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32、魔国门主—敖烬（31）

　　　幻术散去，华清府天君府又变回了寒酸破落的模样。

　　华清活动了一下四肢，正衣冠。

　　弱风撑着伞走上前来，“天君，陛下命您现在前往云爻殿。”

　　华清颇有些无奈，“那就帮我推掉和西山洞府君的棋局，再将我收藏的上好黑白执子给他送过去赔罪。”

　　“知道了，那过几日的西山洞府宴会？”弱风询问的看向他，眼神中竟有一丝期待。

　　“请柬既已送到，不去也是浪费了，你便替我去吧！”

　　弱风平时不苟言笑，此刻竟面露喜色，他欢快的应答了句“是”后便转身去帮华清备礼了。

　　华清转而对长生四人吩咐道，“关于大考和天将七子选拔的确切事宜会由星夜上师详细与你们说明，我近日要协助天帝筹备琼台宴，除了授课以外的时间不会在府中。如果有什么事自己解决，指望不上弱风的话就多去找星夜上师帮忙。”

　　四个人欲言又止……

　　“那就就这么办吧”华清再不理会四人踩了屎的神情，背着手出了华清天君府。

　　“我劝你们现在该干嘛干嘛，今日子时继续。友情提醒下——星夜上师因为伽湘和璧吴的事发了脾气，你们好之为之。”弱风捧着精心包装过的礼盒，成功让四人心凉了半截。

　　子时一刻将至，天空台四下寂静。

　　六人顺着云梯进入塔楼二层，星夜并不在。

　　彼时，灰头土脸的伽湘和璧吴正恶狠狠的怒视着对方，崇吾与有悔以战前热身动作试图震慑住对方。

　　长生目光落在神游的风息身上，正巧风息也转过身看向他。

　　四目相对时，长生突然惊恐的发现，风息原本漆黑的瞳孔骤然变成灰白色。

　　他吓了一跳，刚欲叫出声，哪知脚下之地突然消失，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下坠。

　　周围的黑暗不断翻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落在一片荒芜的荆棘丛林里。荆棘遮蔽了天空，周围到处闪烁着青灰色的光源，整个空间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长生呼唤每个人的名字，却只有回音在耳边反复响起。他试着满开步子走出去，但无论他朝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只要超出十五步都会回到原位。

　　“十五步则回到原位。”长生看着自己被弹回后所站的位置，“是结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里是幻境的世界？”

　　“你很聪明。”星夜的声音渐渐从呼啸的风声中显现出来，“这是你的剑吧？”

　　大白兔从天而降落到长生手中，空间撕裂出的身影逐渐清晰——果然是星夜。

　　星夜不说话，目光透过面具看着他。

　　荆棘丛将整个天空遮蔽的没有一丝光亮，长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这么静静地站着看向星夜。

　　时间仿佛停滞了许久

　　“我观察过你和风息的对战，你的灵力在华清府六人中最高，即便在三府五十名仙童中也是难得的存在。”星夜欲抑先扬，“但你心智简单，见识浅薄，一旦遇到心智计谋远胜于你，甚至心智和灵力都远胜于你的人，你可想过会是什么下场？”

　　长生愣住，星夜的话虽然不中听，却能句句切中要害。

　　“你所在的地方是京巴夫人的幻境世界。”星夜终于说到了正题上，长生额头青筋微颤，天元中像是有段缺失的记忆留下了些蛛丝马迹，而星夜方才话中的某个词，恰好触动了这点蛛丝马迹。

　　“京巴夫人承载着自天帝开辟，女娲造人至今，所有神族废弃或封印的记忆与幻境。正因如此，在它的体内藏有上古诸神心魔，此刻它就在你的周围，亲自见识一下，对你有好处。”

　　“其他人呢？其他人在哪？”

　　“同样的世界还有很多，你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星爷的身影渐渐消散……

　　长生握紧大白兔，他的目光警惕的盯着四周，但悬着的心沉下了三分。至少他弄清楚自己在哪里了……确切地说是弄清楚他们六个人在哪里。

　　周围的荆棘丛发出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恐怖。

　　“谁在那？”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

　　长生握紧了大白兔，剑身微微抖动着。

　　“你也感觉了？”

　　长生对着大白兔说道。

　　背后猛然传来腐木散发出的酸臭气味，长生将剑反手横在眉间，透过剑身投射的画面，他看不见任何实物，却有纵横交错的阴影狂暴挥舞着触角刺向他的后背。

　　“咯咯咯，咯咯咯”

　　像珠玉碰撞般清亮的笑声传来。

　　长生反手挥出一剑却什么都没有劈到，分不清是人是妖的混合体逐渐将他包围，渐渐地，从脚心，头顶，双耳，脖颈，四肢传来的刺痛令长生失去所有反抗能力……

　　“夜神大人，好久不见！”

