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120、魔国门主—敖烬（119）

　　无名站在长生的身边，看着冲入马车又陷入尸堆不断寻找刘骏的烈奴,语气冰冷且缓慢道，“人族的贪恋和欲望毫无休止，即便是轮回也不能消散。”

　　长生望着满脸血污的烈奴叹道，“我们去帮他找找吧……那刘骏长得和烈奴有十分相像。”

　　无名点了点头，随即和长生扎入了尸堆之中。刘骏所在的车队相比较，既不是最起眼的，也不是最不起眼的。长生探身进马车，见除了两个小厮的尸体，便是个身着华服的少年，他抬起少年尸体的头，心下便凉了不少。无名紧随其后进入马车，他见长生的神情，手落在尸体上搜索了一番。

　　“身子不完整，不是他。”无名笃定的说。

　　长生沉下去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

　　“看来是换上了其他衣服藏在队伍中，也有可能逃走了。”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烈奴的疾呼声，“三殿下你醒醒，殿下！”

　　两人落在烈奴身边，见一个身着深绿色宦官服制的少年昏倒在一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长生变出水来洗去少年脸上的污渍，露出张和烈奴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起烈奴面上刚毅的棱角和泠然的眼神，眼前的少年便显得更为娇贵，果然是宋文帝的三皇子，养在深宫中的富贵少年。

　　“殿下尚有鼻息，只是为何怎么都叫不醒？”烈奴焦急的求助向长生，长生自然也看不出所以然，忙转头瞧向无名。无名蹲下身探了鼻息，又将手放在他的脖颈之下。

　　“托住他的后颈”无名吩咐烈奴，烈奴赶忙照做。

　　无名的手顺着脖颈处猛然掐紧，随即向上推去。很快，一个晶莹透亮的幽绿色珠子从其口中落入地上。长生眼疾手快用法术操控着珠子落到面前，“这是什么？”

　　“闭息珠”无名说道，含入口中可绝生气，但若出现鼻息后则必须将其取出，否则不消半个时辰，人便会窒息而死。

　　果然，刘骏猛烈的咳嗽起来，很快便惊恐的睁开双眼，手脚并用向后退去。

　　“再玩个一时半刻，半是神仙也难救。”无名看向长生说道，长生随即笑了笑。

　　“殿下，是我，我是烈奴。”烈奴用力护住惊慌失措的刘骏，刘骏惶然间认出了烈奴，嗓子里氤氲出哭腔，他紧紧锁住烈奴的脖子，大哭道：“你怎么才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烈奴忙不迭的抱紧刘骏安慰道，“殿下不怕，烈奴如今在呢，烈奴不会再离开殿下了！”说着，他轻拍着烈奴的后背以示安抚，很快，刘骏平复了下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长生低声询问烈奴。

　　烈奴望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刘骏，缓声道：“去武陵，皇子的封地有不少亲卫驻军。先安顿好再向朝廷求援。”

　　长生暗地里撇了撇嘴，心想找到吴喜还真不容易。好在有无名，说着，他侧脸朝着无名挤眉弄眼了一番，却见无名的神色一凛，猛然朝身后看去。

　　不知何时，黑压压的兵马从他们方才来的官道上策马而至，黝黑的高头大马上尽数都是身着北魏军服身配环首刀的神秘人。

　　“莫不是方才那些杀手的同伙？”长生摇了摇头，双手放在嘴边传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三皇子使我们罩着的人，识相的快点跑，不然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神秘人不为所动，烈奴起身将刘骏护在身后，声音冰冷而充满恐惧，“他们应该是真正的北魏士兵……”

　　“不”

　　无名清冷聩亮的声音划破夜空，“他们不是人类，是附着在人类身上的魔族！”

