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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ep02:八角台(2) ...

  •   钟子期的表演还在继续。

      此时他的右手已经重新垂在身旁,左手指间狂蜂归巢,田野山水归于平静。他在等待新的点歌。

      琴意流淌,好似浪潮涌动,忽闻三声钟鸣,由远及近,由低入高,为出海的渔船拉响了暴风雨来临的警报。有人似恶意似无意又像是在玩味地点了路西法的《Sky Loop》。

      他没有犹豫,调度出和弦,选定了调式,右手轻抬轻落,优美得如同芭蕾舞者。

      伴着钟声,风暴来了。阴沉的天空压下来,呼啸的野风打着旋,卷起了浪花,卷起了海滩里的沙。

      他的指尖装得下你能想象出的一切风景,他的琴声会讲故事。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琴声渐弱,画卷上的笔墨再次消融。他以《美丽新世界》的主题曲的高/潮部分结了尾。

      回荡在体育馆里的余音久久未散。钟子期揉了揉开始微微发颤的右手腕,静静地垂下眼睑。

      练习生们忘记了鼓掌或是给予任何反应。他们大意了,让钟子期那个人有机可乘。

      他擅自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安全区不再安全,舒适的寄居者们被迫重新思考新的安身立命的法子。

      他从始至终没有一句废话,却好像已经掷地有声说了许多。

      他说,这才是你们要面对的竞争对手。

      *

      钟子期转身走下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华宝一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他的确看到了自己隐隐期待的东西,华宝眼中闪烁着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流光溢彩。

      那不再是单单用以蛊惑迷智的十万伏特电眼,分明比平时更妖冶更兴奋了,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癫狂,是棋逢对手的欣喜,是被勾引出的野心。

      “还有人想要继续挑战吗?”台上,董林知正扬起了那只空话筒。

      华宝冲他眨眨眼,好似在交换信号。他举起了手。

      华宝并不急于站上舞台,董林知点了他的名字后,他站起身左右张望起来,接着忽然朝着镜头外的方向走去,钻进一排密密麻麻的黑色三脚架林之中,逮住了藏在里头的臧春冬。

      “我需要一只粗一点的毛笔,还有墨汁,然后一张两米长的宣纸。”

      节目组有求必应,很快为他准备好了他要求的道具。一只从道具箱底翻出的崭新的粗柄毛笔,拿用温水稀释过的黑色丙烯颜料充当墨汁,再找来一块裁半的白布床单——量节目组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办法立刻给他弄张两米长的宣纸来。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开始猜测华宝搞那么大动静,文房四宝都快凑齐了,而且还敢接在钟子期后面,气势上毫不示弱,看来这是打算来个反转,以静制动,一展书法之道教他们窥其笔意拜其功力啊。

      但事情很离谱。

      只见华宝脱了鞋,又摘了袜子,将那只臧春冬费半天劲给他寻来的粗柄毛笔夹在了右脚脚趾之间。

      他站在了那张白布床单之上,双手自然垂立。他就这样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节目组以为他是在等待背景音乐响起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干脆擅作主张,从音乐库里调出来了第九十八号曲子给他用。

      那是一首由低沉悠扬的大提琴与神圣剔透的管风琴合奏而成的纯音乐。

      华宝微微动了一下,终于有了反应。

      他忽然提笔。当然,他用的是夹住毛笔的那只右脚。

      画花头。踮起左脚,单纯依靠腿部和腰部的力量让自己微转方向。他小心翼翼,如蜻蜓点水般在白布上点出几处墨痕。

      定枝梗。他的身体柔软地旋转,左脚支撑,右脚点地,毫不犹豫地画下第一笔。那是一道从右及左长长的横线,他将力度控制得当,勾墨极均。

      背景音乐停止了,华宝自有弦曲在心,画外音只会让其失了纯粹。人们能听见的声音只剩下笔尖与布料摩擦时留下的簌簌声,它们自成节奏。

      布叶。他轻云般舒展着体态,又如风暴渡境般恣意飞旋,动与静之间,他的脚下已经画出一根又一根树枝,时而笔直,时而弯曲,时而歪扭不似正物,时而如泄愤般落笔极重。

      勾筋。侧倾身,高抬腿,脚尖勾,点向天空。他化为一只天鹅,高贵、柔美、轻盈。不同于男孩子们首选的火爆酷炫的街舞,他的温吞加成于这幅以脚制成的画作之上,是如鱼得水。

      这份美感瞧不上疾风暴雪,他只盼望细水长流。

      筋骨开张,意态从容。他还有功夫对着面前摄像师手持的快要怼到自己脸上的近景镜头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是百媚横生。

