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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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出分的前一天，爱搞事情的六班同学依旧热热闹闹，整出了全年级最早的散伙饭。
吵吵嚷嚷打打闹闹。
碳酸饮料一倒出就溢出层层泡沫，扑啦啦漾满整个房间，各种话题也开始在餐桌上方盘聚，翻卷出种种奇特的形状。
宴饮大厅四桌人懒懒散散地笑着闹着，褪去了在学校里乖巧听话的学生气，说着要喝啤酒就真的买了一箱，班里男孩子多，开了几瓶气氛一下就热了起来，当着几个老师的面开始八卦班上的cp，还有各种游戏和化妆品。被高考、分数、排名压抑许久的年少轻狂，就这样随着对成人世界的向往，一并喷薄而出。
大厅最前有个大屏幕，活跃的男孩子上去联网搜歌，看着他们欢声笑语，几位老师相视一笑就都早早地退了场，同学们便更加无顾忌地上台K起了歌。
夏思楠就坐在离舞台不远的凳子上，不过刻意地往后缩了缩——这样的场合她从来不去前面凑热闹，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着就很好。
看着旁边的女孩子被开玩笑、看着台上男孩子在边上一群男生的怪叫喝彩中羞红了脸、看着台下几个平时就爱热闹的女孩子起哄……就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次聚会，大家也是同样的喧闹。
不过……当时自己大大方方站在热闹的中心。
和那个他一起。
而这回，旁观着这笑闹，心里竟生出些“时光若梦”的感慨来。
总归是个午宴，怎么也不可能太长。就像兜兜转转的时光，哪怕再怎么留恋，也总要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散场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几乎没有打算直接回家的，早就三三两两和自己玩得好的朋友约了下午的行程，四散开来。几个关系好的男孩子骑在电瓶车上笑着说下午去歌厅，或者提议一起找个地方开黑。
大家就这样挥手道别，就像三年前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群人告别，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说过一句再见，往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是个艳阳天。
六月份的太阳在天空耀武扬威，已经有了“灼灼天光”的刺目感。
“五人墓碑记”自然也有活动。赵晓筱饭吃到一半就有事先走了，夏思楠就和林亦、朱依若、蒋霏四个一起去了商场，在电玩城泡了一个下午。她们其实都不擅长在那么喧闹热烈的音乐里投篮球、抓娃娃，但四个人边笑边玩，时间很快过去。
四人分别时已是傍晚，大暑刚过，天黑得晚，霞光在高楼大厦掩映下若影若现。
嘻嘻哈哈各自道别。
夏思楠一人走在回家那段路上，情绪就蓦地低落下来。
树影在夕照下被拉的很长，交错盘桓，在地上投下天光流转的斑驳，光怪陆离，棱角分明。
散伙饭自然带着的失落，朋友同游欢笑的喜悦，还混着一点说不清的难过在路上翻腾、发酵。
只因，那个人，意料之中地缺席了这场盛大的属于青春的告别。
三年前暑假，他们从未想过说一句“再见”。
现在她才知道，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没有绿树荫浓蝉鸣清越、冰糖碰壁当啷作响以及那个曾经蓝白衬衫兜着风眉眼带笑的少年。
高三那年的夏天显得格外长，数不清这样闲闲散散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多少天。
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天，也是个阳光热烈的午后，林亦和朱依若、蒋霏一起去中央广场玩。夏思楠报了个驾校要去练科目二，难得缺席。
林亦边玩手机边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突然瞟到商场门前的花坛那边，不自觉就停顿了一下。盯着那个看起来有点熟悉的身影辨认了一会儿，随手远远地拍了张照片给夏思楠。
夏日的风穿堂而过，空气中弥漫着沙瓤西瓜的沁凉甜味。
手机“叮”的一声，有新消息。
夏思楠点开了林亦发来的图。
背景是市中心的繁华街道，模模糊糊地能看见花坛那边有个人半靠半坐地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在等人。
距离挺远，拍的还是侧脸，林亦拍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角度，估计她自己也不确定。
夏思楠却只一眼就怔住了，呆愣着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回复。
先是打出“是他”，然后自己愣了会儿，删掉换成一个“啊啊啊啊啊！”，再删掉，最后发出去一句：“啊啊啊为什么我今天下午要学车！”
