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弄1号》下班自由

2、甲醛风波

　　上海众禾建材有限公司，由元泉外公徐慷创立，元征豪掌权后，一手把它变成有口碑、有家底的上市公司。元征豪去世后，不复从前，勉强维持规模，要不是这次甲醛丑闻，才不会被人关注。
　　事情发生在年前，微博上一个不知名的网友，爆料自己同学居住的公寓甲醛超标，以致罹患肝癌。另附上公寓内实木颗粒板的成分检验报告，的确甲醛超标，而这实木颗粒板，正是众禾供应的。微博爆料被疯狂转发，热度越来越高。爆料者没有透露“受害人”的详细信息，只把“受害人”描绘成一个出身贫寒、乐观向上，刚要开始璀璨人生，就被众禾半路截杀的可怜人。众禾有派专人调查跟踪此事，爆料者自己拒绝出面，还跟其他网友控诉，众禾私下联系她，她很害怕之类的，然后从大年初四开始，她就真没更新过微博……节后开工，几家合作企业同时提出解约，还要对过往供货进行复查，甚至有几家合作商想拿到众禾的赔偿。网络上恶评铺天盖地，一度被官媒点名。

　　众禾的总经理年前就辞职了，年后没露过面。肖副总，肖大河坐镇公司，然而这个人对公关事务一窍不通，敌暗我明，束手无策。

　　靳元礼能查到“受害人”并非撒钱那么简单，只是有一些操作已经游离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她不想跟元泉和盘托出。比如，根据爆料中的建材成分分析表，找到受托的检验机构，调用监控录像筛查委托人。再比如，根据爆料中的化验单样式，锁定几家医院，在其中寻找肝癌晚期的患者，女性，大学毕业不久，家住农村且不富裕。上海很大，但是逐层筛查下来，只剩下十几位疑似对象。再对比监控录像显示的几个可能的委托人和疑似对象的家人。最终，靳元礼拿到了“受害人”全家的资料。
　　“受害人”尹涵涵是去年在上海某所大学毕业的，毕业后没深造，无工作记录，以她的家境，在上海没工作还空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本身就够蹊跷的了。

　　靳元礼带着元泉赶到医院，还捧上一束花，装作来探病的。值班护士们看到正要进病房的两人，明显一惊，嘟囔道：“十七床居然有人来看了。”在旁的护士长八成也觉得是奇景，又追问道：“你们和十七床的患者是什么关系？”“学姐，大学学姐，听说尹涵涵重病，我们代表同学们来看看她。”护士长和其他护士们眼神交流了一下，“今天刚巧她父亲在，如果不急，还是等她父亲离开吧，不会太久的。”

　　尹涵涵那个老爹，尹壮，据调查是个作精，女儿住院了还偶尔来闹事，气得尹涵涵几次休克。三人病房，硬生生被住成单间。
　　尹涵涵病重不假，但是真正参与爆料的是尹壮。

　　病房里果不其然传出男人叫嚣、女人哭喊的声音。
　　元泉拽住元礼的衣角，“要么，听护士长的，先等等。”
　　还没等元礼思量清楚，就听到一阵病床报警器的声音，接下来医生护士四面八方跑来。两个姑娘都有点懵了，杵在原地，这时候尹壮居然扭头走了，路过她俩时，还恶狠狠瞪了一眼，好一副恶鬼托生的长相……
　　“我们要不别进去了，你看今天这情势……”元泉嘀咕着。
　　元礼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不过她知道尹涵涵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后一程，拖延不得。
　　元礼劝元泉等等，两人坐到病房门口，都被医院的氛围吓萎了，小腿不自觉地打成麻花。

　　过了也就五六分钟，医生们就退了出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医生讲道，“没想到她缓过来得挺快。”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叹了口气，“医院待久了，你就知道，突然的神采奕奕，不是什么好事。”

　　等元礼和元泉鼓足勇气走进病房，尹涵涵已经坐起来了。
　　尹母头发乱乱的，直接叫住她俩，“你们干什么的！”
　　“王娇，江苏省宿迁市羊镇小霞村人。丈夫是同村的尹壮，育有一女三男。长女尹涵涵，肝癌晚期。”元礼这个开场白吓住了尹母，尹涵涵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安抚了一下尹母，还主动提议单独谈谈。

　　尹母回避后，尹涵涵依旧很平静。
　　尹涵涵：“或早或晚，都会有人找来的，你们来，我心里还能好过点，也算能安心入土了。”
　　“受害人”这么坦然，元礼倒是有点无措了，“所以说，你知道你父亲都做了什么？因为你父亲的假爆料，我身边这位众禾家属现在连家都不敢回，这就是你说的入土为安？”
　　尹涵涵：“有钱人总有自己的办法吧。”
　　元泉：“尹小姐，我们需要你做澄清说明，由你主动解释，好过我们对簿公堂。”
　　尹涵涵：“我应该没有几天可活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撑过这几天，我的家人就能拿到更多的钱。你们能直接找到我面前来，实际上也不愁这个假爆料吧。”
　　元礼：“单纯因为我们有钱，我们有办法，就要容忍你胡作非为，好时尚的道理啊。”
　　尹涵涵：“虽说我对我爸没什么感情了，但是我那三个弟弟，没一个成器，我妈养老实在成问题，当初她为了生我，放弃城里的工作……”
　　元礼大脑飞速运转，这里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这么讲？你妈妈唯一的工作记录，是在南京的一家餐厅，她被辞退是因为查出来有乙肝。后来才回村结婚的……”
　　元礼这个版本与尹涵涵从小被灌输的版本不一样，尹涵涵苍白的脸怔住了。
　　元礼：“你再想想，你从小就被查出来有乙肝，但是你三个弟弟却没事。”
　　尹涵涵终于急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征信社已经查过尹父尹母的底细，小村子里没秘密，即便尹家父母可以瞒住尹涵涵，村里却有众多知道实情的人。尹母被辞退后，断了生计，回村结婚。尹涵涵出生在村里，而不是在正规医院，没有阻断措施，出生就是乙肝患者。尹母隐瞒自己乙肝未愈结婚生子，闹离婚闹到全村皆知，当然后来病情得以控制，才会有另外三个男孩健康出生。
　　元礼：“你不妨找村里的人多问问，鉴于你父母的所作所为，你相信他们并不明智。”

