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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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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喝碗水吧。我妹子去后厨给你们做碗面,很快就好。”张百贤熟练地将二人引到座位就坐,倒水沏茶。
“谢谢小哥儿了。”
“不谢不谢,应该的,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哈。”
南风喝了碗水,心中的怒意仍旧未消。才短短半年时间不到,自己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镇远侯府的吗?在疆场抛洒热血,威名赫赫的镇远侯祝无疾,就是别人口中尸位素餐,虚伪之人吗?
镇压崖人,捍守上庸州,驱逐彤篱,平定罕州,前年在鹤尾坡斩杀七名刺客,救驾有功,大晋百姓曾夹道欢迎的,圣上曾言“有卿如此,夫复何求”的,难道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吗?
“南风,别听那秀才满嘴喷粪,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懂什么。”
南风面色阴沉,低声说道,“他是不懂,但是有人却懂,但为什么会传出这么多毁谤我父亲母亲的话,是那谭天宝传出来的吗?”说罢重重一掷碗,“我饶不了他!我必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听到“砰”的一声响,张百贤凑上来问,“客人是有什么需要吗?”
姓富的汉子忙堆笑,“没有,没有,我刚刚手脚不利索,差点把茶水洒了。”
“哦哦。”
“南风,你莫要着急,等回到新都,咱们找三皇子商量对策。”
“好,也只能如此了。”
张梓涵端着两大碗面出来,张百贤看见了忙接过来,端到客人的桌上。
面是最普通不过的的细手擀,面汤澄澈,码着厚厚的肉块,还洒了一小撮香葱提味,热气腾腾,熏得南风眼眶倏地红了。他有多久没在这种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不用担心战事,不用担心追兵,安心吃一顿饭了呢,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是我们店里特制的辣椒油,香得很,客人如果有需要可以酌量添加哈。”张百贤捧着一个小罐子放在南风、富叔面前。
南风不是特别能吃辣的人,但是这次他挖了一大勺辣子放进碗里。面条非常劲道,配上特制的辣子,一口下去,从胃到心,十分满足。这辣子也不知道是用得什么秘法,比他之前吃过的都要来得过瘾,鼻头出了汗,额头出了汗,后背前心都辣出一身汗,在夏日燥热里他却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临贺城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模糊,遍地残破躯肢,盈满鼻腔的血腥,有那么一瞬从南风的脑海里消失了。
富叔吃饭的样子在连日的奔波消耗中也并不体面,他想来自己也是如此。
呼噜呼噜,一碗面就见了底,连面汤都不剩。
张百贤眼尖,看到客人吃完,上来问到,“客人还需要再加一碗吗?”
姓富的汉子答道,“哎,这位小哥,再给我家的孩子上一碗面。然后给我来俩烧饼吧,面汤如果不要钱的话,能否给我盛碗面汤?”
孩子?南风心里想,哦,原来在富叔的眼里我还是个孩子。好久没听人叫自己孩子了。
从临贺城走到一路走到这里,辗转千里,富叔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长辈了。刚刚富叔和那店家说话时,“孩子”这个称谓,让南风紧绷的精神放松了,那些虚张声势的坚强都在这一声“孩子”里丢盔弃甲。
自父母惨死后,富叔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新都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回到新都虽然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出路。等回到新都,他一定要给富叔找最好的大夫,做最好的假肢,让他和从前一样行走,让他和从前一样大笑。
“面汤不要钱,客人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这就去给您端。”
“富叔,我吃饱了,面上来之后,我不吃,你吃。”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公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面怎么够,咱们剩下的盘缠虽然不多,但是一碗面是小事,就莫要推辞了。”
南风小声“嗯”了。
他确实没怎么吃饱,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饭量为何会这么大。逃亡路上,他每日两个烧饼也没觉得怎么样。
也可能是这家店的手艺太好了吧。
等面和烧饼被端上来之后,俩人没有再客套,闷着头一会儿就吃完了。
富叔还感觉意犹未尽,“这个烧饼做得真不错啊,酥软焦香,这芝麻味儿也好,热热乎乎,吃了整个人都熨帖了,不比那碗面差啊。在新都我可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饼啊。”
看着富叔一脸满足回味样,露出了一点孩子气的表情,“这么好吃,怎么刚才不让我尝尝?”
