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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齐衡篇 ...

  •   “公子!公子!”不为跑得气喘吁吁。
      “何事如此慌张?”我连忙胡乱拿了本书,盖住珍儿前几日托我替她抄的帖子。
      “申大娘子来了!”
      “来了便来了罢,你慌什么?”我眼睛瞟着书,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哎哟我的小公爷,申大娘子来了,那申姑娘自然也就跟着来了呀!”
      “和珍妹妹来了?!”我猛的合起书本。
      “是啊,郡主娘娘在前厅招呼着呢。还有...公子你的书,是不是拿倒了...”
      我低下头一看,果然是刚才一慌神,拿反了,“咳咳咳...非礼勿视。”我连忙用袖子捂住书本。
      “公子说是看书,可我瞧着你这心思早飞到前厅去了吧。”
      珍儿来了,我自然是欢喜,不过不为这小子也太过伶牙俐齿,定是我平日太纵着他了,但今日我是顾不得跟他计较了,“小厨房今日做了什么点心?可有桂花糕?我记着她是最喜欢桂花糕了。”说着,我便收起书本和帖子,“珍儿上次说想吃麻圆,李嬷嬷做的麻圆最是好吃,也不知李嬷嬷今日在不在,我得亲自去厨房盯着去,要是别人做的可不成。”
      “公子,你这是上哪儿去?”我刚走出书房几步便被不为拉住袖子。
      “自然是去小厨房。”
      “桂花糕,郡主娘娘早就吩咐人去做了。”
      “还有麻圆,珍儿说她想吃麻圆。”
      “公子你...”
      我与不为正说着,便听见丫鬟引着珍儿,朝这边走来。
      “元若哥哥在哪儿呢?”我一听便知外面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是她。
      “小公爷在书房,申姑娘请随奴婢来。”

      “快快快...”我拉着不为躲回书房,坐回书桌前,匆匆忙忙的摊开一本书,“不为,你快替我研磨。”
      不为不情不愿的拿起墨条,“公子,你为何每回见了申姑娘都这么躲躲闪闪的啊...”
      我提起笔,装模作样的蘸了蘸墨,一本正经的在纸上写下两句诗。
      皎若太阳升朝霞,
      灼若芙蕖出渌波。
      “你不懂...”
      “不懂什么呀?元若哥哥。”珍儿一路小跑着,扑到我书桌上来,“元若哥哥又在看书呢,元若哥哥真厉害!”
      “元若哥哥写的什么呀?元若哥哥的字可真好看!”
      ......
      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望向我的眼睛里全是惊叹和崇拜。我得意的朝不为挤了挤眼睛,这下他该知道是为何了吧。
      “珍儿可吃到桂花糕了?我家府上的甜点师傅可是做得一手好糕点。”我拉着她坐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摊开手帕,谁知里面竟包着几块桂花糕,“自是吃到了!齐国公府的桂花糕真是非比寻常,若是我家的甜点师傅也有这样的好手艺便好了。可我一个人吃总是没意思的,我听郡主娘娘说,你在温书,怕是顾不得吃点心,我便悄悄藏了两块来给你。”
      嘁!这傻丫头,我自家的点心,难不成我还吃不着吗?
      可总归是不忍抚了她一片心意,我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她眨巴着眼睛问我:“甜吗?”
      “甜。”
      她笑得咪起眼睛,仰着下巴,得意洋洋的像一只撞乱我心神的小鹿。
      “咳...公子!”不为戳了戳我的后背,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
      我连忙拿了一块桂花糕,塞在她手里,“珍儿也吃。”
      “谢谢元若哥哥!元若哥哥最好了!”

      我的珍儿就连吃糕饼竟也如此可爱。

      “唧唧...唧唧...”像是什么声音传进屋来。

      “珍儿,你...”