      肢体语言多么美妙啊,它们可以骄傲地凌驾于一切语言之上,它们是美的,是平等的,是可以被理解的。它们从不需要说谎。

      曲毕舞终。

      华宝忽然右脚向后撤一步,依靠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将脚趾间的毛笔取出,“啪”地一声,毛笔摔在地上,接着便滚远了些。他往后又退出画作两步远。

      接着他忽而双膝跪地,身体坐伏于小腿上,向前趴下。这是一种宣告结束的礼仪,象征落叶归根、偃旗息鼓。

      他的双臂依旧牢牢地贴在身体两侧,因为这双摆放位置颇为古怪的手臂,让他的明显是跪拜的姿势变了味。

      他的手臂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派上用场,一直都是那么无力地垂搭在身旁,就好像是压根不存在的。但人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实在是太美了,美到让人忽略了这点缺憾。

      华宝又露出他平时一直挂在脸上的那张笑容,俏皮地眨眨眼,他咚咚咚跑到舞台边缘捞起地上的话筒,又回到八角台中央,等待主持人上来找自己做采访。

      董林知上台,看到他脚下的那幅画。那不是画,那是四个字——杂树生花。看似杂乱无序只是随意玩弄,横撇折捺东倒西歪不成方圆,但每个字的排兵布阵却又分外稳妥,好似自成一派的大家。

      董林知见过多少大场面啊,她冰雪聪明,已经领会到了其中的奥妙。

      她直接问出了重点:“这个舞蹈,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华宝安抚好呼吸,顺从回答:“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位舞蹈家,很厉害的那种,后来出了意外,他失去手臂,所以就成了断臂舞者。”

      有酒有故事,在谁看来华宝都是聪明的谋略家。

      但他还没有说完:“我的朋友现在就在新艺术园区的小木棉剧场,每周五六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半,他会有演出,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每月的剧目都不同,编舞都是他自己完成,票价五十元,学生证折后三十元,观览十次后可以免费入场一回。”他轻笑一声,“他会很开心看到有熟面孔来找他。”

      华宝也不确定这段是否真的会从电视里播出,这算打广告了吧?可能还会涉及到电视台行业制度、广告法什么的,他也不懂,也不打算管,反正他已经说出来了。播了血赚,不播,以后也有的是这样的机会。

      心情轻松,他一蹦一跳下了台,瞅到一圈粉衣服之中有个人在疯狂朝自己招手。

      钟子期给他比了一个手势,太快了他没看清楚,但他看到了钟子期用口型说的话:牛逼。

      练习生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祖宗的话可太他妈对了。一山更比一山高,两座大山出其不意横在了眼前,直接把他们连迈步的念头都给打消了。

      谁也不想当陪衬,可此时出去,那绝对会沦为陪衬。

      按道理讲,看到大家一副尘埃落定岁月静好的模样,身为主持人为了完成节目流程,也应该开始说结语组织投票了。但董林知站在舞台上,望着人群中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顺着视线看过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无人与她对视,大家都躲开了。

      “还有想要挑战的吗?”

      “机会难得,这可是你们首次亮相时的压轴镜头哦,单独五秒的特写,就连我听着都很心动。”

      “时间不多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真的没有人了吗?”

      她问了很多遍,似乎不太甘心,一遍比一遍有压迫感。但始终无人回应。

      “那好吧,机会总是留给有勇气挑战的人,你们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她举起了台本看了看,这些卡片上头的字依旧密密麻麻,分段成句标注的极其细心,有的地方还用荧光笔圈了起来。然而人算不过天算,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这些不过都是废纸罢了。董林知舒了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庆幸,她迅速整理好思路,抬起头,重新找准镜头角度,笑靥温润,“那么接下来,我们还剩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请练习生们认真回想刚刚看过的舞台,为你心目中的第一名投票吧!”

      后面的事情太过顺理成章,很多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不过钟子期记得他的票数和华宝差不多,至少没有输得太惨。

      镜头里最后播出的画面,是他笑着与华宝相拥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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