　　尹涵涵接下来的沉默让元礼和元泉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只能留下电话，悻悻而归。

　　打从医院回来，元泉便坐立难安，多希望尹涵涵快些想明白，早日配合众禾洗刷冤屈。反观靳元礼，完全不是空等的状态，看看股市，打打电话，像是在策划什么。

　　元泉实在憋不住了，借着送咖啡的由头，敲开元礼的房门，“来，咖啡。”
　　元礼：“你刚才给我一杯了，现在都六点多了，再喝会失眠的。”
　　元泉：“那你漱个口。”
　　元礼：“……”
　　元泉：“你一点儿不着急吗？”
　　元礼：“急什么？”
　　元泉：“尹涵涵的回复啊，她一刻不主动澄清，众禾就一直背黑锅，我就要在外流亡。”
　　元礼合上笔记本电脑，顿了顿，说：“你是以为尹涵涵主动承认自己的肝癌跟众禾无关，这事儿就结束了？”
　　元泉：“不是吗？”
　　元礼：“被举报的那批实木颗粒板的确甲醛超标，也的确是众禾供的货，你就不想想这批货是怎么进的众禾，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哦？元泉缓了能有半分钟，脑袋里浮现两个大字，确！实！
　　元泉有点慌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关部门来众禾查过，众禾没有那批货的生产或购买记录，才迟迟没做处罚决定。但是在小区物业那里，却有详细的记录证明颗粒板是众禾出库的。”
　　元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能忘，我也深表佩服。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单是曝光她家那点事，就能分流一大批吃瓜群众。”
　　元泉：“曝光人家家事不好吧，尹涵涵病重诶。”
　　元礼：“这位圣母，你是想一直住在我家吗？”

　　翌日一早，元泉思量着，还要叨扰元礼一阵子，总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少要给主人家做点事情。就从院子开始，隔壁院子好像种了植物，想来开春会是一片繁花锦簇，就先把元礼院子里的树枝枯叶清一清，以后也搞点园艺。
　　元泉蹲在院子里才意识到，哪有什么树枝枯叶，干净得很，之前有人照料的吧。为表心意，她还是决定把坑提前挖出来。元泉挖得正起劲儿，打围栏那边伸过来一只手，无声无息的，突然手掌打开，吓得她小铲子都扔了。定睛一看，那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还正冲她笑，而她手心上，是个避孕套……
　　“姐姐，你别害怕。”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元泉转头看到三孩子，两男一女，高中生的样子。
　　唯一的女孩问她：“姐姐是新搬来的？一号可是好久都没人住了。”
　　而另一边，两个男孩子隔着围栏在安抚老奶奶，然后另一个男生，冲着隔壁的屋里喊：“江爷爷！陈奶奶又自己跑出来了。”
　　一阵仓促的地板脚步声，一位老先生系着围裙冲出来，衣着整洁，挺拔精神，年轻时定是个帅哥。
　　“姑娘，不好意思，我老婆子有老年痴呆，没吓到你吧？”
　　元泉肯定吓到了，嘴上当然要说，“没事，还好。”
　　元礼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这时候陈奶奶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两个女娃娃，这么回事儿啊，那你们用不到。”
　　在场的人都石化了，更惨烈的是，陈奶奶目光转向一个男生，那男生貌似预感到什么，一脸不要啊不要啊。另一个男生挺身而出，一把抓过奶奶手心的套子塞到书包小口袋里。不料陈奶奶又是会心一击，“对，要收好，和他好好用。”
　　众人内心，山呼海啸……

　　等邻居散去，元礼看着元泉那似乎要直达地心的大坑，发自灵魂一问，“是想埋了我，鸠占鹊巢吗？”
　　元泉：“瞎讲什么呢？我挖给园艺的。”
　　元礼：“给元义？我才不允许她葬在我家。”
　　元泉：“园艺！我说园艺！花花草草那个园艺！不要动不动就说要埋要葬的，妈祖听了都不想给你治病消灾了。”
　　元礼：“不知道妈祖能不能起死回生啊。”
　　元礼举着手机，让元泉看新闻头条——因众禾致癌患者不治身亡。
　　昨天刚见过的人，今天就没了，元泉对死者再有意见，也免不得些许伤感。
　　元礼：“不错，正好没什么顾忌了。”
　　不错？正好？没顾忌？元泉盯着眼前毫无怜悯之意的靳元礼，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