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127、魔国门主—敖烬（126）

　　有悔话刚说完，一直沉默的无名再也压抑不住咳嗽声。他盘膝坐在一旁的石像脚旁，眼看便要就地入定。长生神色复杂的走到他身边蹲下，手中蓄起灵力想传给无名，可谁知，他的手指才刚碰到无名的衣角。

　　墨铜色面具下的双眼冰冷的睁开，无名再次摆出副别人欠他钱的姿态开口道：“你想干什么？”

　　长生手一缩，嗫嚅道：“不过就想传点儿灵力给你！”

　　无名拂手，“不用。”他目光落在角落处的桃木剑上，对长生吩咐道：“将它拿来，我要回去修炼。”

　　“好！”长生闻言，忙不迭将桃木剑拾起，递到无名面前。

　　“将灵力注入到上面。”

　　“好！”长生依言照做，很快，桃木剑在灵力中化为吊坠的模样，紧接着一道光自其中而出将无名笼罩在内。光芒倏忽闪烁，人影便不见了。长生感受着桃木剑的温热，遂将其带在脖颈上藏好。

　　“长生……他，到底是谁啊？”

　　待无名消失后，有悔才好奇的凑了上来，：“方才他在我不敢说，这位名叫无名的……前辈着实有些奇怪，他事先本来不知道我的身份，却肯助我摆脱守卫幻境大门的水神，还指引我找到神庙……”

　　“助你摆脱水神？”

　　长生一愣，蓦的想起刚刚进入古神幻境时遇到的那名言说，“伪神不可入内”的女声。那时无名还未和自己断开联系，他怎么没说遇到了有悔？长生来不及去想这些，他忙又问道，“弱风呢？你怎么没和他在一块？”

　　有悔面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他朝长生伸出手，随即，一枚魔方出现在他手中。

　　长生认得，这正是邑姜用来将弱风与有悔护送下凡之物。

　　有悔道：“弱风仙倌在不久之前就将我困在了人间一处安全的地界，还留下了魔方给我傍身，他自己已经先我一步去寻找古神幻境了，但我进来之后就在神庙中呆着，还来不及去寻找他！”

　　长生环视周遭破旧的，和“神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隅之地。他几乎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才认真查看周围的环境，大门已经被关紧，但透过墙壁周遭的漏风处可以窥见外面的情形。长生眼前只有不断旋转的疾风，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别说是敖烬，连半个鬼影都看不到。

　　“无……”

　　长生在元灵中呼唤却又猛地噤声，但很快，桃木剑中再次传来无名的声音。

　　“何事？”

　　“无名，你不用休息吗？”

　　“说，什么事。”

　　“这神庙是什么地方？”

　　无名似沉吟些许，随即沉声说道：“古神幻境乃是上古众多女娲后裔的元灵幻境构成，但其中传说有六名大祭司，当年他们身死后，幻境凝结成古神幻境的内核，以六座神庙作为联合，能破解其机关者方可进入最后的大天神之神殿。”

　　“大天神的神殿！”长生脱口道：“大天神，指的是当年女娲子民的领袖？”

　　“嗯！也就是你被敖烬所绑之地的神像之一。”无名声音渐弱，“长生，接下来就靠你们了，记得……真正的大主神神庙隐藏在其他六位祭祀的神庙中，一定要用心才能发现出现诧异，否则两个时辰一过，神庙的庇护作用将会消失，你们会被敖……”

　　无名的话来不及说完，桃木剑吊坠上的光芒便暗淡消失。

　　“长生，你快看！”

　　有悔的惊呼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震颤，整座神庙突然上而下被莫名的力量整个抛入了空中，危急关头，有悔双手生出带有无数支点的触手，触手牢牢固定在房梁上，他胸口的魔方闪烁光芒之时，又有一对机械触手瞬间将长生护住。

