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影传》汐愔

39、夜难逃

　　若不是今天散朝后和余挺有一场尴尬的寒暄，并且从他那里得知他的干闺女要嫁进幕家，杨征也许不会理解儿子的心情。此刻，这位历经沧桑，身经百战的将军，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难过，竟束手无策。他不由得攥起拳头来。

　　“奶奶的，这余挺真是个老糊涂！”杨征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三年没见，感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见儿子没有说话，杨征劝慰道，“清儿啊，此次官家封你为宁远将军，可见对你的器重，爹相信，你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千万不要为儿女情长之事想不开，切莫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爹，你想多了！”杨少清只不过发泄一下情绪罢了，他岂是自暴自弃之人！

　　“是我想多了吗？那就好。爹爹老了，杨家就只有你这么一个男儿，杨家的一切全都指着你呢，你必须得振作精神啊！”

　　“孩儿知道，请爹爹放心！”

　　“你，真的没事吗？”杨征仍旧不放心的追问道。

　　杨征知道儿子性情温厚善良，最重感情。老实说，鸿影那丫头，他们老俩口也是喜欢得紧，一直把她当作未来的儿媳看待。要是夫人从扬州回来得知此事，一定会非常伤心的，到时候还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呢！

　　都是余挺那个老家伙，翻脸无情，背信弃义！攀附权臣，卖女求荣！杨征忍不住在心里把鸿影他爹的罪行一条条叠加起来。

　　“别忘了，我可是您的儿子。”杨少清把宝剑递给小虎，然后引着杨征往正堂走去，边走边说道：“爹，现成时局不稳，群臣又不一心，金人已然南下，我堂堂七尺男儿，必将保家卫国，冲锋陷阵，孩儿已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又岂会被为儿女私情纠缠。”

　　“嗯，好小子！有骨气！果然是我杨征的儿子！”杨老爷内心一阵自豪，这孩子，有自己当年的风骨。

　　“爹，我打算去绵州，我想，如果家里没有其他事，我这两日就向朝廷请命。”

　　“哦？这是为何？”

　　“眼下，官家欲立皇子，对于抗金之事暂时不会有所动静，我去绵州，一来可与余辉汇合，顺便探知金人南下的情况，二来，那边离川蜀军营近，我可以召集旧部，随时待命迎战。”杨少清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管家陈伯急匆匆的跑过来。

　　“老爷，少爷！”

　　“陈伯，什么事，慢点说。”杨少清见老人家慌忙的样子，立即提醒道，“当心脚下台阶！”

　　“老爷，少爷，”陈伯手里拿着一封信，气喘吁吁道：“是夫人，夫人捎信来了。”

　　“哦？”杨征立马迎上去，“快拿给我看看。”

　　“爹，我娘都说了些什么？”杨少清关切的问。

　　“你娘和少萱就要回来了！”杨征一脸喜笑，“清儿，你去绵州的事先缓一缓，怎么也得等她们娘俩回来见上一面吧，咱们一家人可是太久没有团聚过了。”

　　“嗯，那是自然。”杨少清点点头，一家人齐聚一堂，那可是大家盼了三年的事了。

　　入夜，余府中一片寂静，月光蒙蒙，星光点点。

　　待丝竹在外屋已经睡下，余鸿影动作轻柔的换上了一身事先备好的深紫色便服，她把头发高高挽起，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黑暗中，她和衣躺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又过了些时候，余鸿影确定丝竹已经睡得深沉才匆匆起身，将早已收拾好的小包袱拿出来斜跨在胸前，她便轻手轻脚的向外走去。

　　在外间，隔着一道屏风，丝竹沉重的呼吸声传来，余鸿影悄悄走出屋子，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把门掩上。

　　穿过长廊，她十分警惕，一路四面张望着走到大门口。

　　寂静的深夜，余府大门紧闭，两名门卫正倚着墙壁迷迷糊糊的打着盹，鼾声不大，却此起彼伏。

　　余鸿影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脑海里想着她的计策。她打算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往远处扔去，那两名门卫一定会被惊醒，他们必然机警的跑过去一看究竟，趁着那个时候，她迅速拉开大门跑出去，再把大门从外面轻轻掩上。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她就可以逃脱。

　　嗯，想法不错，此计可行！她点点头，对自已的设想十分满意。

　　余鸿影弯腰在树下捡起一颗小石头，用力的朝远处扔出去，在这寂静的夜里，小石子滚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十分响亮，怎奈那两名门卫却睡得深沉，毫无反应。

　　余鸿影又捡起一颗更大的石子，用力扔出去，两个门卫仍是无动于衷。

　　见鬼！为什么现实总是和想像的不一样！

　　若是如此，直接把门打开，大大方方的走出去，是不是他们也听不见？余鸿影胡乱的琢磨着。

　　正在这时，其中的一名门卫忽然醒了，开口问道：“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另一名门卫也立即惊醒，跟着问道：“什么声音？”