　　陌生的声音自其而中传来。

　　白光倏忽涌入天元，长生浑身一松，再睁开眼睛已回到了塔楼。

　　伽湘猛然撞进他的视线中，她不由分说的坐到长生的身边，手不停拍着胸口惊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长生如临大敌般避开伽湘，转而看向身旁不远处的其他人。崇吾和有悔脸色十分难看，但显然要比大惊小怪的伽湘镇定不少，倒是璧吴气定神闲的站在弱风身边，颇为得意的对着伽湘挤眉弄眼。

　　“风息呢？”长生唯独没看到风息的身影。

　　弱风砸了咂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山崩地裂的呼号声后，星夜肚子出现。

　　京巴夫人头一仰脖一缩，连舌头都来不及收回便昏睡了过去。

　　星夜看向弱风，弱风颇有些畏惧抱起京巴夫人，“那我抱它下去休息。”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所有人可以离开了。”

　　星夜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长生脱口问道，“风息他？”

　　星夜没回答他的话。

　　塔楼的出口缓缓展开，强大的灵力将五人蛮横的轰了出去。

　　之后的几天，风息都没有出现在课上，同样没有出现的还有星夜。

　　他们的课依旧继续——白日里言尺依旧不厌其烦的高谈阔论，敖霜的课倒很对长生的胃口，只是两人不经意的目光交错还是让他感到了不善的意味。回到华清天君府，长生再次站在幻境中，哪知周围不知不觉生长出数棵枯树，枝干蜿蜒似魔鬼的触角不断朝着未知的高度攀升。

　　“咯咯咯，咯咯咯”

　　尖利的笑声又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瞬间，树枝化作把把尖刀刺向长生，长生缓缓闭上双眼，竟一反常态的没有反抗，他席地而坐，手掌向上放置于双膝间。

　　在万箭穿心的瞬间，以长生为心出现淡金色保护光圈，所以刺上去的树枝化为齑粉消失不见，而在长生看不见的身后，正有一朵白色半莲缓缓盛开。

　　长生没想到，京巴夫人幻境世界中的恶魔，竟然跟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幻境中。

　　“你是谁？”他睁开眼，声音响彻整个幻境。

　　“好没良心啊，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你到底是谁？识相的话赶紧出来”

　　“咯咯咯，咯咯咯”

　　“笑什么？”

　　“夜神大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长生很想问夜神是谁，整个世界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他猛然睁开眼，依旧是深夜，风息正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笑语吟吟。

　　“你去哪了？”长生许久没见风息，不由得惊呼出声。

　　风息摆了摆手，“有事回了龙渊老家几日。”

　　“龙渊老家？”长生有些纳闷，他记得风息说过，自他出生后不久便生活在了天空台，从没回过龙宫才是。

　　风息眼神不经意看向星夜的方向，又侧头看向长生，“你刚才嘴里叨叨咕咕的念着什么呢？”

　　“相信你们所有人在前几日都有同样的经历……”星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久之前，你们遇到的恶魔乃是幻魔。幻魔是神仙的心魔所化，心魔产生后往往会被神存储在最深处的幻境世界中，当心魔对元灵的影响逐渐增大时，神便会抛弃内有心魔的幻境。”

　　星夜指着靠在他脚下昏昏欲睡的京巴夫人说道：“唯有上古凶兽天狗才能克化这些无法消融在六界的幻魔，并将其转换为自身所用。”

　　上古凶兽天狗，天族史书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于天空台初建后为天帝玉纶所收服，后在天魔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其后事了拂衣，不知去了何处。

　　长生没想到，堂堂的天狗——任他这种从不听天族史之人都耳熟能详的基础常识，竟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以一只能吃能睡的京巴狗形象。

　　“幻魔会幻化成具有攻击性的实体，攻击深处幻境中的试炼者。但同样的，被试炼者若能降服幻魔为己所用，那幻魔便能帮助其提升灵力。前几日，我将你们带入天狗的幻境中，分别让其体内的幻魔对你们进行攻击，根据逃脱的先后能判断出你们各自幻境的强弱。”

　　星夜的话声声入耳，长生恍然大悟。

　　所有人打成平手原本是件不可能出现的局面，尤其还是在所有人都在进步的情况下，但若以幻魔的力量加以杂糅，那结果又是另一番面貌，而原本不可能的势均力敌，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转机。

　　“锻造幻魔为己所用，此乃你们众人能够打成平手的可能之一。”

　　星夜屏息闭目，“相互制衡，彼此牵制，此乃天将七子真谛所在”

　　天将七子，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所有人闭目凝神。”

　　长生闭上眼，重新出现在自己的幻境中，星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会将幻魔注入你们的幻境世界，设法降服它们为你们所用。记住，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星夜话音冰冷，长生身后却冷不防涌来刺骨的冰凉，一团人形黑雾猛然出现在他身后。黑雾足足高出长生两个头，强大的怨念和灵力的压制扑面而来。