不出意料地收获了林亦的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两个屏幕装得疯癫又不在意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有那个夏日透过教练车后车窗吹来的风知道，夏思楠看见照片里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嘴角就再也没有提起来过。
那张照片有多么模糊都不要紧，她就是只用一眼就可以知道，就是他。
程南致。
那是她十三岁时就认识的男孩子，当时那个男孩漫不经心地偏过头来，跟她说：“Hello。我叫程南致。”
然后，青春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记忆可以褪色，人心却不会说谎。说不在意都是口是心非，否则她也不会硬着头皮在高考选科这样大的问题上义无反顾。夏思楠还记得自己看过很多次初中毕业照，那上面的他咧着嘴笑，和旁边的男孩子勾肩搭背，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意气风发。可是手里这张高中的，他把头偏向一旁，眼里一丝笑意也无。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笑了。
不笑的他总是微垂着眉眼，过长的刘海遮过眼角，带着一种沉稳和冷酷。
她总是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再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笑没关系，两个人不说话没关系，再不联系了也没关系，至少，高中的三年，还有课间可以偷偷看过去的那个角度。
那就像偷来的三年。
她能一眼认出来那个模糊的侧脸，而哪怕很多现在跟他玩得很好的同学恐怕都不敢确认，是有理由的。
因为她悄悄地，躲在离他不算近的地方，目光追逐着那个身影，走了三年。
彩霞、记忆、倒影，可以眺望远方的教学楼天台、春光和煦杨柳拂面的河堤、掩着窗帘藏着秘密的房间，她也曾坐在他的车后座幻想很久很久以后，到头来发现哪里有什么网络小说里的美好情节。她更不会追到他出发的火车站，两个人在雨中相拥。而她的旅途，窗外也不会有一个默默看着火车鸣笛驶离的身影。
是不是如果当年好好说了一句“再见”，日后就真的能够再见？
夏思楠看着窗边，小城的风光在眼前倏忽划过，一同流过的还有这些年，那些情真意切的青春，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出了火车站，北方的瓢泼大雨倾盆而至，像是鼓点，跳动在青春的鼓面。
她狼狈地举起手臂挡雨，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匆匆忙忙向出站口跑。
一个人，一个行李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所有高中毕业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迎来独自的旅程。
也许会徘徊也许会孤独，但却不会再那么义无反顾。
这里没有记忆中的斑驳，也没有打马而过的青春沼泽。
耳机里的歌声悠悠传来——“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伴着雨落成河的喧嚣，在地上溅散开来。
好不容易撑开伞，眼镜片上的水雾朦胧了视线，身旁好似已有千军万马走过，原来那么多人的背影都是相似的。
出站时带着一身雨水，形容有些狼狈。望着眼前偌大一个城市突然就有些无助，怔怔站了许久。
她不知为何就想起暑假妈妈刷着朋友圈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程南致好像最后学了什么……电子工程专业，在J大。”
自己当时只是笑笑，避开了话题。想着真好，是他喜欢的专业。
时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认识他六年，彼此都改变了那么多，发生了那么多故事，可是到了最后，站在分别的这个点上，他们还是各自去了自己想学的专业。
那个人，就像身后飞驰而过的高铁，在一个个站点，见证过人潮汹涌，也见证过寂寥长夜城市的万家灯火温柔，可是它也不会停留，只会继续奔走，不停留。
那些事，藏在心底，就像北纬23.5°以外，是太阳直射照不进的地方。但是就像洗了很多次已经泛白了却仍旧倔强地不愿扔的旧衣服，偶尔拿出来晒晒，倒也可以暖洋洋亮光光。
新的城市在故乡之北，而他还在更北。
耳机里换了新的歌，是舒缓的旋律：“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容/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夏思楠微微闭了闭眼，想，真好啊。那么多故事发生了，可我们终于还是走到自己原本选择的那条路上，按着自己的初心，在一步步往前走了。
等再见的那一天，我们一定可以，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他也用不着再知道，有个女孩子用了最好的五年青春，满心欢喜的想过，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盛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