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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0.扶桑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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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无影剑气以雷霆之势呼啸而过,翕兹的头颅竟被生生斩下,而头颅骨碌碌滚到地上时,瞪大的双眸中仍充满着惊惧,神色可怖。
诛仙剑快,父君的身形更快。重炎果然是重炎。几乎没有人看清他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待势定,他一袭紫袍已然遮在姒央眼前,翕兹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悉数被父君的衣袍拦下,半滴未污了姒央衣衫。
姒央惊魂未定,此时在重炎怀抱中,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重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鬓发凌乱,似从修罗地狱杀出来的这位尊神眸底却温柔,他将姒央轻轻揽住,低低地道:“你受委屈了,央儿。”
姒央眼中含泪,苍白的脸上却带笑,她摇了摇头,将头更深地埋进重炎的颈窝。
帝江发狠的声音遥遥传来,一字一顿:“夫人,为夫尚在此处好端端地站着,你这便迫不及待投入旁的男人怀抱里,这是何道理?”
素来不动声色的父君身周腾起森森寒气,手中的诛仙剑更是发出阵阵嗡鸣,其上翕兹的鲜血尚未干涸,便欲再饮一抔血。
姒央却安抚地握了握我父君持诛仙剑的手,柔声说:“你别生气,等我一下。”
她轻轻从重炎怀抱中挣开,往前走了几步。她虽穿着光华流转的火红嫁衣,立于云端上时,却似最纯白无暇、遥不可及的仙子。她淡淡扫了帝江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忽猛地将发上璀璨的金冠扯下,翻手丢到底下翻腾的云雾中。泼墨样的乌发瀑布一般垂落,越发衬得她肌肤如玉,绝美不可方物。
而金器骤然掷地,在一派寂静中,叮当作响。
她嗓音清冷,语气更似霜冻一般:“我与你的这桩可笑婚约,本就是你以卑劣手段威胁我得来,如今尚未礼成,我同你又有何瓜葛?”
帝江闻言倒也不恼,只是屈起手指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然后眯着眼睛,笑道:“好,好得很。”
“长公主既这么说,便是置你我两界的信义于不顾了?”
姒央本已经转身朝重炎走去,听他这么说,便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目光冷冽:“信义二字帝江君竟说得出口,本公主委实佩服。”
“好!”帝江仰面朝天,哈哈大笑,待到笑足了,他忽地从腹腔之中发出噬魂之音,其声低沉、悠远,令人神魂振荡。他道:“我冥界百万鬼兵鬼将可听见了?”
十八座大山脚下传来沉沉呼号声:“听见了!”
他手中摄魂杖被高高举起,引天地精魄之力,他缓缓说道:“今日原是本君大喜之日,我冥界却于此日此地,受他妖界如此大辱,我冥界将士可能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绝不答应!!!”
百万鬼兵鬼将的怒吼声在山谷间回荡,近旁的两座山受不住如此声波阵势,竟轰然坍塌,登时便云雾翻涌,飞沙漫天。
帝江沉声发令:“进军!”
而直到此时我才看明白,原本这才是帝江的用意。他从不指望今日能顺顺当当抱得美人归,我父君重炎能从他手中杀出来也并非在他意料之外,他就是要让重炎出现阻止这场婚礼,让姒央站在众人面前悔婚,如此,他冥界向妖界发兵便顺理成章。
原来原来。
这就是三十万年前的妖冥杀劫。
姒央惊怒:“帝江,你敢!”
帝江脚下的百万鬼兵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跨过十八座大山,整整齐齐地朝妖界逼近,他满意地看了一眼,抬眸笑道:“央儿,若你现在答允同本君回冥界,完成婚礼,兴许妖界可免今日灾祸。”
“做梦!”重炎忍无可忍,诛仙森森剑气,下一刻就要斩下帝江头颅。我听见他沉怒的声音响彻云间:“帝江,不知你有何底气,以为你少了翕兹的十一祖巫能胜我,以为你手下百万鬼军浅薄的兵阵能破了妖界的护界大阵?”