      “嘘!”她突然神秘兮兮的把拇指放到我嘴边来,“你听。”

      我笑,把她的手拿开,“或是院里的小鸟吧。”

      “那我们出去瞧瞧。”她拉着我就往院里跑,全然不顾自己嘴边还沾着些糕饼的碎屑。

      “元若哥哥,你快瞧!”珍儿站在桂花树下,举着胳膊给我指出那鸟窝所在,秋风一吹,撩开她桃红色宽袖,露出半截藕白的手腕,我倒有些分不清这香气是从何而来了。

      “这鸟窝里的雏鸟定饿坏了,待我爬上去瞧瞧。”说着她便提着裙子,全然不顾形象的打算往上爬。

      “你这是作甚?”我连忙拉住她。

      “爬树啊。”她扬起的小脸上还沾着些许糕饼渣。

      我瞧她这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这树如此之高,你也不怕摔了。”

      “元若哥哥笑什么?是不信我能爬上去吗?我才不怕摔呢,何况有元若哥哥在下面给我托着呢,怕什么?”真不知道还有哪家姑娘能说出她这番话,可她表情笃定得很,我倒是不好驳她了。

      我只好擦去她嘴边的糕饼渣,转身吩咐不为:“让家丁抬把梯子来。”

      “小公爷,这怕是不妥,若是郡主娘娘见了...”

      “你若再磨磨蹭蹭的,怕是要下去领板子了。”

      刚架上梯子,不等珍儿开口,我便撩了撩袍子攀了上去,总不能真让她一个姑娘家爬树吧。
      别说是这雏鸟,她若是想看星星,又岂有不登高而摘之理。

      我附着梯子,攀到了树上。只见几只树枝撑着小小的鸟窝,摇摇欲坠,里面有两只雏鸟,唧唧的叫着,惹人怜爱得很。
      “珍儿,有两只雏鸟呢!只是这窝怕是得挪个位置…”我欣喜的低下头看向站在树下的她,只见她皱着眉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我正想问她这是为何,便听见一个声音,惊得我险些从树上掉下来。
      “衡儿!你这是做什么?”我寻声望去,只见母亲与申夫人不知何时站在院口。

      真不知不为上辈子是不是神灵转世,嘴巴竟这样灵。

      “衡儿,跪下!”母亲素来严厉我是知道的,以往我若是做了不合规矩的事,她罚我也是常有的。可今日生了这么大的气,还是头一回。

      “郡主娘娘,是申姑娘非要看雏鸟,小公爷怕她摔了,才爬上树去的...”不为站在一旁替我辩解。

      “不为,你也给我跪下!”

      母亲看起来是真的恼了我,“衡儿,母亲平常是如何教你的?申家姑娘还小,她是不懂事的,你也不懂事吗?竟带着她这般胡闹?”

      “母亲说的是,孩儿不该带着和珍妹妹瞎胡闹,可是母亲,那鸟窝快掉下来了,我若是不…”

      “你还不知错?衡儿,你可知道我们齐家就你一个哥儿,你若是和外面那些成天遛鸟逗猫的纨绔子弟一般不成体统,那齐家就算完了!大丈夫志存高远,不可因玩乐荒废学业,今夜你去祠堂罚跪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郡主娘娘不可啊!”

      “不为,你也下去领罚。”

      我和不为无奈相视,不知我们主仆两,谁的嘴更灵一些。

      祠堂的烛火摇曳,反倒衬得窗外的月亮格外皎洁了。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我不自觉的念着这两句诗,想起那个小妮子傻乎乎的夸我,“不就是形容像元若哥哥这样的好人吗?又白又光明,救我于水火!”

      只是这个傻丫头不知,这首《白头吟》是首与君决绝的诗。我只骗她说,待她成亲时便会明白了,可我私心却是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懂。

      这两句懂不懂是不要紧的,也不知道今日她进书房来,我写的那两句她瞧懂了没。不过不懂也是不碍事的,来日方长,我总能寻到空闲说给她听的。

      我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窗户突然扔进来一小花布兜,不等我问“来者何人!”一抹桃红色的身影便从窗户翻了进来,惊得我硬生生把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珍儿,你为何在这儿?”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也不急着答我,突然扑通一声与我并排跪在牌位前,嘴里还念念有词:“齐家的各位列祖列宗,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是怕元若哥哥饿坏了,望列祖列宗不要怪罪...”