　　狂暴的旋风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怒风一瞬间竟将整座神庙的房梁掀翻，触手没了支撑点，有悔和长生眼看便要被其卷到空中去。可这时他却发现，立于神庙中庭的那尊石像在疾风中丝毫没有被动摇。长生当下没有犹豫，大白兔化为纤长的绶带飞向石像，自下而上将其紧紧缠住，两人顺势落回石像的前后两端，整个人在越来越强的风中合力抱住石像。

　　“长生！这石像肯定有什么问题才没被卷到空中去，说不定能帮我们从眼前的困境逃脱！”有悔声音被风割裂的断断续续，“这石像正面朝着我，就由我来检查正面，你检查背面，快！”

　　长生怔然看着眼前石像上栩栩如生的神佛面庞，一时竟不解，有悔为什么说石像的正面朝着他？难不成这石像本身是一体两面？

　　霎时间，长生和神像四目相对，那神像目中仿佛暗藏万千世界，而在视线凝聚的最中央，竟有另一个自己站在虚空中。那个长生周身散发诡异阴冷的气息，嘴角勾勒的邪魅笑容不寒而栗。

　　“一体同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声音尚未消失，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石像身上迸发而出，这力量将长生和有悔牢牢包裹，随即天旋地转，待周围再次归于平静时，他们竟身处在一处地缘开阔，灯火明亮的高庙殿阁中。

　　长生爬起身，他抬头看着面前一模一样但身量却变大十倍开外的石像。此刻在他眼前，两尊石像各自面座东西两端，而在南北角落的阴影里，同时刻画着大罗金天和修罗地狱两幅景象。而当他凑近看去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东方的石像刻画着悲天悯人的佛祖，而西方的石像则刻画着狰狞诡异的修罗妖僧。

　　而那妖僧脸上的诡异笑容，和长生方才在石像眼中看到的自己，如出一辙。

　　有悔也跟着站起身，他环视周遭，目光不禁落在脚下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砖上。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有悔驱动机械触手跃入空中，一字一句的念道，“一体双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吾与吾，只能一人出？”他落回地面，“这说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突然，像是附和他发出的疑问般：神庙中的火光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大罗金天和修罗地狱中雕刻着的层云花纹同时飞出石壁化为实体，在两人面前凝成人影。

　　瞬息之间，另一个长生和有悔笔直鲜活的站在他们面前。

　　有悔的机械触手感应到危险，在主人还未下达攻击指令的时候便直接冲出，锋利的双钳朝两个怪物冲去。但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同样的一对机械触手出现在“假”有悔的手中，只见他脸上诡异的笑容稍纵即逝。随即，两对触手于空中碰撞出刺目火花，双方刚一交手，彼此都未能占到便宜，各自落在其操控者身后，滑行数步远方才停止。

　　“我们等了多少年啊，终于等来了……”

　　假长生眼中闪烁着痴迷狰狞的光，像是看着猎物般盯着长生。见他手中握紧大白兔，假长生咧嘴狞笑，随即手中也凭空变出一把同样的大白兔来。

　　“该死的规矩，那两个老家伙死了这么多年，还将我们困在这儿……我都快被逼疯了！！！”

　　“怕什么，替代者这不是来了吗？”假有悔将下颌微微抬高，双眼来回逡巡在长生和有悔间，“古神幻境马上就要毁灭了，他们此时出现，正好让我们免遭成为陪葬！”

　　“说的对啊！”

　　假长生妖妖娆娆的迈开步子，他半抬又垂着的手腕轻点着假有悔的肩膀，那身姿和做派都像极了一个风情入骨的妖异女子，“他们不仅出现的时机很好，连皮囊也好的不得了，我看了可真是喜欢的很……”说着，他摸着自己身体每一寸肌肤，硬是把有悔恶心的差点儿没吐出来。有悔如今虽落魄，却也是根红苗正的天宫贵族出身，但此刻不仅被眼前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妖怪借用皮囊，还如此没羞没臊的出言调戏，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胆！”有悔怒喝声在神庙中反复回响，非但没能震慑住两人，还引来阵阵蔑视的笑声。

