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若何》路西安妮

1、奈何若何

　　我希望化身为沙随风而去，去地图上没有的地方。我们的永恒，永世眷恋，直到厌倦之前的那一天，双双死去。
　　——题记

　　“谁是把我引渡到彼岸去的船？
　　谁又能保证，弱水三千，你载我的舟不会覆没其中？”

　　你至今仍记得当年剑眉星目的少年，横剑齐眉，眉宇间一点锋芒毕露。
　　阳光照射下他的笑容分外耀眼，他说愿与你生生世世携手。于是你将心倾覆，轻赋于他。

　　“我为谁将长发盘起，你又为谁折断手中长剑？”

　　你仍记得那夜，大雨滂沱，打湿少年的白色长衫。有水从他脸上滑落，雨水，亦或是泪水。你的一点精魂飘浮于空中，望着他为你挥剑掘坟。你伸出手去，想抚摸他瘦削的脸庞，却无力滑落，惊觉已是幽冥永隔。
　　你对自己说不要留恋。因为做为亡灵的你已无力兑现曾经相约三生的承诺。
　　你三魂飘飘七魄悠悠去往忘川，却被一条无边河流阻住去路。
　　一叶扁舟悠悠然驶驻岸边，撑船的老人说这是弱水，羽毛亦无法漂浮，只有缘人渡得。
　　你纵身跃入水中，甩下身后一片惊叹。
　　再睁眼已是奈何桥头。
　　忘川边伫立一老人，一汤锅。你知道那是孟婆在熬汤。
　　你对孟婆讲了你们的故事，换取一碗孟婆汤，喝下去之后猛然呕吐，吐出的是所有的记忆。
　　你知道么，那感觉极为痛苦，几生几世的记忆飞速回溯，辗转于几分钟内：有你抓不住的温柔，有你换不回的爱恋；当然也有你拼命想忘记的痛苦，离别之殇，重又袭来。喜怒哀乐顷刻交错变换，直至最后麻木，你已不忍再去思考，世界由鸿濛混沌突转安宁。
　　好了，你听到孟婆说。然后有一双温暖的粗糙的充满慈爱的大手把你推向奈何桥。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中一个催眠般的声音说，忘了就都好了。
　　于是你一个不稳跌下桥去，掉入滚滚汹涌的忘川。那是未熬成的孟婆汤，熬成的汤里有婆婆的泪。
　　忘川的水有很浓烈的味道，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你发现你忽然又想起很多事情。在浮浮沉沉中，过去的日子里发生过的你从未注意过的一些事，一些细枝末节重又浮现，但你直到此刻才领悟它们的意味。
　　原来忘川的水不是让人忘记，而是让人想起。而能让人忘记曾经的，只是孟婆的泪水。
　　记起了一切便不能再过奈何桥。你留下来守候涅磐。
　　有时你觉得孤单了，就央婆婆给你讲她的故事。她挤出一滴泪，摇摇头。我知道的故事太多了，我翻检不出我的那一个了。我是数千年前坠下奈何桥的女子，记住得太多，就不得不化为泪水流出。等泪流尽，便解除了束缚了千年的桎梏。
　　原来孟婆本不是孟婆，记住了一切，就不得不成为孟婆。只有赎尽了记忆干涸了泪眼才能再从奈何桥上走一 遭。
　　婆婆的锅里滚着浸泡了千年的汤药，汤锅的旁边伫立着守候了千年的孟婆。
　　婆婆已经很老了，枯瘦的手几乎握不住搅药的木棒。木棒转一圈，汤就浓一分，婆婆的泪就少一滴，她的生命也随之流逝一刻。
　　终于有一天婆婆累了，她干枯的身体里再也榨不出一滴眼泪。她倒下了。她在弥留之际对你说，接替我。
　　三个字里蕴含着不可抵抗的力量。是的，自从跌入忘川后，你就再没离开过这里。你执著的等待和你约定三生的那个灵魂。但他从没有来。

　　“我于刀尖上起舞，只为赎尽我的罪孽；只为换来与你相见一面，相爱一念。”

　　接替孟婆没几天，你等待的人才来了。你低着头熬汤药，听着他嘴里絮絮碎念着你们的过往：我想我记得爱过一个人，可是时间太久了，我快忘了我爱她。自她死了之后我的眼就盲了，因为我不需要再用眼睛去看她的容颜。在我心中世上没有女子能比她更美。婆婆您见到过她么？她说会在这里等我，她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们一起转世，奔赴下一个轮回。我这么晚才来，她一定很寂寞吧？
　　他没认出你——他闭着眼睛，因为他不需要再观看这个世界。
　　你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孟婆苍老的脸上有泪大滴大滴滚下，在汤锅里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你还以为他已经把你忘了——忘川的水骤然汹涌。
　　你含一口孟婆汤在嘴里，喂他喝下，细细碎碎地吻他。那个吻悠远绵长，穿越幽冥的距离。
　　可是，孟婆一直是孟婆，而他只是个要渡的亡魂。
　　因为，孟婆只能是孟婆，而他只是个等渡的亡灵。
　　因此，你送他过忘川，步奈何桥。
　　孟婆的泪滚滚，滴入忘川水。
　　从此忘川成了孟婆汤，从此不再有人能够记起一切。
　　从此他不再记得你，永生永世遗忘，甚至没有一丝温存的回忆。
　　忘川的水突然沸腾，沉寂千年的河流在这一天复苏，以弱水的气势怒吼而来，席卷了奈何桥。
　　弱水的波涛肆虐但却温暖一如他的怀抱，于是你想就这样永世沉沦。
　　从此孟婆溺于弱水，万劫不复。
　　闭上眼，你听见孟婆的歌子，自远方缥缈而来。

　　“沧海茫茫，哪一条是渡我的船？
　　弱水三千，你载我的舟何得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