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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5.君子坦荡 ...

  •   很快就梳洗完,我换上前两日买的最好看的衣服,再下楼时,花亭里连慕白也没有了。

      我站在客栈后院迷茫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淙淙琴声,仔细辨了辨方位,是从华川与慕白的房间传出来的。慕白从不做这些风雅之事,而华川,我晓得他箫吹得好,却从不知他还会弹琴。

      我推开门静悄悄地走进去。

      果然是华川。其实他逆光而坐,乍瞧过去只能看见光影里一个优雅的身影,但我知道是他。我默默地蹭过去坐在一旁,看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拨弄琴弦。

      我方才说慕白从不做这些风雅之事,而我又何尝不是?我自幼性格跳脱,活了两万多岁,却从来不曾如此这般安静下来去听人弹琴。

      是以我从来不知琴声可以这样好听。华川的琴音悠长渺远,似一缕春风拂面,又似一江春水东流。一曲终了,他的手指渐止,静静落在琴弦之上。

      他的手指,天生就该配这样好的琴。

      我发自内心地感慨:“真好听啊。”

      他眉目淡淡,长袖一拂,便将古琴收进乾坤袖袋,他说:“过奖。”起身便要出门。

      我忙将他叫住:“华川。”

      他略略偏过头看我:“怎么?”

      我并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嗯,冷漠,明明之前在花亭里还好好的,他还给我倒茶,还调侃我。我讪讪地道:“我来找你,我们晚上不是要去逛灯会么?还有啊,我听苏公子说,有一家卖麻辣兔头的店很不错,我们可以……”

      他却打断我:“我今晚有事,便不去逛灯会了。你可以叫慕白兄或是苏公子与你同去。”

      我愣了愣,而他已经走出去好远。

      暮色很快降临,宴河两岸万家灯火渐次点亮。我找到苏幕遮推荐的那家主打麻辣兔头的店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我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窗外的宴河夜景,晃晃水光里笼映着两旁跳动的灯火,十分朦胧好看。

      我频频看向楼梯口,期望看见那个我想看见的翩翩身影。

      而只有戴着顶小圆帽的店小二从我面前晃来晃去,先后给我端了清酒、小菜,和一大盆麻辣兔头。

      先时我甫一进店,小二便热情地招呼我:“姑娘,您几位?”

      我默了一瞬:“……两位。”

      小二往我身后张望了一下,似是并未找到我的同伴,想必以为我只是先来一步,他们开店做生意的,这种情况自是见怪不怪。

      此刻他见我神情落寞地盯着面前大盆的麻辣兔头发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您的同伴不来了么?若是您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大份的菜,我可以给您换成小份的。”

      我心里想,这个店小二,人还挺好的。

      “不用了,”我抬起头对他微笑,指着对面的空座位对他说:“我的同伴已经来了啊,这不是在这里坐着的么?”

      店小二看着空座位呆了一瞬,惊恐地看着我,嘴里说不出话。

      我“噗嗤”笑出声来,却听见身旁有熟悉的声音说道:“黎姑娘还是这么有趣。”

      我闻声扭头去看,苏云已经稳稳地将苏幕遮推到我的桌子面前。苏幕遮还是一身温润蓝衫,一把温和的嗓子说出话来让人如沐春风,他对店小二说:“抱歉,我的朋友惯爱同人开玩笑的。”

      店小二干笑了两声,忙不迭点了头,脚底抹油一般溜走了。之后我们这张桌子再点菜添酒的时候,便换了另一个店小二招呼我们,我心中暗笑不已。

      苏幕遮端坐在我面前,说道:“黎姑娘不介意在下坐在这里吧?”

      我说:“苏公子都已经坐下了,再问我介不介意,是不是有些晚了?”

      立侍在一旁的苏云见我对他的主子说话这般不客气,面上登时浮现毫不掩饰的愠色,苏幕遮却浑不在意,他依旧温和说道:“黎姑娘今晚心情似乎不大好?”