　　长生惊讶的侧过头去，手中的大白兔闻声而出，乳白色的剑锋反射着月光，给本就苍茫的大地加上一丝诡谲的气氛。

　　长久以来，对长生来说。

　　不去找人是非，免掉麻烦缠身。

　　不仅是花神府众人对他的谆谆教导，更是他自己赖以为生的警示名言。

　　但事与愿违，麻烦就像他失散多年的父母一般，总是一茬接一茬的找上门来，其中就属这魔族和他最为亲厚，简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先有火魔烛，妖域和曹植一事，后有冰魔，极梦……如今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他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下界赐福，竟还是和魔族狭路相逢。

　　大白兔嗅到了魔族的味道，仙剑自动出鞘，直朝为首奔来的魔兵砍去。骤然发力间，那魔兵的首级应声而落。长生万般无奈，这才想起自己给大白兔开启了自动攻击的模式，若感受到任何的魔族气息，即可便会攻击。

　　长生捂着额头汗颜道，“我这算不算私自伤人？”

　　无名侧过头，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语气中略微有些尴尬，“事已至此，不如动手吧！”

　　“也只能这样了！”大白兔倏地飞回长生手中，他拉出架势。说着，长生运转周身灵力向魔兵冲去，咒骂声刻意拖了很长，无名只觉眼皮不住的乱跳，尴尬涌上心头。而长生冲入魔兵阵营之时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被星夜所设下的禁制竟全部消失了。充盈的灵力游走全身，连大白兔的剑身都成了黑夜中最闪耀的一抹星光。

　　压制已久的仙灵被拘在元灵的最深处，如今大门四开，灵力如久困良驹般撒了欢向外疯长，借着这股劲儿，长生又斩断了几名魔族的头颅。他整个人立于半空之中，脚步悬浮下蹬着山间不知从哪跑来的层云，烈奴遥望着长生，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呆住。

　　脸上莫名的泛起红晕，烈奴赶忙别开视线，却惊觉脸颊一侧寒光闪烁，站在他旁边的无名双眼冰冷，手中生出利刃，可以在他面前虚晃一枪，耍了个假把式便飞身落入阵中。有仙就有妖魔鬼怪，烈奴自然不知神族之人和这些魔兵有什么深仇大恨，单看如今这番势头，怕是积怨已深，只是魔族为何会身着北魏军服，且幻化为人类的形貌？烈奴自知帮不上什么忙，连忙回到刘骏的身边，将他紧紧的护在身后。

　　长生和无名合力绞杀尽眼前的全部魔兵，却惊觉所杀之魔兵皆为虚阵。虚阵被迫，隐藏在其身后的主阵才露了出来。两人齐落于地，见眼前之阵如笔走龙蛇般蜿蜒而行，周身首尾呼应，一头攒动，一头随之顺势而移，恰似横卧于地面缓慢爬行的巨蟒，吞吐着蛇信朝长生和无名袭来。

　　“此乃长蛇阵！”烈奴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只听他说道：“此阵三种变化形态：击蛇首，尾动。击蛇尾，首动。蛇身横撞，首尾至，入其阵，则绞之。”

　　“这魔兵怎么还懂人间的阵法？”

　　无名冷声颔首，“以魔族之阴邪之灵控制杀伐阳刚之军，是更高阶的夺魂所致……”

　　“更高阶？”长生突然想起其中关窍，“有人传说，当年邢王并非因走火入魔而离开天宫，而是被敖烬夺魂而亡？可老曹，我，都曾被魔族用夺魂之术控制元灵，但最后都以魔灵离体而得以保全性命，却并未损害性命，难道是因魔灵强弱之分？”

　　“夺魂，除了控制生魂为自己所驱使，更为狠厉的方法便是吞下生魂，彻底掌控这份肉身。只是此举过于有损元灵，若非紧要，便只能是实力悬殊过大，可以随手拿捏的凡人。”

　　长生和无名闻言相视一眼，无名继续说道：“人族军旅意志坚定，无懈可击。即便是魔族也难以掌控其心神，只能食其魂，控其身。如今对方有上百人，可要比刚才那些人族刺客难对付的多。”

　　“你我二人合力有几分胜算？”长生未曾露怯，仅是无奈的握紧剑柄。

　　“嗯……”无名极认真的打量了缓缓向他们爬来的长蛇，“五成！”