富叔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这不是一时吃嗨了忘记了么,等会儿咱走的时候再打包几个路上吃。”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面吃不够,还嘴馋起烧饼来了,以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偏偏今日这样,南风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富叔伸手招呼,“小哥,我们吃好了,再给我们打包5个烧饼,给我们结下账吧。”
“好嘞。”
“一共一百四十四文,给你们把零头去了,一共一百四十文。”张梓涵利索说到。
南风抬头看到面前站着的正是店家小姑娘,比自己还小的样子,一身水青色半旧的衣衫,许是为了方便干活,把其他女孩子常编的发型,掐头去尾学了个大概,上头还用心编了,下头就直接用红绸布绑起来,就插-了一根木簪子。
女孩子皮肤很白,眉毛弯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让南风想起他母亲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狸猫。
“看什么看?”张梓涵看到那少年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的,一时有些气愤,小屁孩,还不学好,盯着姑娘看这么久。
女孩子双手抱胸,眼角微微上挑,还有一点凶巴巴生气的样子,更像那只小狸猫了。
富叔开口问,“怎得这么贵,我们就是吃了几碗面啊。”
张梓涵指着南风道,“那他打碎的杯盘碗盏不要钱吗?”张梓涵转头盯着南风,“难不成你们想抵赖不成?”
富叔,南风,俩人齐齐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没想抵赖。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身上没有钱?”张梓涵逼问。
南风有些难为情,此前他从未经历过这种被当做无赖,被人追在后头要钱的境地,心中五味杂陈。
富叔撑起拐杖,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张梓涵说道,“东家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带着孩子从南边逃荒过来,要去新都,此行还得有将近个把月的时间,我身上就剩下的钱可不够姑娘说得数目,万望姑娘能通融一点。我知道是我家孩子不好,莽撞无知,让姑娘家遭受损失,您看能不能少算点钱?”看着张梓涵没什么表示,富叔又接着说道:
“姑娘,虽然我们现在的样子很不大好,狼狈不堪,但是我们在新都还是小有薄产的,我们能否先把饭钱付了,那打碎的杯盘碗盏的钱我写个欠条画个押,等我们返回新都,再派人来送?”
“本店可不接受赊欠。”
一百多文确实不是小数目,但是现在店里生意好,张梓涵也不是非要难为这俩人不可。只是她刚听那酸秀才吵闹,听出这俩人可能是从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张梓涵猜测这眼前的少年甚至有可能是镇远侯府的遗孤。她当然不担心俩人赖账,厚待军人本来也是她一直受到的教育。
眼前这俩人一直说要回新都,就他们这模样靠两条腿走路,得多久才能到啊,看这大叔还受了伤,夏日最容易感染,就让他们这样走,张梓涵觉得自己肯定会良心不安,夜里都要睡不着。
张梓涵盯着南风上下打量,都把南风给看毛了,“我看你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就留下来给我家洗碗吧。”
南风不可置信的抬眼盯着张梓涵,这小姑娘是不是和那秀才一样想要羞辱自己。富叔更是着急,“姑娘,这怎么行,我家公……不是,我家孩子还小,笨手笨脚的,我来,我来洗。”
“我看他比我还大,”张梓涵暗呸了自己一声,年龄的事儿真是羞耻啊,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都出来干活赚钱了,他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洗碗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跟着学就是了,而且,哪有长辈干活,他一个大小伙子坐享其成的。”
“我洗。”南风攥着拳,头垂得低低的。
张梓涵看着他身形都微微发着抖,都脑补出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什么嘛,不就是刷个碗嘛,在现代社会,吃饭刷碗,都算得上男生的必修课了好吗。这小屁孩就是欠一顿社会铁拳的毒打。
哼哼,自己倒是愿意做那铁拳。
张梓涵走过去拍了拍南风的肩膀,严肃道,“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凭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有什么好羞耻的。你家长辈的腿都那样了,你忍心让他走着去新都吗?”
南风抬头看着张梓涵,双颊因为羞耻绷得紧紧的,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
张梓涵叹了口气,算了,毕竟是个小孩子呢,家人亲属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任性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这样,给我洗两天碗,那一百四十文就算你一笔勾销,我再给你雇辆马车,送你们去新都。”
南风忽的抬起头来,因为惊讶,眼睛微微睁大。
富叔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姑娘,你说得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看大叔你腿脚受伤,行路不便。而且不瞒您说,刚您家的孩子和那酸秀才吵嘴的时候我听到了,我猜测您在临贺城打过仗,是军士吧?”
富叔一惊,他不想让人知道公子的身份和行踪,这对他们非常不利,说不准谭天宝这奸贼什么时候会暗地里给他们一刀。“姑娘,不是,我们……”
张梓涵摆手打断他的话,“大叔,你别着急,也别怕,这都是我自己猜测的,你们的身份不说也不要紧,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不过我说雇马车送你们去新都是真的,你们也不必怀疑我有什么歪心思,我纯粹是看在大叔的份上。保家卫国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以前是你们守护我们,现在你们有难了,也该轮到我们来保护你了。”
听到这话,腰杆一直绷得直直的汉子,背脊塌下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回轮到张梓涵麻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