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长生》和酒

3、第 3 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日鸟语花香。

　　弃长生端坐桌前，提起毛笔，饱蘸浓墨，定气凝神，专注地在略显粗糙的白纸上书写。

　　片刻，他搁笔捧起纸张，轻轻吹干。

　　“三弟真是越来越有读书人的风范了！”弃云霆和弃百川恰好经过，两人见他这样爱惜笔墨，忍不住打趣道。

　　“大哥二哥！”弃长生站起身稍稍离开桌椅，“快来看看我这字可能看得过去了？”

　　弃云霆都还没看上一眼，就已经开始赞叹：“三弟的字好看得紧！就是奇云镇里，也没有比三弟写得好的了！”

　　奇云镇正是从弃家村翻过三座大山，可以到达的那个镇子。自从那两位修士来过以后，村中人便常去小镇与他们接触往来。

　　后来镇中有散修帮忙布下了从小镇到弃家村的传送阵，两边交流自然更密切。

　　弃百川倒是坐下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问道：“你这是准备交给隔壁婶子的那个修仙口诀？”

　　“是的。”

　　“那么字迹清楚好辨认就够了，你这字完全达标。不过隔壁婶子并不识字，你恐怕还得教她。更关键的是，婶子可能并不想修仙。你又何必如此勤勉地练字？”

　　弃长生点点头：“我当然清楚这些。抄写这些口诀也不仅仅是为了给婶子一份……另外，这么多天了，还是完全没有半点修仙入门的感觉……弟弟也不抱太多希望了，只想把字练更好些，好去小镇上讨点营生。”

　　自从弃长生得到修士启蒙，已经过去了半年。弃长生将那引气入体的口诀来来回回不知道背得多滚瓜烂熟，也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但根本无济于事。他甚至偶尔会怀疑这个口诀是假的，只是那位修士给他的搪塞或者安慰。

　　弃百川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良久喃喃道：“幺弟也长大了啊。”

　　去岁初冬，弃寒松和弃长生的两个哥哥上山打猎，竟然遇到了一群狼。三人一开始还能用弓箭射杀它们，勉强应对，但约莫是血腥味太大，又引来了几头老虎。弃寒松为了弃云霆弃百川兄弟俩能顺利逃脱，亲自引开了那几头老虎。

　　弃寒松后来在和虎的搏斗中幸运地逃脱虎口，但是不慎摔下山崖，折了腿骨。如今他已经在床榻上躺了半年，才差不多养好伤。

　　只是弃长生家本就不够富裕，虽然村里和小镇互相交流以后赚钱更多了，但为弃寒松的伤实实在在是差不多将弃家多年来的积蓄用尽。而自从弃长生因为“仙人”的机缘识得字后，弃长生的父母和哥哥便不愿意因为家中贫困就短缺他的文房四宝，还要省吃俭用为他能好好修仙练字。

　　弃长生在父亲受伤以后便不再经常出门去玩，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只日复一日地练他那修仙口诀。只是半年过去了，依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也许他确实没有仙缘……毕竟当初用水晶球第一次测灵根时候，那缕光，实在是太微弱又短促了……也许他真的没办法用法术帮助家人帮助邻里，大家只能祈祷上山打猎时候不要运气太差碰到没法对付的猛兽，白白丢了性命……

　　另外家中逐渐要揭不开锅了，弃长生如今已有十五岁，本就应该帮衬着家里，那还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去修修不得的仙呢？

　　弃长生捏了捏纸张，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去拿给婶子。”就一溜烟跑远了。

　　“这小子。”弃百川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小皮猴儿，蹿得飞快。”

　　隔壁家婶子名叫弃烟霞，三十多岁就孀居了，只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儿。不过后来……就在去年秋天，小女儿也被狼叼走了，再没回来过。

　　弃长生在她门外叫了半天婶子，果然没见到她出来。他便将那张口诀折叠起来收进怀里，向后山山脚处跑去。

　　——弃烟霞在那里为她的女儿立了衣冠冢。

　　这半年来，弃烟霞一直没能从女儿离开的悲痛中缓过来。她在为女儿立了衣冠冢以后就经常去守着，絮絮叨叨地对着冢说话。去年隆冬，下了一夜的大雪，村中人晨起时候，才发现弃烟霞在冢外枯坐一夜，满身白雪，已经冻僵了。

　　弃长生跑到后山，果然看见弃烟霞坐在冢边，呆呆地望着女儿的衣冠冢。她这半年大约根本没有好好进食，全靠弃长生家接济，饱一餐饿一餐地勉强活着，已经从原本的丰润变得形销骨立，曾经白里透红的脸也换成蜡黄枯瘦。

　　“婶子！婶子！！”

　　弃长生连喊两声，弃烟霞才恍如惊醒，转过头来看他：“是长生啊，有什么事吗？”

　　弃长生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看向衣冠冢：“我也来看看妹妹，和她说说话。”