　　长生颇为踌躇的抬肘压住剑身，“还行，至少有一半的希望！”

　　“我说的是百成……”

　　长生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无名嘴角难得勾出一丝缓和的笑意，“逗你而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说着——他像笃定了主意般纵身飞向长蛇阵的尾端，想和无名以首尾之势抢占先机，但却哪知经过蛇阵正中的上空时，从盘踞的蛇腹中飞出数只灵芝形状不明巨物，巨物飞升至长生身边将他团团围住。这些分不出头脚，身上遍布着如同经脉血管般激凸的纹路，随着移动，周身还会微微颤动。

　　正当他的注意力放在奇物的形貌特质时，其中不知喷出了什么奇怪的红雾，长生大惊之下，竟觉得头重脚轻。他举剑带着灵力旋转刺了一周，剑气伤及颤动的肉灵芝，他也借机落回无名身旁。

　　无名方才望着空中的形势已然心中有了成算，他扶住落回地上的长生，缓声道：“是太岁，生于地下世界，土灵一族，只是向来独居独行，通常不会这般集中出现。”

　　长生稳住身形，“都说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没说太岁主动挑衅该怎么办！”他转向无名，“控制长蛇阵的魔族就是他们？”

　　无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桃木剑给我！”

　　长生闻言拿出木剑，无名接过，桃木剑在他手中恢复如常大小。

　　“出！”无名双手于腕处交叠，指腹对准额间，双目睁然前视生出澄澈的金眸。桃木剑瞬间暴涨，通体散发幽微的蓝光，随着“破”字在山中峡谷回响至第三声的时候，桃木剑并未刺向咆哮而来的巨蛇蛇头，而是直插入前方坚硬宽阔的土地之中，

　　一瞬之间，长蛇的队形被无端破坏，被魔族控制的北魏士兵乱作一团，兵马和刀枪剑戟的破碎声交替而来，而自他们脚下的苍茫大地中传来痛苦且惊怒的咆哮声。

　　“长生，你看好了，控制他们的魔族根本不是太岁，而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无名的话让长生悚然一惊，他顿时觉得脚下的地扎人得很，连忙拈了口诀召唤来四朵云，一人脚下一朵，可怜刘俊战战兢兢魂不附体，见此情景又吓得晕了过去。烈奴虽被吓得不轻，但也勉强稳住心神。

　　“金魔，火魔，冰魔俱已落入天帝手中，敖烬身边如今仅余木魔和土魔，眼前的这位……”

　　在他们说话之间，本已经溃不成军的魔兵又复为方才之阵型，只是不复严阵以待缓慢进攻势态，转而迅猛而夹带煞气冲向四人。百人蛇阵，前锋挥舞长剑，剑锋削铁如泥，连狂呼乱嚎的厉风也归于沉寂。

　　长生闭目凝神，他身上袈裟乃是妖尊所赠，用以抵御体内火之源。但这不可貌相的宝贝一旦认主便会受主人所控，自动起隔绝之用或隐去之效。

　　此时凭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决计难以应对眼前局面，至于无名，长生见他的表情也并不轻松，说不定只是为了安慰他，实际在强撑罢了。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希望自己这次能控制住火之源……

　　长生深吸一口气，元灵之中缓缓显现出一个“现”字。一瞬间，火之源的灼热熟悉感再次涌了上来，他双眸闪过炽热的烈红色，整个山谷的温度陡然升高。无名的手挡在长生身前，警惕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长生错愕的缩回身，生怕身上的火之源会伤到无名，他这一缩，连同升起的炙热也瞬间降了下来，“你干什么，你别碰我！”

　　“土克火，反增了助益。”