　　“我明白了！”长生骤然一嗓子吸引住双方注意力，“一体两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竟然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定睛看向假长生和假有悔，“这座神庙供奉着佛与修罗，好比一个人光明和阴暗两面，对应着天堂和地狱。吾与吾……”

　　有悔顺着长生的手指的方向看着笑容愈加诡异的两人。

　　“真与假，只有一个会离开，若假的离开，则真的会被取代，永远用在这间神庙里。”

　　长生话音一落，假长生如夜枭般尖锐的笑瞬间冲破屋脊，他迎接着同伴的妒火，“看吧，我选的接替者如此聪明，而你，完全是占了我的光，明白吗？”

　　假有悔闻言只得冷哼，“那又如何，只要逃出去，你我便再无联系，我劝你现在少废话，这俩家伙和外面那些伪神恐怕是一伙的，当年他们如何毁掉众神的你可别忘了！”

　　“呵呵，我看你是想太多了！”

　　假长生把弄着手中的假大白兔，不屑道，“二圣死的时候留下如那样的力量，如今这力量已于你我融合，我就不信你感受不到。”假长生深吸了口气，媚眼如丝，“这俩家伙的力量最高不超过下位神，凭他们还想和我们斗？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家伙说话时毫无顾忌，有悔又惊又怒，但显然——怒要大于惊。他双手光芒闪烁，充盈的灵场顿时将四人包围在一处。而在灵场中，无数个高大挺拔的傀儡巨兽出现在其身旁，呈包围之势向中间靠拢。假有悔阴冷一笑，随即他的身旁也出现了同样的傀儡巨兽，与货真价实的竟不差分毫。

　　有悔脸色大变的同时，假长生抬手拿起悬在其身后的烛台，蜡油随火光一同掉落在大理石阶上。随即，烈火围成更大的灵场将他们困住。有悔如临大敌之际，却见长生面容沉静如水，他越过有悔，不动声色朝他做了个手势。

　　长生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右手拢成一个困局。随即徐徐道：“两位，瞧你们的架势，今日是想取我们二人的身份而代之咯？”

　　假长生某种映衬着妖异的火光，他不置可否。

　　“若我猜的不错，当年两位也是如我今天这般处境，后被困在这里数年的吧？”

　　假有悔神色一凛，长生又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两位不仅要找到合适的替代者，替你们留在这，更要寻找与你们本身属性截然相反的存在才行。由此看，与其说你们被困，不如说是被镇压在此处？”

　　“呦，说你聪明，果真是聪明绝顶！”假长生周身骤然散发浓郁的黑气，“可惜了，时间就快到了，否则我倒真想和你好好聊聊，弄清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烈火被黑气熏烧变成诡异的酱紫色，他手中口诀默念，假大白兔顺势凌空朝长生刺去。而就在这时，一道隐隐的火光自长生胸口凝聚，他急忙大力推开身后的有悔，“你快躲远些，照我说的做！”

　　有悔刹那间收回所有护体傀儡，只见那些傀儡从原本的形状分开重组，组合成外壳极为坚固的茧型护甲。

　　“好了！”有悔大喝的同时，长生胸口的火光破体而出，径直将假大白兔融化后，呼啸缠绕着将脸上得意之色尚未消退的假长生给牢牢捆绑住。

　　凄厉的叫声从假长生口中不断传出，火之源的力量强横且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假长生身上冒气白烟，烧糊的焦味令人阵阵作呕。很快，原本假冒长生的躯壳消失，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通体发黑，长嘴尖而锋利的乌鸦。

　　那乌鸦身上被火灼烧的伤痕累累，黑色羽毛在剧烈的挣扎中掉落一地，而它喉咙中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放过我，放过我，我会带你们前往下一个神庙，找到你们要找到的人，躲开在外面追捕你们的龙族！”乌鸦哀嚎着求道，而它身旁的假有悔也在火之源灼烧下逐渐化回真身，可他似乎并没受到什么伤害。随着原本伪装的皮囊消失，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出现在长生和有悔眼中。下一秒，火舌蔓延到少年的身上，长生忙将要火之源收回体内，可哪知，那名少年竟摇了摇头，随即一伸手。