风声呜咽,鬼军鬼将铺天盖地地压向妖界一座边陲城池,像团团黑云摧城,只闻金戈声响,只见刀光血影,眨眼之间,一座妖城已被吞没。
原本拖家带口前来边境观礼的妖灵经历了这么一桩剧变,早已四散逃开,或奔回妖界通知亲友,或眼神猩红提起武器进入毫无胜算的战局中,或携带年幼的孩童向近旁的凡界、魔界逃离。
冥军一路势如破竹,而十一祖巫此时已经齐齐聚集,各显神通向重炎发难。重炎自是不惧,赫赫威名的诛仙剑出,于漫天黑云当中引九天雷霆,如离弦之箭,又如脱缰之马,朝十一祖巫劈头砸去。
据华川所言,冥界十二祖巫集聚之时可使出十二都天玄冥大阵,有吞天噬地、填海移山之威,天地之间鲜有敌手。而太一,重炎,帝神,正是六界之中堪堪能与十二都天玄冥大阵战成平手的人。
照理说翕兹已被重炎一剑削去头颅,少了关键一人,玄冥大阵自是不成气候,重炎便是身上有伤,对付其余十一人也应是不在话下。但眼前情景却全然不如我们料想那样。
不知帝江使了什么诡谲手段,先前分明吃了重炎一击,吐了口血出来,此时却仿佛安然无恙,法力更是大涨,摄魂杖被他使得炉火纯青,杖端燃起十二朵幽黑的冥火,滋滋地吐出森冷可怖的毒舌,缠向重炎的诛仙剑。这冥火极是诡异,因其无实体、无形状,诛仙剑指向何处,它便缠到何处,像蛇一般飞快向上攀援,直冲重炎手腕。
这种时刻,慕白竟然还有心思在我耳边聒噪。他先是惊呼几声,后追着华川问:“我我我,我没看错吧?华川兄,帝江这厮使的莫不是传说中的噬魂术?”
我正紧张地观看战局,听见慕白的话,便一面紧张地观看战局,一面紧张地问:“噬魂术?什么是噬魂术?”
华川的神色亦是少有的凝重,我听得他沉声说道:“噬魂术是远古传说中的一种禁术,威力无穷,阴毒无比。从未听闻有人修习过。”
慕白补充道:“传说噬魂术威力有二,一是源源不断地汲取亡灵新鲜的魂魄,每增一缕魂魄,其威力便会大上一分,十八万大山下妖冥二界生灵厮杀,每死一个人,都会是帝江的助力;其二,噬魂噬魂,被噬魂幽火击中之人,三魂七魄会被一点一点抽去,回天乏力。”
我直听得呆了。活了两万来岁,我竟从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阴毒的法术,心中又不由得更为父君担忧。尽管我晓得三十万年后的重炎仍旧活得好好的,但帝江的噬魂术如此诡异,又有无数亡灵魂魄的祭奠,不知父君今日会吃如何的亏。
我在云端看着,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瞬息之间,重炎索性丢了诛仙剑,手腕翻转,施掌推出去,横斜的剑身当即裹挟泠泠剑气劈向十一祖巫面门。
帝江虽持杖勉力挡住这一击,其余十人却一时受剑气所伤,纷纷后退数十步。
而他们战得难解难分之际,姒央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们背后。
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对姒央这位远古时期的妖界公主的记载都少之又少,其中更是从未提过她法力几何,能不能战。
此时看来,她虽不如我父君重炎那般能战,却也很是能战。
趁祖巫天吴败退踉跄,姒央忽抽出发间金簪,毫不犹豫掷向天吴太阳穴,天吴全无防备,千钧之际听到金簪破空而来的动静,蓦地一回头,只见金簪直直插进天吴的天灵盖,一丝暗红的血徐徐流下。下一刻,天吴的身躯轰然砸落。
祖巫烛九阴最先回过神来:“十弟!”
帝江脸色阴沉:“央儿,你这么做,为夫当真生气了!今日,便要你整个妖界替翕兹和天吴陪葬!”