      我笑了笑:“你方才也说了我惯爱同人开玩笑的,我只是逗一逗公子,还望莫要当真。况且,我一个人坐在这里饮酒吃肉,看起来颇像是落寞失意的女子,苏公子替我解围,实在感激不尽。”说着,我又想起什么,瞟了苏云一眼,对苏幕遮说:“说起来,公子既不良于行,为何我屡屡同公子遇见,都是在二楼?这样不会不很方便么?”

      苏幕遮淡笑道:“对于在下而言,上楼是很不方便,所幸身边的护卫都是跟了我许久的,行动出入也都很熟练。”他顿了顿,视线将我锁住,说道:“从前在楼上与姑娘偶遇,可谓都是巧合。今晚,在下来到这家店里,一楼大厅不见姑娘身影,才特意上二楼碰碰运气。”

      这倒是令我很惊讶。我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他抬手饮了一口清酒,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贵气。他说:“也不是特意。是慕白兄来敲我的房门,神色有些着急,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他看向我:“我以为你是和华川公子一同出去了,待到用饭时在饭厅见到他,才知道原来没有。你一个小姑娘夜晚独自外出,慕白兄和华川公子想来会很担心,我想了想,觉得黎姑娘你兴许会来我提到的老店吃麻辣兔头,才来这里将你找上一找。”

      是这样。

      苏幕遮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拿筷子拈了一大块骨头在默默地啃。这家店当真名不虚传,兔头烧得够麻、够辣,也很鲜香。辣得我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我觉得我的眼皮一定红红的,说不定眼睛也是红红的,像个兔子一样。

      我没有抬头,并且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边啃骨头,一边问道:“嗯……你看见华川了是吗?他没有问起我?”

      半晌却没有听见苏幕遮回应。我抬头,看见他正定定地看着我,他问我道:“黎姑娘独自在这里,可是在等华川公子?”

      我筷子上的骨头“啪”地掉在面前的碟子里,溅起三两滴汤汁到我的脸上,我下意识一闭眼。只一瞬我便再睁开眼睛,默默地搁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脸。我低低地说:“连你都知道我是在等他。”像是说给我自己听。

      可是他却不知道。

      而苏幕遮说:“冒昧地问一句,黎姑娘……倾心于华川公子?”

      我愣住了,此生从未料到会有人这样直接地问我是不是喜欢华川。我喜欢华川的这件事,几千年了,我只同无雪师兄一人讲过,父君大抵知晓,慕白大抵知晓,华川他……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而苏幕遮见到华川不过短短一日,他便能够看出我对华川有所不同,原来我一直表现得这么明显么?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

      如此一想,华川他聪明如斯,怎么会不知我的想法?而他近两日对我这样反复无常,想必是在刻意躲避我吧。

      我是整个仙界第一的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千回百转的思绪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我竟脱脱地哭了出来。

      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我根本没有办法掩饰了,我能对苏幕遮说我是被兔头辣到了么?索性不去管它。我一把将面前的碟子和酒杯推到一旁,趴在桌子上放肆哭了起来。

      好难过啊。上一次这样肝肠寸断一般的难过,是得知父君拿毕生修为换了我一命的时候。

      苏幕遮实在是一个很沉稳的人。他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打搅我,只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地哭了一场,对此,我很感激他。

      这顿饭铁定是吃不下去了。

      出了饭馆便是宴河河畔,河畔有风,而夜风微凉,正好吹散白日积攒下来的蒸蒸热浪。我顶着一双红红的兔子眼盯着宴河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思绪却又很乱,没有着力点。

      苏幕遮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只说了一句:“在下觉得,黎姑娘与华川公子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么?昨夜才与他重逢,我还醉得不省人事,今天短短一日,又哪里有什么误会?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笼映的热闹灯火恍惚了一阵,回头却发现苏云和苏风不知何时已经隐在暗地里,是以我身旁除了一株郁郁葱葱的榕树,就只剩下安然坐在轮椅上的苏幕遮。