　　春风拂过，树上新叶萌发，群鸟在其上啾啾而鸣，遍地青草间星星点点地缀着许多或嫩黄或湛蓝的野花，它们随暖风摇曳，将花香送进人们的鼻间，也送进冢边泥土。

　　弃长生看着身旁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声音也不由得轻柔了下来。他开始讲起很多永远停留在两岁的妹妹不知道的很多事情，他讲起村中和小镇通了“路”，大家可以从传送阵里一下子去镇上游玩，而镇上有无数新奇的人间风情，有红彤彤的糖葫芦，有雪白柔软的夹袄，有抑扬顿挫的说书人，还有新年时候，漫天烟火和满堂欢笑……

　　弃烟霞听着少年轻声耐心地说话，看到少年脸上慢慢浮现的笑容，干涸的眼眶里也忍不住湿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不再说话。微风徐徐送来暖意，弃烟霞才忽然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冬天早已过去，春天来了。

　　“婶子。”弃长生依然看着衣冠冢，忽然开口道，“您难道不想去看看这半年来村中的变化，去看看镇上的风景，然后和妹妹说说？”

　　“我父亲摔伤后，这半年来，我就是这样……每次去镇上卖食材买药时候，遇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回来都要和父亲说。因为他看不到啊，所以我就要代他去看。”他缓缓看向弃烟霞，“妹妹也看不到，婶子也可以代她去看看这人间的。妹妹她说不定，已经盼望半年了。”

　　弃烟霞终于落下泪来。

　　这半年来她过得浑浑噩噩，一会儿绝不相信女儿已经逝世，一会儿恨不能随女儿离去，但又害怕没人再守着女儿的衣冠冢，女儿如果有一天回来会找不到家。

　　她已经半年都没有和村中人交流，更别提去镇上。她仿佛也已经死了半年，但如今……长生说得对，女儿那么活泼好动，一定也想看看镇上是什么样……她不能也死去，她要带着女儿那一份，去看看人间。

　　弃长生等她心情平复下来，抹干了泪，才开口道：“婶子，您还记得吗？当初有两个修士来我们村里，您也去测了灵根，是三灵根来着。”

　　弃烟霞愣了一下，才恍惚想起这件事。

　　弃长生从怀里掏出他写好的口诀：“这些天里我一直在忙着练字和担忧父亲的身体，直到今天才差不多练好，父亲的病也快好了。所以我来找您。这是我抄下来的修仙入门的口诀，您先收着，如果什么时候想修仙了，我就教您读它。”

　　弃烟霞苦笑一声：“我哪还有什么心情修仙？”不过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纸张。她掀开粗略看了一眼，赞叹道：“没想到半年不见，你字写得这么好了。”她又上下仔细打量弃长生，“听老人们说‘字如其人’，你这字再看不到从前那皮猴子的样子，果然人也变得沉稳多了呢。”

　　弃长生笑笑：“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沉稳’，以后但凡有时间，还是会经常来您家串门玩呢！”

　　说着，他便起身准备告别回家。

　　却忽然听到弃烟霞诧异道：“长生……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竟然认得这些字？”

　　“是吗？！”弃长生有些惊讶，“婶子您读读看。”

　　“大道无情，无有私情，所以公正不偏……”

　　不过一会儿功夫，弃烟霞就断断续续地读完了这份口诀。

　　刚读完，他们二人都似乎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气息在节节攀升。

　　弃长生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在弃烟霞身上，迟疑道：“婶子您这是……”

　　弃烟霞似有所感，心中一动，她伸出手来，指尖便长出了一点幼芽。

　　她有些惊慌：“这是怎么回事？！”

　　“您是哪三灵根？这个似乎是木灵根？可能因为附近木属性元素很多。”弃长生这半年来，为了修仙没少了解一些关于灵根的知识，更别提他脑海中还有很多暂时来不及去了解的，修士曾经灌输给他的修真界常识。

　　弃烟霞指尖上的幼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彻底消散，但弃长生仔细观察后笃定道：“婶子，您刚刚肯定是成功引气入体——就是修仙入门了。只是还不稳定，您回家可以多看看这修仙口诀。还可以多在树木花草旁边待着，能好好激发您的木灵根。”

　　弃烟霞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神。她下意识感受体内剩余的一点灵气，忽然对着四周的各种花草树木痛哭流涕：“这一定是女儿在帮我……”

　　弃烟霞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弃长生瞬间明白她在激动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看女儿，弃烟霞不会这么经常来山脚，更有可能只是在家中待着——村里的房子里虽然有木材，但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木材，哪里有生机勃勃的树木木元素多呢？那弃烟霞即使有弃长生给她抄的修仙口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引气入体。

　　弃长生看着激动万分的弃烟霞，也深受感染，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真好，婶子终于迎来她真正的新的开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又紧紧握拳。

　　这就是契机吗？

　　虽然他只是一个杂灵根，大约要比三灵根的婶子艰难一些。

　　但他一定也能有得到契机，成功引气入体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