　　长生愣了愣，似乎用表情在问：你怎么知道？

　　无名懒得再看他，“你的火之源控制力极差，所以别再想着无时无刻走捷径，靠自己的灵力攻击才是上乘！”说着，他召回桃木剑，与长生一左一右攻向张开血盆大口的前锋魔兵。

　　“击蛇首，引蛇尾！”长生与无名对视一眼，两人分别朝蛇首的左右两端攻去。长生主攻蛇首左翼，一连斩杀数名魔兵，但可怕的事情也就此发生了。原本死去的魔兵无论是何种死状，均在倒下片刻后再度爬起，断臂残肢和头颅再次涌向长生。长生显然被此等场面吓了一跳，却也不敢犹豫分毫，大白兔以一当十抵御那些完全不知生死疼痛，双目猩红色的魔兵。长生身上灵力如同钢刀般再次砍断本就残破的躯体，趁着这个空隙，他遥望远攻而至的蛇尾，呼唤无名道：“时机来了！”

　　无名正将名士兵拦腰斩断，闻言立即跃身而起，提剑横立攻击攻击长生身后的蛇尾。哪知这时，蛇尾而至，反倒将整个阵型化作首尾相接的半轮拱月之势。被层层蛇身护在阵中的太岁冷不防横腰撞向正刀兵相接的长生和无名。

　　两人俱是一惊，慌忙躲闪间失手又撞在一起。无名担心长生受伤，下意识用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却意外扯出他胸前的一片雪白。长生大惊，反手钳住无名的手腕，“你搞什么鬼？”无名未曾料到会这样，刚想说声对不起，却见害他陷入如此窘境的太岁又攻向两人，不由得怒火中烧，举剑而出，眸中闪过赤金光芒，“出！”

　　桃木剑和太岁相撞，两下都未曾占到便宜，桃木剑被撞击的发出嗡嗡轰鸣声。无名念及此力亦反震太岁之躯，为不给它们任何反击之机，无名再次使力为攻，将七颗太岁围困于一处，长生于此时从蛇首阵型中挣脱出来，恰好看清那太岁头上一块块隆起的土疙瘩，仿佛便是方才放毒之处。

　　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难不成是这个意思？

　　长生无暇他想，眼疾手快的掷出大白兔，朝着离太岁更近的无名喊道，“打它们头上的土疙瘩，保证一击即中，快！”

　　无名闻言毫无犹豫挥动桃木剑，在大白兔配合下斩断了七颗太岁头上的土疙瘩。

　　正如长生所料，在土疙瘩被斩断瞬间，刺耳类似婴儿的啼哭声自太岁身上传来。土地瞬间龟裂出七条裂缝，太岁以此深入地下，再无缝隙可寻。大地不知为何强烈的震颤起来，两方山崖均有巨石滚落，而长蛇阵业已于此时形成了闭合且不断收紧的圆环。

　　长生和无名脚下未稳，眼见便要顺着裂缝掉落下去。

　　地底世界似乎有双手伸向地面，想要将坠落的两人就此碾碎。

　　破风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渐渐逼近阵中的巨大缝隙。一尾墨色长鞭卷上两人腰腹，将他们从深渊中一把拉了出来。长生和无名只觉天地在眼前飞速旋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强烈的晕眩要将长生前不久吃的十个粽子都呕了出来。

　　正当他鼻腔里翻起大枣甜粽与蛋黄肉粽混合搭配，再配上壶桂花酒的气味时，他终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一方平地之上。

　　雕梁画栋的宽敞空间，长椅旁摆放着珍馐美酒，上壁轮换着点点星辰和月光。长生和无名一左一右落于雅座之上，踏实接触地面产生的触感让长生意识到他们此时正在座马车上。

　　“本来是顶轿子，但看你们有两人，我便临时换成了马车。”中气十足的女中音响起，长生惊喜的凑上前：“虞城姐姐，怎么是你？”

　　“稍后再说，此地不安全！”

　　关键时刻解救两人的正是鬼王虞城，她穿着墨蓝色束身长裙，裙子下摆呈鱼尾形状，袖口自肘下被裁为广袖，配以流苏……举手投足间尽是轻纱慢摇之音。她说着对外吩咐道，“加快脚程，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话！”

　　马车的珠帘被掀开，长生再次惊喜道，“轻桐姐姐，红桑姐姐！”

　　赶马车的红桑和轻桐浅笑，彼此对上一眼。马车快速又平稳的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