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生》三月十九有雨

1、第 1 章

　　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个女子。姣好的面容如露花照影，身材窈窕的像春天的柳枝，她极美。她常常在闺房中起舞，身姿袅娜，腰肢温软，脸上总是带着快活颜色，让人心醉。
　　湖面上的平静被打破了，像是有人将这湖放在了火上烤，水沸腾着，翻涌着。主人的颜色也一日不比一日的难看，总是有什么清云薄雾笼在她的眉头，不曾散去。
　　听婢女们说，是那逆贼董卓在朝野中作乱，他的义子吕布为虎作伥，将整个庙堂弄得乌烟瘴气，奸臣直上青云，忠臣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窗外月色正好，女郎唤来女婢为她梳妆，走到了窗外，对月跪拜，我透过窗子，看着她的背影。
　　这日的轻云薄雾变成了乌云。从主人给她义父请完安回来，她的眉毛紧紧就地扭在了一起，她神色紧绷，面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起来，银牙紧紧咬着，似受到了什么非人的待遇，苦苦忍耐，又似与什么恶魔做着斗争，她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从日升，坐到日落。终于，她像是想到什么了，乌云散去了，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快活神色。
　　她唤来女婢，去请她的义父，自己开始梳妆。挑来了衣箱中最美的衣裳，梳起发髻，我目送她出了门。
　　直至过了二更，她才回来，带着一种释放，又有些许自豪的神情，梳洗过后睡了。
　　第二天，我才从两个女婢的口中得知女郎昨日神情变化的缘由，司徒要将女郎嫁给那吕布，就在今天。
　　我从未见过那样美的女郎，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一个女郎。女郎着着红装，坐在我的面前，由着喜娘在她的头脸上倒腾，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郎将青丝全部绾起，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很难知道有关女郎的事了，很有幸，在我被锁进库房前听到了有关女郎的消息，小女婢说，女郎她成功了，吕布杀了董卓，女郎不知所踪。我不解，我想知道二人与女郎有什么干系，又想知道女郎的去向，我不解仍就是我不解，也许这就是女郎之前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之后我好像一直都在箱子里，黑暗的环境甚好入睡，一日起来又不知今夕何夕了。
　　被光线照醒时，我被人仰面放在一个托盘里，只看得到大大的柱子，高高的红色横梁，周遭都散发着亮亮的金光，我被抬到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面前，而她摆摆手，我便到了一个小女孩的面前，听着小女孩的道谢声，我知道了，她是我的第二任主人；而我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妇人赐给这位新封公主的礼物，她好像叫细君。
　　细君不是正宫的孩子，甚至不是皇帝的孩子，她是代替皇帝的孩子去和亲的人，她是皇帝兄弟的孩子。只能说这个朝代的女婢过于饶舌，不过是把我等安置好的功夫，竟说了这么多，我这新小主人，命运属实有些坎坷。
　　白日在宴客厅中，周遭的光芒属实太令我厌恶，险些将我这刚从黑暗中出来的眼睛给闪没了。小主人的相貌也没有好好地仔细看看，现如今安顿下来了，也可以好好地看看主人的相貌了，诚非我贪恋皮肉颜色，此乃我族天性使然，非我可控啊。小主人说不上是天人之资，但也是个清秀可人的佳人。莫怪叫细君呢，柔柔弱弱的样子像那细柳，没得惹人怜爱。加上得知自己的终生都被安排了，细君的脸上总是没有快活颜色，愁色笼罩，倒是有点像我曾听过的西子，想来当时的西子，也应是如此姿态罢！
　　细君出嫁的日子很快就安排下来了。因着这几月下来的相处，我以为细君会在无人时对着我流泪，但她并没有，反倒露出一点鲜活的颜色来。我初初不解，后来也通了，就像以前那些大夫，战战兢兢度日，一个个的都没有些好颜色，反倒是归天的日子定下来了，颜色好了，想来细君也是这样吧。
　　细君出嫁，我们要作为她的嫁妆一起出嫁。在细君离开前，照例是要红装的，红色给细君的脸上加了一层颜色，我才惊觉，细君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鲜活的小姑娘罢了。珠翠满头，凤凰霞帔，细君出嫁了。
　　我作为细君的日常用品，并没有和他们一样，放在那红漆的大箱子了，饶是我存在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塞外风光，看这些仆从对待细君的态度，想来那边的王也是看重细君的。
　　王他很爱细君，细君也难得的有了那么一段的快活样子。好景不长，听婢女说匈奴的公主来和细君抢王了，细君开始日日的对着东方弹起她的琴，婢女说，那是公主希望那边的人可以听见她的愁思和思乡情接她回去。
　　王身体不好，他死了。细君，我还有婢女们都以为细君成为了太后，但没想到此地竟是将女子看做是财产，王死了，王的儿子继承他的一切财产，包括女人。细君接受不了，她写了一封信，她写了很久很久，送出去了厚厚的一叠，送回来的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细君站在我面前，接过那信，念：“人在其乡，亦随其俗”。女婢们围在细君周围，放声哭泣，细君却没哭，我发现我好像看懂了她的神色，约莫就是现在说的什么“哀莫大于心死”罢。
　　细君死了，嫁给新王的第三年，生下了小细君，她死了。
　　后来这个国家叛乱，我也被放在箱子里四处搬运了。
　　我是不曾想过我醒来是这般光景——我被放在一个大厅中——说大厅也不像，并没有桌子椅子，周围放着些或老或新的物事，我还没想过我竟然也有一日会放在厅里摆设，不过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一家古玩店，那个穿短打的男子说的。
　　而后我被一个穿着直裾，戴着玉冠的人带走了。他给了女婢，女婢又给了这家女主人。想来是这家男主人寻了我给女主人，讨她欢心。女主人看到了我后果真开心，也算是他得偿所愿。
　　我开始打量起这女主人来，她是一清丽人，但是她身上的那种书卷气，是我前几任主人都没有的，“清”是她的样貌，“丽”倒是得益于她身上的书卷气。
　　我也算见着了“描眉”这等闺房之乐，这是我第一次见着，这得益于我的新主人们。
　　他们也有不相让的时候，大多是为了某句诗某句词中的某个字而争执，他觉得他用的好，她却认为不妥当。他们都试图说服对方，最后总是男主人起身作揖，笑称她为“一字之师”。
　　他们总在饭后搞什么“赌茶”，两人相互比拼才学，是一个极为风雅的事，名字却和这“赌”沾上了边，女主人提出这个名的时候，男主人只是笑笑，便跟着自己夫人开始如此称呼了起来。
　　听说是北边的人打过来了，他们慌慌张张的要南渡，到南方去避乱，神色一改往日，变得十分凝重。
　　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了，他们南渡时丢了好几口箱子，我和我的老弟们在的就是那其中一口箱子。
　　我睡了很久，被一阵声响给吵醒。是一个小女孩，她眨着她的眼睛，牵着她母亲的手，“哇，妈妈，这镜子真漂亮，”小女孩对她母亲说。她的目光盈盈的，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我的主人们，看到了她跪拜在月下，发边流泻的温柔地月光；看到了她坚韧的，在塞外弹琴的身影；看到了她秉烛夜读遮挡住烛光的阴影。我好像在过去，又好像在现在，我不知道此刻我置身于何时何地，我溺毙在这目光中。

作者有话说

　　仅为本人练笔之作，被盗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