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何乐儿

5、五

　　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在家又休息了一个月，她的身体，已经薄如纸了……
　　没有朋友来看她，对于要回到她所在的学校，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像她以前一样，还是……
　　我也想回家看看了，虽然知道真正的自己早在三个月前就因飞机失事而坠入了深海，但，还是会忍不住想要……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以及，熟悉的……
　　“咦，你不是……”
　　妈妈……我看着站在眼前的妇人，三个月没见，她的白发都长出来了，而且，还变得更加憔悴。
　　“你是和烟萝一起乘坐飞机的那个女孩吧？我在新闻上见过你，你已经好了吗？”她半是兴奋半是哀伤的声音深深刺伤了我，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嗯……已经好了……”对不起，妈妈，请原谅我吧，现在的我，已经是“李若然”了。
　　“那就好……”她笑得很失落，“刚才太唐突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知道烟萝，出事前，我们坐在一起……” 我轻笑。
　　她似乎还没从我的话中反应过来，只是那么失神地站着。
　　妈妈……我想叫您，可是……我不能啊，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真的吗？你真的认识烟萝？若然小姐，请你告诉我，告诉我她最后说了什么？拜托你了！”她几乎是跪着在求我，她悲痛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
　　妈妈……我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泛白的头发，“您的女儿，烟萝她很好……”

　　我的名字是莫烟萝，我已经二十岁了。
　　被父亲一手包办的婚姻，结婚的对象竟然是已经年过四十的财团董事长，对于还在读大学的我来说，这样的事，是不能接受的。
　　权力，还有财富，都是父亲所追求的，在没发生这件事之前，我的家庭很幸福，有温暖的怀抱，温暖的笑容，还有爱我的母亲。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都开始变了，变得陌生的父亲，眼里再没有我和母亲。所以我逃跑了，想离开这里到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是个自私的人，只是想着自己，却从未考虑过母亲，现在，变成这样回来了，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若然小姐，请你，多告诉我一些吧，关于你们在飞机上的谈话……”
　　我看着她，突然很想问问有关于父亲的事。
　　“烟萝，她说她并没有怪你们，即使父亲把她关起来，她也从来都没有怪过，她会走，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她……还是会回来的……” 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我，并没有说谎。
　　“是吗？……”母亲似乎是在喃喃自语着，“没有怪我们啊……她还会回来……会回来的……”
　　“她父亲现在好吗？”我咬着唇，轻声问。
　　“……若然小姐……”她握着我的手，她在发抖吗？为什么？父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先生他，他……他已经去世了……”
　　什么？！
　　“为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会这样的？”也许是我太激动了，我抓着她的手，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若然小姐？”
　　她迷惑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惊觉自己的失态，我慌忙道：“不……没事，我……我只是有点害怕死亡……”
　　她理解似地点着头，继续说道：“我先生他是在一个月前去世的，是因为突发性心脏病，再加上烟萝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总说这是报应，是他逼死烟萝的，他……很后悔……”
　　爸爸……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爸爸，您是想到那个世界去找我吗？可是您的女儿在这啊，她还在这个世界里，只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烟萝了，爸爸，您在那个世界碰到若然了吗？我想她会代我好好照顾您吧……对不起，爸爸，最后，还是没有看您最后一眼……
　　“若然小姐？你怎么哭了？小姐？”
　　“不，我没事，只是突然感到很伤心……我，是想代烟萝流泪吧……”是我的泪水，还是，若然的？我们，都是一样的吧，想哭的时候，都是能痛快地哭出来。所以，这样，才会让李若飞受不了吧，他……
　　母亲痛哭的声音把我的心都捣碎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吗？说着安慰母亲的话，却不能开口叫她一声“妈妈”，烟萝真的已经死了啊，所以，就不能再活了……
　　“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明天就回去乡下的家里，和烟萝的外婆一起生活，若然小姐，今天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总算，能知道烟萝最后的想法了，只要她不是含恨而去，我就放心了。” 母亲，已经没有那么悲伤了呢。
　　妈妈……
　　“明天就要走了吗？您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也许吧，我把我先生的骨灰接到乡下葬了，这样他就不会寂寞了……但是烟萝……”
　　莫烟萝的身体已经掉入深海找不到了，失事的飞机也是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奋力打捞后才找到一点残骸的，所有的人，现在都已经在那个世界等待轮回了吧。
　　“若然小姐……”
　　“呃……什么？”我回神。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她的表情有所期待，我想，我不会让您再失望了。
　　“是的，我想烟萝也希望我来吧，还好，我没有来迟。”我笑，很简单的话，却让她……
　　她笑了，和以前一样，温暖的笑容。
　　妈妈……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收拾了，若然小姐，很高兴能见到你，我想烟萝会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她从长椅上站起，瘦小的身体晃晃悠悠，仿佛风吹就倒。
　　“我送您回去吧……” 我也站起身，想搀扶她。
　　“不，不用了，若然小姐，那边有人在等你吧？我看他从刚才到现在都一直在看着这里呢！”
　　我看着就站在对面的他，心又开始痛了。
　　“我回去了，若然小姐，希望，你能代烟萝的份好好活下去，我会为你祈祷的。”她笑着把我抱入怀中，我近得可以听得到她的心跳。
　　妈妈，终于可以安心了……
　　远远地目送她离开，我……已经不能再和她见面了，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来的，对不起，妈妈，请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已经死了的女儿吧！在您心里，烟萝永远都会爱着您的……
　　　

　　“若然……你和她认识吗？” 他走过马路，来到我面前轻声问。
　　“是我在飞机上认识的人的母亲。你一直跟着我吗？” 我看着他，问。
　　他没有看我，轻声说：“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
　　温柔的人……如果若然在就好了，我真想把身体还给她，她深爱着的李若飞，已经变了呢！
　　“我不会再想死了，所以，哥哥，你放心吧。” 若然，我说得对吗？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说吗？
　　“你……”他看着我，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点头，这个身体，是随时都会再病倒的，所以我只要抓住眼前就好了。
　　“若然……”不顾街上来往着的行人，他任性地抱住了我。
　　“不要离开了，好吗？”
　　“嗯……” 我点头。
　　若然，你想要的结果吗？我，做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