　　“你没听见吗？”

　　“我，好像没听见，又好像听见了。”

　　他们对视一眼，又张望四周，然后分别往两个不同方向巡查过去。

　　余鸿影见时机来了，她迅速冲到大门前，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大门，又小心翼翼的将门从外面关上，大门很配合的没有发出巨大的声响。

　　真没想到，会如此的顺利！

　　余鸿影早已想好，先去雅园借宿一晚，待天亮了再做打算。天大地大，总会有她生存的地方，实在不行，还可以去灵隐寺去找赵大哥的朋友帮忙。她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

　　街上空无一人，余府的灰色外墙上挂着一排灯笼，使这条路并不至于太过黑暗，清风徐徐，在空气中传递着凉意，灯影随风摇曳着，令这幽寂的夜晚多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余鸿影壮起胆子迈开了脚步，路就是要这样一步一步往前走下去的，不是吗？

　　她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着，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这真的没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她还没走出自家围墙的领地，就立即停住了脚步。前方有一团黑影，仿佛幽灵一般，正向她缓缓靠近。

　　“你是谁？”余鸿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清澈的眼睛此刻因为惊恐而张大，看着那团黑影，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身上的行囊，那里面装着的可是她全部的家当啊。

　　黑影继续无声的向她靠近。

　　直到那人走近面前，余鸿影才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他一身黑衣却未遮面，余鸿影打量着他，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五官棱角分明。那人也正打量着余鸿影，好奇的眼神里好似在揣摩着什么。

　　论相貌此人说不上是好看，还是难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解读，猜不出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要干什么？”余鸿影大声质问道。

　　“三小姐？”那人皱了一下眉，终于认出了她的模样，满脸狐疑道：“这大半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

　　“你到底是谁？为何挡我去路？”余鸿影疑惑的问。

　　“墨影见过三小姐。”男子行礼道：“在下是余府的护卫。”

　　“墨影？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余鸿影猛然想起小宝说过，余府有许多暗卫。

　　墨影并未回答她的话，只说道：“夜已深，三小姐不宜在外久留，让我送您回去吧。”

　　回去？好不容易出来的，怎么能回去？

　　余鸿影眼光忽然一亮，用手指着墨影身后的方向，大叫道：“喂，你看那边是什么？”

　　墨影转身看去，却见身后空空如也，一片寂然。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回过身来，发现三小姐正向右边的岔道跑去。从跑步的姿态来看，她纤瘦的身影并未显出一丝柔弱，反而像一只小鹿似的带着一股冲劲，完全不像别家千金那般娇柔不堪，也可能，她拼尽了全力。

　　不过，即使再拼也只是徒劳。身为暗卫，墨影是经过专门训练的高手，余鸿影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逃走，那岂不是要被同行耻笑。

　　墨影一下便飞到余鸿影面前，截住了她的去路。

　　“三小姐，请回吧！”

　　余鸿影自然是被送回府中了。

　　奇怪的是，墨影并未带余鸿影从正门走进去，而是带她绕过大门的看守，从后面的院墙直接用轻功飞进去的。

　　余鸿影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她顾不得惊讶，也顾不上看自己身在何处，院中一片漆黑，只有植物的芬芳阵阵袭来，她悬着的心七上八下，心里被深深的忧虑包裹着，那是对无法预见的事所产生的恐惧，她担心将会迎来一场批判和治罪，她担心再也无法逃离出去。

　　墨影见三小姐好似惊魂未定的样子，便用手指着前方的青石小路，低声说道：“从那边走过去就是了，请三小姐尽快回房休息，墨影就此别过。”

　　“哎！你等一下！”余鸿影正想叫住他，想请求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爹爹和大哥，回头发现他竟已如一道幽灵般消失不见了。

　　余鸿影神思恍惚的走回房间，她脑子里胡乱的思索着，墨影为何悄悄送她回来，而没有立即禀告爹爹和大哥呢，也许是因为不想大半夜惊动大家吧，毕竟她是一个姑娘家，这种事传出去对她以及余府的声誉可是全没好处的。

　　可是明天一早，这件事是不是就会被揭露？身为大公子的暗卫，墨影一定会出于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将她夜逃之事报告给大哥的！余鸿影皱着眉，越想越担心。

　　夜更深了，余鸿影躺在床上，却完全没有了睡意。她心中郁闷得要死，本来一切那么顺利，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墨影。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她必须想出对策。

　　绝不能让大哥知道我要逃婚，不然再想逃出去就更难了！余鸿影翻了个身，不停的琢磨着，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过，一个女儿家大半夜的跑出去，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啊！怎么办？这到底要怎么办？

　　辗转反侧，失眠了一晚，余鸿影最终决定，她要用抵赖的方式蒙混过关。无论谁问起这件事，她抵死也不能承认，最多就算是她梦游吧，反正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