      原来她竟是怕我饿了?我哭笑不得,母亲虽然对我严厉,却也不会苛待我的。

      谁知她开口便驳了我的想法,“我听阿娘说,郡主娘娘罚你跪祠堂了,这原就是我不好。”说着她就从她的小花布兜里掏出各种糕饼。

      “虽然知道郡主娘娘不会罚你不许吃晚饭,但我之前每回被先生罚抄,到了这会儿都会饿的。”

      可我是无心听她说甚的,看别人成亲的时候,总听傧相念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三拜...今日如此,虽无父母在场,便也勉强算是拜过高堂了吧。

      齐家的各位列祖列宗在上,元若来日定把剩下的二拜补上。

      “你别光跪着发呆啊,来,把护膝垫上。”她拿出一对针角颇为粗陋的护膝,“今日绣得急,你莫要嫌弃。”

      虽说针脚是粗陋了些,可棉絮却是塞了许多,如此一来,我跪着便一点儿也不磕膝盖了。

      “今日此事与你何干?我自己也是想看那小鸟儿的,和珍妹妹不必自责。”

      我喜滋滋的拿了糕饼刚往嘴里塞,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拉住她问:“珍儿,这夜黑风高的,你是如何出府的?”

      她自己拿了一块糕饼,把嘴巴塞的圆鼓鼓的,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二哥哥带我来的。”她朝我挤了挤眼睛,补充道:“翻墙。现下我二哥哥在外面候着,替我们望风呢。”

      我大惊失色,“翻墙?此事淑女不可为。”

      她突然停下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认真的望向我:“元若哥哥喜欢文静的淑女吗?你若是喜欢,那我下回不翻便是了。”

      我被她的坦率问的有些说不出话,“我...我不过是怕你摔了,你便是你,是不用拘泥于这些的。”

      我在心底默默想:你什么模样都是令我欢喜的。
      我攥着衣角,突然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别过头去,不好意思看她。

      可这欢喜终究是藏不住的,它们像雨季泛滥的蚂蚁,占领了胸口,又开始进攻耳朵。

      “元若哥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啊?天太热了...天太热了。”秋风凉爽得很,这话刚说出口,我便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布谷~布谷~”

      我正奇怪是哪里来的布谷鸟,珍儿便急匆匆的收拾着她的小花布兜。

      “我二哥哥喊我了,元若哥哥我得走了。”

      “那你路上小心啊!我...我...”

      哼,这没良心的家伙竟也不回头瞧我一眼吗?

      后来我才明白,她总是这样坚定洒脱的,离别的时候,从不回头。

      “公子,还看呢?人都没影了。”不为这小子上辈子一定是属猫的,走路都没声响。

      “你不是领罚去了吗?”我扒开他在我眼前晃悠的手,撇了他一眼。

      不为揉了揉屁股,“十个板子!可够我疼上几天了。公子你只顾哄申姑娘开心,倒是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有吗?”

      “公子你莫不是喜欢上申姑娘了?”

      “我瞧你是这板子还没打够,尽信口胡说。”

      “那公子你脸红什么呀?”这坏小子又开始打趣我。

      “珍儿还小呢,若是被她听了去,怕是要吓坏她。”

      “喔~公子你这是承认了?”

      “你...祠堂里不许放肆!”

      “小公爷你就是喜欢申姑娘对不对...”

      “你不许跑...你站住!”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我没想到,终有一日我与珍儿也竟是要分离的。

      那日,申大娘子又带着珍儿到府上玩。我站在正堂门口,听见申大娘子说,申大人领了西南的差事,明日便要举家离京。我手里端着的那盘桂花糕,撒了一地。

      我只记得珍儿红着眼睛,拽着我的袖子,就是不肯随她母亲离去。

      “元若哥哥,还没教会我打马球,我们还说好要一起看小鸟,一起吃桂花糕…还有那首我没弄明白的诗,元若哥哥还没教我呢…”她哭得抽抽嗒嗒,鼻尖红红的,像那日我攀在梯子上看见的两只惹人怜爱的雏鸟。

      “我才不去什么西南,母亲和父亲为何不曾与我说起。”
      我只好哄她,“若是你回来时,还是不明白这诗的意思,我与你成亲便是,定教会你这首诗是何意。”只是这话,不知究竟是在哄她,还是哄我自己罢了。

      “我还听说,西南有许多奇虫异兽,珍儿去了,可要好好瞧瞧,等回来的时候,说与我听,可好?”