      公子通身气质卓然,而今夜狼狈的我像他的丫鬟。

      我说:“苏公子,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你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该是一颗明珠,却偏偏累于双腿。”

      其实我除了爱好做媒以外不大爱多管别的闲事,这些日子与苏幕遮虽然难得的有缘分,但终归萍水相逢,很快便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况且人世间有亿万生灵,人人皆有自己的机缘和宿命,他是幸亦或是不幸,他是身体健壮亦或是不良于行,我并没有想过去钻研一下。只是今夜的气氛,格外适合聊一些隐秘的话题罢了,我便顺口一问。

      我觉得大抵骄傲的人,被戳及痛处都不会很高兴,但苏幕遮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这不外乎有两个原因,一是此人将情绪掩饰得甚好,他其实不高兴了只是我并没有察觉到;其二便是他是真的通透豁达。而不论是出于哪个原因,都很能证明一个问题,苏幕遮绝非池中之物。

      他淡淡一笑,目光辽阔,远远地望向宴河对岸。四周喧嚣,灯火热闹,而苏幕遮身周所在之处,却仿佛是这闹市里一块格格不入的冷清之地。全世界的热闹,仿佛都与他没有关系。

      “我的双腿并非先天如此,而是六年前受人迫害所致。黎姑娘面容恬淡,性情率真,想必不曾经历过腥风血雨,亦不曾见识过大家族之中各方势力的诡谲手段。”他轻描淡写短短两句话便说了缘由,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没话找话:“那,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去拜访名医、寻求良药?兴许可以治好的。”虽然是没话找话,但我自认为说的是真心话,我希望他的双腿能够医治好。

      天上有朗月疏星,是比凡界万千灯火更加迷人的光辉。如水月光下,苏幕遮依旧眉目温和清俊,我听见他轻笑一声,道:“黎姑娘晓得我并非梁国人吧?”

      “唔。”

      他说:“姑娘以为,我身带众多护卫,不远万里来到大梁帝都,所为何事?”

      “你是来寻医问药的?”我愣愣地看着他,“那你找到了么?”

      他点点头:“找到了。”

      我笑道:“那就好。苏公子为人善良温厚,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很快便能摆脱身下的这副轮椅。”

      他漆黑的眸子却注视着我,微微有些讶异:“你不好奇我所寻求的灵药是什么吗?”

      我揉了揉鼻子:“我于药理并不通,想来问了也是白问。就算你把一株奇珍异草搁到我面前,我都怕不会以为就是寻常杂草,拿了去喂兔子。”

      苏幕遮轻笑出声:“黎姑娘委实是在下平生所见第一豁达之人。”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忘记方才在你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是谁了么?”我若是豁达,就不会被他一句话触动心事便痛彻心扉了。

      他微笑:“这并没有关系。只能说明黎姑娘还是一个小姑娘,性情中人,这样很好。若是当真无情无义无血无泪,不感时,不伤世,那不是豁达,而是铁石心肠的怪物了。”

      我偏头看他:“那,若是我现在好奇了,问你所寻奇药究竟为何,我是不是就不豁达了?”

      他哈哈大笑,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他平淡的脸上有这么大幅度的表情,但奇怪的是,即便大笑,他依然没有失了优雅,仿佛优雅二字天生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说:“黎姑娘真是一个不服气的女子。”

      我说:“所以有希望治好你的双腿的奇药,究竟是什么?不妨让我见识见识。”

      他不再看我,目光渺渺落到远方。

      半晌,我听见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般,飘飘渺渺似从远方传来,兴许是有风的缘故,而四周嘈杂热闹的声音渐退。他说:“姑娘可曾听闻过大梁皇族世代流传下来的国宝?非珠宝,非玉石,而是一枚可生血肉、活筋骨的神物。”

      我愣住了。

      听见他继续说道:“那便是我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名叫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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