　　“收复幻魔并为你们所用，否则便滚出华清府。”

　　长生狠狠的咬紧牙关，耳畔又出现星夜的声音：“不懂得主动攻击就只有死亡”

　　“该死的星夜”

　　长生挥剑刺向黑影的瞬间，黑影变成了星夜的模样。长生慌忙偏转剑锋劈向一侧，将原本平整的地面劈出到深不见底的鸿沟。

　　因为她这一剑，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安的震荡起来。

　　星夜睁开眼，六人围绕在他的周围，而他的目光却落在眉头紧锁的长生身上。不耐烦的表情从他眉间闪过，他起身蹲坐在长生面前，手指轻指向长生额头正中央的位置，光芒闪烁后便消失不见。

　　幻境中，幻魔幻化的星夜对长生邪魅一笑，双手环胸的模样明显不将她放在眼里。长生手中的大白兔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但他却十分纳闷，若眼前的才是幻魔，那前几日闯入自己天元幻境里的又是谁？。

　　长生没有时间思考更多，他挥剑劈向幻魔，却没能注意幻魔望向他时露出的诡异神情。

　　在剑锋落下的瞬间，幻魔的身影消散，星夜出现在长生面前。

　　大白兔的剑锋夹带着十成灵力劈向星夜，星夜似乎也没能料到眼前的突发状况。伴随着面具的碎裂声，星夜毫无保留的和长生四目相对。

　　在看清星夜面具后的真容时，长生惊呆了。

　　星夜愣在了当场，他内心头一次生出了慌乱。

　　“你的脸？”

　　星夜掌风猝不及防劈向长生的后劲，后者连话都没说完便软到在星夜的怀中。

　　星夜僵硬的抱起长生，伸手拂过长生的后脑。

　　两缕光源从长生的元灵中流淌而出，顺着星夜的手慢慢旋转固化成晶石的模样。

　　星夜收起两枚晶石，闪烁光芒的晶石随即变成了寻常的石头，他拾起断裂在地上的面具碎片。随着手中晶石和碎片的相碰撞，面具复原如初。

　　星夜带好面具，缓缓抬起脚尖踢了踢被他放倒在地的长生。

　　长生毫无反应，星夜呆立了片刻又蹲下身。

　　他拉起长生，两只手固定在他的两侧。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到长生面颊两侧生长着淡而浓密的容貌，以及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星夜神情恍惚了片刻，他猛然起身，长生因为失去他力量的支撑又重重摔落在地上

　　星夜叹了口气，纵身飞出了长生的幻境

　　长生在自己的幻境中再度昏迷，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向上飞，头顶渐渐显现出光亮。耳畔却传来筋骨被牙齿咬断的声音，仿佛有人在他身边大快朵颐的享用着美味珍馐。

　　“唔，真好吃！太好吃了！自从被封印后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长生再次睁开眼时，身旁站着满脸高冷的星夜，和在几人身边查看的弱风。

　　崇吾和有悔满身大汗的趴在地上，他们想借力爬起来，试了几次却依旧失败。璧吴和伽湘情况倒好些，仅是拍着胸脯大呼小叫罢了。风息是最后睁开眼睛的人，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目光涣散，没人知道他方才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

　　长生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幻魔应该被你们各自降服了，不妨汇聚灵力于元灵试试！”

　　六人闻言汇聚灵力，很快，淡白色的光华各自在他们身后显现。

　　星夜目光牢牢锁定在每个人身上，他长入双鬓的剑眉，渐渐凝在了一起。

　　“你们所有人记住——安排幻魔帮助你们提升灵力，它的存在不可为华清府外得知。同时，幻魔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下属，而是合作者。”

　　星夜转过身缓缓道：“幻魔是先众神的心魔所化，天长地久有了自己的意识。虽然它们本身戾气消散，但仍不可信任依赖。”他顿了顿，“还有，幻魔暂居尔等元灵幻境中，不会随时任你们召唤，但却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看着长生的方向：“不要去探寻幻魔背后的故事。切记，莫忘。”

　　“好了”星夜清了清嗓子，“都回去吧”

　　所有人应声离开，星夜回到华清府中，弱风静候在一旁。

　　“华清天君还没回来吗？”星夜问弱风。

　　“琼台宴诸事繁琐，天君怕是抽不开身。”弱风有些忧虑的道：“上师，幻魔的事实在有些风险，最好还是和……”

　　“华清离开前说过什么？”

　　星夜的目光充满威慑，弱风少有的愣住：“天君说，六名仙童的教学全部由上师安排，他人无需置喙。”

　　“记住便好”

　　星夜目光冰冷的离开塔楼，弱风将破油纸伞捂在胸口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