      “可…珍儿不想和元若哥哥分开…”她抬起头来看我,脸上都是泪痕。

      “我也不想和珍儿分开,可珍儿是大姑娘了,总要去外头瞧瞧的,是不是?”我替她擦了擦眼泪,“不哭啦,再哭下去,可就像墙角下的那只黑脸小脏猫了。”

      不知为何,和珍十分不喜那只黑脸小猫,她总说它像个小煤球。听我说她像那只小煤球,她立马停住哭声,泪眼盈盈的撇着嘴看我。

      “我才不像呢,元若哥哥小骗子。”

      “你且随你母亲去吧,去了西南也要好好温书,不可只顾玩乐,待你回来时,我可是要考你的。”

      我又让不为去厨房包了几块桂花糕,好生放进她的小花布兜里,“这些你留着路上吃,但不可贪食。”

      看着申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我突然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公子,你眼睛怎么红了?”不为扒着我的脸问。
      “沙子里进眼睛了。”我拂开他的手,自顾自的转身朝我院里走。
      “沙子里进眼睛?公子,你说什么呢?是眼睛里进沙子了吧。公子,你走慢点等等我呀!”

      院里的银桂年年飘香,却不知远去的佳人身在何方。

      申家迁往西南,这申家的书塾自然也就散了,父亲便又替我寻了盛家的书塾。
      父亲说,这盛大人虽然只是五品,可为官也算清廉,他家这回请的庄学究博学多才,让我去跟着好生学便是。可母亲却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盛家是很热闹的,两位哥儿,还有三位妹妹,庄学究也确如父亲所说那般。只是母亲却不许我在盛家多留,每每下了课,我便回府。

      一日,我与不为都上了马车,却才想起,似是有本字帖落在书塾了,只好折返去寻。

      只是我与不为才走到书塾前的那片竹林,便隐隐约约听见女子的啼哭声。

      “公子,这听着像是盛家六姑娘。”不为拉住我,“公子怕是莫去了,郡主娘娘若是知晓了,怕是会生气的。”

      “你若是不说,母亲又如何知晓?”

      说着,我便穿过竹林,进了书塾。

      “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盛六姑娘一见了我,便连忙用手帕擦了眼泪,低着头朝我行礼,“小公爷好。”

      这盛家六姑娘平时就不是个话多的主,现下又独自一人哭得如此伤心,想必就是我问,她也不会愿说的。

      “吃块玫瑰酥饼吧。”我从不为手里接过糕点,给盛六姑娘递了一块,“这是我母亲亲手做的,你尝尝。”

      每日我上书塾,母亲怕我饿着,便都会给我带些糕饼。今日这玫瑰酥饼,我还没来得及吃,现下正好分给盛六姑娘。

      六姑娘接过玫瑰酥饼,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真好,小公爷还能吃上自己娘亲亲手做的糕点。”

      “六妹妹是想娘亲了吗?”我多少也有听人说,盛六姑娘的亲娘去的早,都是盛家老太太把她养大的。

      她不回我,低着头咬了一口酥饼。

      “好吃吗?”

      “好吃。”

      “那这些都给你罢,我听人说,吃饱了,才不容易想娘亲的。”我把剩下的酥饼都塞在她怀里。
      “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

      “风。”

      “?”

      “珍视的人,会化作一阵风,守在我们身边的。”

      她用力的咬了一口玫瑰酥饼,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多谢小公爷。”

      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她嘴角上沾上了些糕饼碎屑。

      我似有片刻的恍惚,我不知是没吃到酥饼饿晕了头,还是被这阵携着桂花香气的秋风吹乱了脑子。
      我眼前竟浮现出另一个面孔,桃红色衣袖被秋风吹起,她嘴角沾着些许糕饼碎屑,指着树上的鸟窝,仰起头来喊我:“元若哥哥,你快瞧!”