　　强大于长生无数倍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火之源，燃烧向少年和乌鸦身后的石像。

　　长生朝少年一拱手，微微迟疑道，“您……这是为何？”

　　“您？”有悔疑惑的走到长生身旁，异样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长生低声对有悔道，“是友非敌，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不久之前，当假长生妖妖娆娆的迈开步子之时。

　　一道熟悉的力量出其不意的将长生包裹住，没有任何危险的意味，但长生却动弹不得。那力量仿佛是在试探他。

　　片刻后，一道温润的声音道：“我能帮你控制火之源，暂且信我，鸦女无法复制它。”

　　“你是……？”

　　长生蓦的抬头，见假有悔正朝他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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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终于来了，可惜……”少年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少年这话自然是对着长生所说，他微微一笑，迷茫的双眼中闪烁着些许微弱的希冀，在他身后的石像已被火之源烧的一干二净，露出背后一条与长生之前走过的，相同的通天桥梁。

　　“走吧，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少年让出一条通路给长生和有悔。

　　“先等等。”长生径直走到少年面前，道：“您就是这二圣庙中供着的二圣之一？”

　　少年眉头舒展，点了点头。

　　有悔瞪大眼睛看着少年，非常不合时宜的说了句，“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我的确已死。”少年望向长生，“我的尸骨就在你进入古神幻境时，看到的那片海域中！”说着，少年犹豫了一下，“事实上，整座古神幻境虽由我们的幻境组成，但实际上，却是以我们的元灵在支撑着。”

　　“元灵支撑？”长生愣住，“意思是……当年的上古神祗的元灵都在古神幻境中？”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若都在，魔国门主的七恶之源，又是从何而来呢？”言至此处，他的目光暗淡了，“两千年前，当寒池寻到古神幻境并向大天神说明来意后，他和其他五个家伙的元灵都放弃了灵识，化作七恶之源的其中一恶。他是极怒之力，就是如今那条名叫敖烬的龙，身上的力量。”

　　长生和有悔彼此震惊的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您说的他……”

　　他看向烧毁的修罗，“实际上是您黑暗面的分身？”

　　“嗯。我们共享一具躯体，共称为二圣。”少年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过往般眯起了双眼，“一怒冲冠，一息成仙。地狱与天堂，同时在我和他的身体上共存。只可惜，他和其他人一样，放不下对玉纶的仇恨，宁可牺牲灵识，也要为魔族所用。”

　　有悔听着听着，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所以说，当年古神并非是自然的陨落，而是被天帝陛下给……”他说着，又看了眼少年的神色，见其面上已带着些忧郁，忙噤了声。

　　长生却若有所思的说，“听说当年女娲子民中曾有一名大天神和六名祭祀，您和您的同伴便是其中一位对吗？”

　　“嗯。”

　　“但我听您刚才所言，似乎还有一人的元灵化作了七恶之源，难道……”长生一顿，“那最后一人，是传说中的大天神？”

　　少年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并不……如今古神幻境里，除了我和守门水女外，就只剩下大天神在一力支撑了。他已经等了你很久，就快坚持不住了。”

　　少年一挥手，温和却不容挣扎的力量又再次将长生包裹住，与此同时，神殿外突然传来无数低吼的龙吟，整个殿宇都在撞击中微微颤抖着。

　　“他带着敖烬来了，快走！我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你们藏起来，他只消细想必然也会发现，长生，虽然你来早了，但……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在神庙被敖烬和众魔族撞开的一刹，长生和有悔已经越过石像后的大门，飞向另一座通天神桥。

　　少年回手朝他露出微笑，灵力瞬间将神庙抹煞的丝毫不剩。

　　“你想知道的，大天神都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