者突然正了脸色，对辞夕招了招手，“娃娃，过来。”
　　辞夕跳下椅子，动了动身子，确认了自己既没有少胳膊也没有缺腿了以后，便乖顺的走过去站到老者身前。
　　老者伸出手，在辞夕错愕的眼神里，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第一，人有傲骨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在他人屋檐下，和命比起来，什么傲骨什么尊严，一切都是狗屁，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就是老骨头教你的第一件事，给老骨头好好记住了，记在心里。”
　　说完，他抽回了手，打开了身后的门，一阵光从门后忽的照进来，辞夕顿时捂住眼睛，听着老者在她耳边继续念叨。
　　“第二，利用自己能利用的一切条件，为自己创造更好的机会去完成你的目的，这是老骨头要教你的第二件事。”
　　在辞夕看不到的时候，老者眼底划过一抹温和：“第三，不论你以前是谁，哪家王公贵族也好，少爷小姐也罢，来到刹部，你就是个普通的苗子，是生是死，要你自己把握。”
　　忽的，老者把辞夕推了出去，辞夕踉跄几步，移开了眼睛前面的手。
　　顿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耳边老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她听不懂的几分情绪。
　　“第四，也是最后一条，欢迎来到刹部！”老者张开手臂，嘎嘎的笑起来，“老骨头叫刹鹃，是你以后的引渡人。”
　　伴着刹鹃癫狂的笑声，辞夕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孩童站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上，一下又一下的练着她看不懂的招式，而她，在那黯淡的光线中，往前踏出一步。
　　踏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说

　　理智又癫狂的疯老头，谁会不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