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与你》山的木

1、哪那么多话

　　第一章 哪那么多话
　　阳光透过香樟枝叶的罅隙筛漏下来，摇曳跳跃的光斑细细碎碎的倾泻在顾解语的发顶，眉梢，和校服裤子上。温度炙热得似乎可以通过布料灼伤她的皮肤。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点太热了，所以体育课只有男生们愿意在烈日骄阳下驰骋，而女生们都一致选择了呆在篮球场旁边的香樟树下乘凉。
　　顾解语也不例外，但在女生堆里又显得格外例外。
　　她蹲在香樟树下的长椅旁，校服裤子紧紧勒住她的大腿边缘，异常明显的勾勒出腿部的粗壮曲线。
　　有风裹挟着热浪迎面吹来，她下意识的眯起双眼，被肥肉挤占了生存空间本就逼仄的五官瞬间皱缩在一起。热浪游经肌肤所及之处，皆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在白色校服上晕染出模糊的团状汗渍。
　　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仍旧不为所动。沉默着，用手中刚捡的树枝去拨弄跟前的甲虫。掀翻，然后给它翻个身。又掀翻，又给它翻个身……
　　女孩们与顾解语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为营。
　　一片阴凉之下，有鸟叫，有虫鸣，还有略带恶意的窸窣人语。
　　“你看她。”一个女孩扯了扯同伴的衣角。
　　“知道，前阵子年级论坛里一直在传的那个。原来是我们班的啊……”
　　“天呐，高一入学都快一个月了，你人怎么还没认全啊”
　　“也不能怪我呀，谁叫她存在感那么低，就跟只在班里挂了个名似的。”
　　“不过说真的，超胖！怎么能有女生胖成这样！”
　　“胖成这样，换成我，我绝对会去死。”
　　“哈，你也太恶毒了吧。”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
　　接连着的是遮遮掩掩的彼此嗔怪和哂笑。
　　青春期小女生不加粉饰的背后嘲弄，恶意满满又赤裸裸，伴随着风声一阵一阵的灌入她耳中。
　　手中的树枝一顿，顾解语嘴角轻轻牵起，又很快被抚平，她一言不发。面对这样的言论，她向来都一言不发。
　　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状都只能是纤细的，小巧的，精致的。
　　当顾解语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被早早的排斥在人群之外了。
　　胖是异类，是罪恶，是难以启齿，胖的女孩是不值得被爱的。因为胖，她比很多同龄人更早的接触到现实的残酷。而更令人难过的是，她也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胖是原罪。
　　顾解语重新给它翻了个身，看着水泥地上不断挣扎的甲虫，爪子在半空中刨挖，像是在试图反抗。
　　摁住。
　　嗯，生活捉弄她，于是她捉弄别人。
　　“等下是不是有苏崇的篮球赛啊？”
　　“对啊，打班赛，我们班和隔壁班。”
　　“怪不得还在这练习呢。大热天的真是辛苦。”
　　“哦哦～人家辛苦，你心疼了，是吧？”
　　“诶，说什么呢……”
　　顾解语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向篮球场中心的那个光源点。
　　少年背对着她们有力起跳，自带升格慢动作，球服衣角随着动作缓缓上飘，露出漂亮的腹肌和劲窄腰线，将掌中的篮球轻巧一挑，球便不偏不倚的正入筐中，应声而落。少年进球后转过身来，在全场爆发的欢呼声中笑得光芒万丈。
　　顾解语听着耳边女孩们话语里溢于言表的少女情怀，盯着苏崇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只是抓着树枝的手微微紧了紧。
　　你真的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赢家。上帝在创造他们的时候似乎格外偏心，俊朗的容貌，出众的气质，聪颖的头脑，优渥的家世，人群中永远的出类拔萃，不知被多少怀春少女醒时梦时惦记。因为理所当然的优秀，所以理所当然的万众瞩目。
　　“有的人”，就是苏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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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习暂时告一段落，天气闷热，男孩们有些便往树下阴凉处走去，比如苏崇。
　　“诶，他过来了。”人群里掀起小小的波澜，少女们拼命压抑着言语里的兴奋，极力的假装若无其事。
　　这个年纪，女孩们的喜欢往往不能大方坦露，但是她们的目光依旧能够向你言明一切——
　　喜欢你啊，喜欢你。
　　张祁铭目光随意的扫了扫女生们的小动作，晃晃悠悠的走到苏崇旁边，一把搂住苏崇的肩，笑得不怀好意，“苏大帅的魅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倾倒众生啊。”
　　“热死了。”苏崇一脸不耐烦的甩开了他的手。
　　“诶诶诶，年轻人怎么就那么燥呢……”张老大爷跟在苏崇后边，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一边捶起自己酸痛的背。
　　“唉呀我去，刚刚打球也是，一点兄弟情面都不留的。不就是个班赛吗，你说你至于吗你。哼……肯定是因为想在女生面前耍帅！爱现！瞧你那德性！”
　　苏崇没心情理会张祁铭的骂骂咧咧，一直大跨步往前。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香樟树下那一团略显躁动的人浪像是突然急速烧开的水，越来越沸腾。正巧，她们旁边有一把长椅。
　　但是。
　　光看着就热。
　　苏崇脚下一顿，下意识的蹙起眉头，心中烦躁，视线稍稍偏移，就看见地上蹲着的体积庞大的不明生物……和旁边的另一把长椅，与人群隔着一段泾渭分明的距离。
　　苏崇只思考了一秒，直接忽视掉长椅旁边的那一大坨，脚下拐了个弯，便径直走到了顾解语的身旁，在一小片忿忿的惊呼声中瘫倒在了长椅上。
　　嗯，舒服。
　　苏崇魇足般的闭上双眼。
　　“诶，怎么跑去那边坐了。”张祁铭一脸迷茫。
　　苏崇懒得理他。
　　顾解语听到声响猛地抬头，视线稍稍放低，刚好可以对上苏崇搁在长椅上的脑袋，有微风温柔拨弄他的短发，发质柔软细密，竟有淡淡的清冽青草香，混合着男孩刚刚打球结束散发的荷尔蒙气息，莫名其妙的令人心跳加快。
　　顾解语呼吸短暂一顿。
　　居然这么近。
　　几根调皮的头发很轻很轻的划过顾解语的脸颊，微微的，有点痒。
　　像是撩拨在了心上一般。
　　顾解语不由自主的视线慢慢的往上，用目光慢慢的勾勒出苏崇五官的轮廓，直到……苏崇的视线和她的对上。
　　她一瞬间回过神来，别过头去，耳根微微发烫，心沉下去，一句诗却忍不住浮上来。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好像……格外的适合他。

