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ing Sceptic》月明好渡

1、loving

　　大睁着眼瞪着天花板，曼桢又失眠了。听着枕边人轻缓的呼吸，黑暗里渐渐显出他的轮廓，鼻梁像一座小山峰，微歙的嘴唇是一片小湖泊，她想，我曾经跨过山河，要直奔他的心。曼桢把手贴在他睡衣上，感受他的起伏，凑近他呼吸他的呼吸。

　　很可怕，曼桢突然惊悚起来，她忽然闻不到他呼吸的味道了。半醒半睡之间，她回忆起亲吻的感觉，似乎是一种柔和的电击，酥麻，沉醉，无法动弹，心已经快得麻木了，跳动得身体都飘起来，很晕，很晕，曼桢终于迷糊着睡着了。

　　每天早上都是一场小战争，曼桢和他都是冲锋陷阵的小兵。闹钟的号角一响，拥挤的卫生间，微波炉前数着秒刷牙，噼里啪啦拖鞋响，乒乒乓乓勺子碰碗，“你看见我另一只袜子了吗？”“厕所没纸了，给我拿张纸来！”“去把牛奶端出来。”“钥匙！等等，别忙关！”“快点快点！电梯来了！”一直到挤上地铁，曼桢才把醒来的那口气喘出来。

　　地铁里弥漫着香水味和香菇馅包子的味道，曼桢想明早来得及就去全家买包子吧。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曼桢忽然想起从前吃过一个灌汤包，好烫！咬一口汤汁汹涌而出，滴在衣领上，她想起那时的心情，在心上人面前又尴尬又羞恼。她不禁扬起嘴角，像个获得小勋章的列兵昂首挺胸挤出车厢门去。

　　夏天的夕阳像朝阳一样热烈。要到六点半了，曼桢看着窗外心想我为什么要明早再吃包子呢，我今晚就可以去趟小区超市，那个大学时的蒸蛋器刚好可以蒸两个。她把报表装订起来摞在一边，回形针归位，站起来伸个腰。老李叫住她，“帮个忙呗！”。

　　他发了消息说今晚和同事聚餐，不必等了。曼桢脱下高跟鞋，赤着脚走向沙发，解开胸衣把自己摔在抱枕上，长舒一口气。偶尔也应该放纵一下，比如点个夜宵外卖，曼桢感到一阵惬意。五分钟后她关上手机，夜间配送费最便宜都要五块五。

　　洗完澡曼桢躺在床上，说服自己，周末就把浴缸洗了，一定要泡澡，这是第七十八次下定决心洗浴缸。

　　迷迷蒙蒙之中，曼桢看到昏黄的灯光里走出一个男人，高大英俊，西装革履，悠远地传来一个声音，他是——曼桢一个激灵醒过来，浴室里哗哗地水声，他回来了。

　　曼桢把他脱在地上的袜子和脏裤子塞进洗衣篮，闻到衬衫上若隐若无的香味，她把衣服摁在鼻子上深呼吸，百合，她最讨厌的百合香调。

　　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今天曼桢去了超市。西芹很新鲜，她想炒个虾仁好了，还可以来个牛排，刚好打折。回到家她大展身手，心算五年后就可以拥有一台洗碗机了，此刻做饭也觉得轻快。

　　手机“嗯～”地震动一声，“我加班不回来吃了，别等我，你先睡。”他发了一条微信。曼桢开了一瓶红酒，年初爸爸拿来的，现在上了一层薄灰。“嗯～”她模仿手机的震动，安静的家里甚至有一点回音。“滴咚～”她又模仿了一条，□□的特别关注人消息，又熟悉又害怕的声音。

　　躺在床上，曼桢闻到一股淡淡清冽的洗衣液的味道，身体像艘小船飘在海上，月光如洗，海面上波光粼粼，是星河倒转，时光逆返。她看到那个男人向她走来，越走越近，她张口呼唤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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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曼桢轻轻叫出来，把自己叫醒了。摸过手机，黑暗里亮得刺目，四点半。

　　瞪着天花板，有节奏的呼吸声回荡在房间里，这次是她的，枕边人没回来。空调太低了，她想，有点冷。

　　那个男人叫什么呢？反正睡不着，曼桢索性认真思考。一个普通的名字，但很安心，很温柔，有时候也会带来快乐的颤栗，什么名字呢？

　　早上她慢吞吞地起来，他一夜未归，也许是百合不让他回来，她可以尽情享用一个人的洗手间。看着镜子上溅上去的牙膏泡沫，她轻叹一口气擦掉，猛地抬起头，她想起曾经有一双骨骼清瘦的大手，在这样一面镜子前笑她“擦一辈子我也愿意呀。”

　　家明。她想起来了，他的名字果然很普通，也果然很安心。

　　这一整天曼桢都心不在焉，一边回忆又一边幻想，家明的模样性格爱好，他的语调，他的情事，他的爱意。因着这些甜蜜的回忆，加班到十点，走在夜路上她也不害怕。

　　黑漆漆的家，黑漆漆的西服，曼桢有点想笑，还挺配的。他回来换了衣服又走了，留下要做的家务。但我偏不去做，曼桢感到一些活力在身体里苏醒，它们叫嚣着，现在就把浴缸清洗出来！我要在一个浪漫的地方回忆家明和我！

　　十二点了。曼桢泡在洁白的泡泡中放着歌，像是要飘起来了。太舒服了。人性本贪，她突然发现一个大问题，我为什么没有和家明在一起呢？

　　踮着湿淋淋的脚，她甚至来不及擦干，裹着浴巾走到客厅，结婚证就在电视柜的第一层。

　　曼桢打开结婚证，心里有点乱，也许家明才是真正适合的那一个。

　　她看见他们俩笑得很甜，大红的背景热闹喜庆，他的嘴角掩不住笑意，她的眉间都是柔情。再往下——姓名：沈家明苏曼桢

　　曼桢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好半天回过神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对了！他一定不叫沈家明，也许是别的什么家明，一个普通的姓，一个很安心很温柔的姓。

　　曼桢把结婚证放回去，走回浴室把浴缸的水放干，看着镜子，她下定决心，等我想起来我就去找他，我应该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