姒央眸色冰冷,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睫毛动也未动,身形微微一晃,将臂弯里的七尺红绫握在掌心,红绫的另一端矫若游龙,飞快缠向近旁的祖巫。
得了姒央的助力,重炎飞身取回诛仙剑,二人一前一后,一刚一柔,竟对帝江等十人形成包围之势。
依我看,重炎与姒央当速战速决才是,战局拖得久了,即便九个祖巫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帝江法力却只增不减,此战终是一败。
而慕白和华川既识得帝江的噬魂术,重炎便不会不识得。
只见诛仙剑势一招比一招猛烈,毫不留情地朝帝江招呼,姒央从旁辅助,将九大祖巫缠得分不出手支援。帝江却再不肯正面同重炎对战,节节后退,只是抵挡,挡无可挡时忽一闪身放出无数冥兵涌将上来,阻断了重炎的一波攻势。
云端之上,谁疾声说了句“不好”,定睛看时,帝江突然转移攻击目标,一掌拍向姒央后背。
“央儿——”
我此生从未听过父君重炎如此肝胆俱裂、痛彻心扉的嘶喊,他双目欲眦、眼底是腾腾的杀气,一剑斩开挡在眼前的人墙。
我的泪水滚滚而下。
姒央遥望他一眼,闷哼一声,唇角沁出血来,整个人似一朵纤弱残败的扶桑花,从云端跌落。
数十丈远的距离,我不晓得重炎是如何在瞬息之间杀出重围飞到姒央面前的,他将她接住,任由她靠在臂弯里。她想是疼得厉害,纤长的眉毛紧紧拧着,一丝唇色也无,脸色惨白无比。
四周的冥兵越来越多,长枪利剑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却无一人胆敢上前。
重炎此时通身的气势太像杀神了,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任谁胆敢上前打扰他们一下,眨眼之间便会灰飞烟灭。
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唇边血迹,开口时声线却轻且柔:“不要怕,我会救你。”
姒央微笑,想张口同他讲话,薄唇微开却蓦地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来,伏在他膝上咳个不住。重炎一手将她揽着,一手运起真气覆上她后背:“央儿,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
姒央缓缓摇了摇头,咳了许久方才平复,她哑声道:“我知道我此时一定很狼狈,可我,可我终究穿着嫁衣躺到你怀里了。重炎,我此生……我此生只为你一人穿嫁衣。能这样死去,我觉得很好。”
他脸色跟她一样惨白,眸底却温柔,语气也温柔:“这样有什么好?活着成为我的妻子才是最好。央儿,你是我重炎的妻子,等你好起来,我们还会有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在昆仑也好,在妖界也好,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举办,我要六界所有人都知道,姒央是我重炎的妻子。”
她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嘴唇却弯起:“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声音已经气若游丝。
眼前一幕幕虽是幻境的记忆,却是三十万年前真切发生的。我心中难过异常,却连斩杀一个冥兵也无能为力。
而此情此景,又与两百年前南天门外那一幕太过相似,被汾泽一击贯穿胸膛的钝痛就像发生在昨日。可我死前有父君重炎及时赶来收纳了我的元神,姒央生于太阳星中,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将她当作筹码换给帝江的兄长,谁又能在她灰飞烟灭之际将她的元神收纳?
我不知该作何感想,就仿佛被帝江的摄魂杖抽走了魂魄一般,华川却突然握紧我的手。
宽大的触感将我的手掌裹住,温暖自掌心渐渐向四肢百骸传递,心安就在一瞬间。
底下的百万冥兵早已破了妖界数座边城,此时正士气大振,全力朝妖界两大护界大阵进攻。
而就在此时,姒央唯一的兄长,远古妖帝东皇太一终于现身。
他一身玄色华服,脚踏滚滚浓云,携东皇钟磅礴之力自天边逼近,霎时之间天昏地暗,黄沙漫天。而他的脚边,一个瘦弱的男子瑟瑟发抖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