      “珍…珍儿。”

      “小公爷,你说什么?”盛六姑娘一脸疑惑。

      “没…没什么。”我回过神来,寻了那本字帖,归家去。

      马车摇摇晃晃,街道上人声鼎沸,我无暇四看。

      “公子,想什么呢?”不为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她近日可有来信?”

      “谁?”不为顿了顿,我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公子是说申姑娘?以她那个贪玩的性子,怕是早把公子你给忘了。您写去的信,一封也没有回的。”

      “不可无礼!”

      “我有说错吗?公子你可有收到回信?”

      “我…也许她这些日子忙着归置行李,才无暇回信。”
      “我瞧着不是。”

      “不为,你…”我突然想不出什么话来驳他,索性赌气吩咐车夫调头,“去樊楼!”

      “公子你去樊楼干什么?”

      “吃酒!”

      “郡主娘娘会生气的。”不为又转头吩咐车夫,“不去樊楼,回府!”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调头,去樊楼!”

      “不去樊楼,回府!”

      马车在街上折返了好几次,最后不为还是拗不过我,去了樊楼。

      等我喝得东倒西歪的回府,母亲自然是急了。

      “衡儿,这是怎么了,怎的无缘无故去吃酒了?”

      不为掺着我,不敢应声。

      “母亲,你说这桂花树,为何不开呀?”我一张口便是一阵酒气。

      母亲望了望我院里开得正好的银桂,似是明白了大半。

      “若不开花,留着也是无用,便砍了吧。”

      院里没了桂花树,便能再不识桂花香了吗?

      后来,我就常常带些糕饼去给六妹妹,偶尔也会带些新奇玩意去给她瞧瞧。她是个可怜人儿,我自是要多照拂她一些的。

      有时我也会教她写写字,她会与我说说她祖母。

      我以为终有一日,我会忘了那桂花香气。

      一日,六妹妹向我借本书,我吩咐不为替我送去,谁知他回来的时候竟鬼鬼祟祟的。

      “不为,你这是做什么?”

      “嘘!”他拉着我进了书房,又掩好了门窗,才从虚掩着的篮子里拿出一物,“公子,这个,给你。”

      “这是何物?”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副护膝。

      “盛六姑娘说了,近来天色渐凉,小公爷要注意身体。”不为怪声怪调的说着,像是话里有话。

      “你这是什么样子?”

      “哎呀!公子你还装傻!你瞧瞧!”说着,他拿过那副护膝,翻了内衬,谁知里面竟隐蔽的绣了一只小元宝,“公子,你的字是元若,盛六姑娘绣了元宝,剩下的,不必我再细说了吧。”

      我接过那副护膝,摸着粗陋的针脚,像她的手法。

      “不为,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我匆匆把不为赶出书房。

      我从箱子里拿出另一副针脚粗陋护膝,不禁有些好笑。若是不知之人,定会笑话我这齐国公府的小公爷,竟无一副像样的护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今晚的月,与我被罚跪祠堂那晚,一样皎洁。
      月还是那月。
      只是,给我送护膝的人,却不是那人了。

      忽然,一阵桂花香飘进屋来,可这院里早没了桂花树,那这香气又是从何而来?

      是珍儿?是珍儿吗?是我收了别人的护膝她生气了吗?

      “珍儿...珍儿!”

      “国公爷,国公爷...咱该走了。”我似是听见有人唤我,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

      是啊,现在人人都唤我齐国公、齐大人,再无人喊我小公爷,又或是...元若哥哥了。

      年少往事如同过眼云烟,好像只是做了个梦的功夫,不过须臾,我便已到了古稀之年,而珍儿却永远留在了碧玉年华。

      风吹银桂落满地,我轻轻拂去落在珍儿墓碑上的白色银桂,心想,如此,便也算与她白头了吧。

      我嗅着这桂花香气,不为馋着我,颤颤巍巍的往回走。

      回想起那场宫变,也许早在冥冥之中,改了我们的命数。

      官家一早便知这邕王有谋篡之心,但邕王心急,逼婚于我齐国公府,甚至不惜折辱了也曾上门提亲的容妃之妹,容妃怒气填胸,便动了宫变的心思。

      官家早有准备,待容妃与邕王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一举将二人拿下。只不过,却还是晚了一步...和珍宛若这场诡计阴谋中,唯一一尘不染的蓝田玉,替我挡了灾祸,瘗玉埋香。

      平了宫变,官家命我彻查谋反之事。不出几日,我便办妥。
      官家召我入宫,进垂拱殿赐赏。

      “齐卿,想要何恩赏?”

      “臣...斗胆向陛下求一人。”

      “何人?”

      “邕王府,申氏,申和珍。邕王谋逆,可她确是无辜。臣自幼与她一起长大,她是良善之人,定不会参与这大逆不道之事。那日若不是她,臣怕是也活不得了。求陛下免去她污名,许臣带她回去安葬。”

      我把头重重的磕在垂拱殿的地上,直到听到官家那一句:“准。”

      “臣齐衡,谢主隆恩。”

      和珍既已嫁去的邕王府,申家族谱上自是不会有她的名字,可我不愿她担一世污名,她既不能回申家去,那便入我齐家来吧。
      左右,她也是与我一起跪过祠堂的。

      我在城郊寻了块清净的好地界,周围都种上她最喜欢的银桂。她便安睡于此。

      和珍啊,年年桂花飘香的时节,我都来与你一起度过,可好?

      你看那边的树枝上竟也有鸟窝呢,只是不知里面是否还有雏鸟?一晃眼,元若哥哥竟也到了那爬不上树的年纪。你若是还在,定会笑话我吧。

      今年的桂花糕,格外香甜,你是一定会喜欢的。来,你多吃几块...和珍,你为何不吃啊?你不是说,一个人吃,最没意思吗?那你为何留我一人啊?

      和珍,今日我格外高兴。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起过的我的小女儿慕珍,她呀,去年出嫁了,对方是个谦恭温润的男子。今日,我的慕珍也做母亲了,生了个姐儿。亲家来向我讨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呢?
      不如叫洛儿吧,“洛神”的“洛”,亦是“洛河三千星”的“洛”。

      珍儿,小洛儿今日会叫“祖父”了,你若是还在,便也是有人喊你祖母了吧。不过我还是想象不出你满头白发的样子,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少女模样的。
      小丫头片子长得快,我前些日子给她买的虎头鞋,现下又穿不了了。

      ......

      马车刚到齐国公府门口,便听见洛儿的声音。

      “祖父,祖父!”我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小洛儿跑出来迎我,现下洛儿已经能跑了。

      “唉哟,乖乖跑慢点儿。”我弯下腰抱起她,“怎的又回来了?你母亲呢?”

      慕珍缓缓从府里出来,“女儿请父亲安。洛儿啊,刚回去没几天,便闹着要回来看祖父,女儿拗不过她,便又带她回来了。”

      “回来好呀回来好,祖父也想洛儿。”

      “祖父,洛儿有悄悄话想跟你说。母亲也不可以听。”

      “是什么呀?”

      “祖父明天能带我去坐小船吗?”她搂着我的脖子,悄声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母亲哦。”

      “好。”

      第二日,我便带着小洛儿去坐小船,我搂着她坐在船头,两岸树上的银桂时不时落在水中,泛起涟漪。

      “祖父,我听人说,今年的桂花开得特别好,怕是花神降世呢。”

      “花神?”

      “是呢。”

      一朵银桂正好落在我手心,我抬眼望去,只见岸边一抹桃红色身影。

      身着桃红色襦裙的妙龄少女,拉着她的小丫鬟,跑到岸边的桂花树下,抬起手来,指着树枝上的鸟窝,“你快瞧!这树上是不是有两只雏鸟啊?”

      我亦感受到了,风。

      十月银桂飘满天,游人来往说神仙。
      老夫心与游人异,不慕神仙慕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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