　　“那个女的离的好近，感觉要贴上去了。”
　　“呵，趁人不备呗。”
　　……
　　顾解语心中无力。
　　这些人是怎么看出来她贴上去的？难道不是苏崇自己走过来的吗？有猫饼啊！
　　但是顾怂包不敢大声的说出来，只是默默的站起来走到离苏崇远一点儿的位置。嗯，怕被群起而攻之。
　　不能小看天朝女子为了男神的战斗力。
　　张祁铭晃过来的时候目睹了一切，故意大声的嚷起来，“苏大帅，人家都是拼了命的想‘误入百花深处’，你可倒好，偏偏选多肉，口味真是不敢恭维。”
　　张祁铭话间同顾解语对上视线，干脆直接冲她吼，“是吧，顾多肉？”
　　众人的目光又一下子聚焦在她的身上，有看好戏有冷漠有同情有嘲讽，像从前的很多次场景重新上演。
　　这是连续剧，只要她一直胖就永远不会有大结局的连续剧。
　　张祁铭重新提醒了她这一点，其实说实话，他这种婉转的讽刺已经算客气的了，顾解语曾被泼过更多更加污秽不堪的粗鄙之语。所以说起来，对于顾解语来说，他的话可以算作是不痛不痒。
　　虽然心里并不是不难受，只是她没有办法反驳。
　　胖是原罪。
　　苏崇曲起身子坐直，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语文不好就不要乱引用诗词，”眼神丝毫没有停留的扫过顾解语，定格在张祁铭身上。
　　“哪那么多话。”
　　张祁铭原地傻眼。
　　怎么了？干嘛？突然杠我是怎么回事？
　　张老大爷有点小尴尬，手指指着苏崇刚想高声质问，瞥见他的表情，噎住——
　　一如既往的笑容里却没有笑意，目光沉如水，无波无澜。
　　每当苏崇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张祁铭就知道，苏崇认真了。
　　惨了，玩笑开大了。
　　于是瞬间狗腿。
　　“哥，我错了哥。”
　　苏崇没理他，瞥了一眼顾解语。
　　张祁铭立马心神领会，十分麻溜的跑到顾解语跟前，一脸的痛定思痛，痛改前非，“顾同学，真的非常不好意思顾同学。我这人嘴巴贱嗖嗖的，说话也没有什么分寸，你别往心里去。你要是气不过，我我我……请你吃饭？或者……诶，要不你回个嘴还个手？怎么着都行，我绝无二话！对不起啊。”
　　顾解语有点被张祁铭吓到，手足无措的看了一眼苏崇，慌忙开口，“没事没事……不用了。”
　　清甜柔润，像是晨露微荡枝叶，飞鸟轻掠湖面。
　　苏崇一怔，声音……挺抓耳的。
　　张祁铭觉得顾解语这么客气肯定是还没有感受到自己道歉的诚意，于是穷追不舍，“顾同学你不用客气，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向你道歉的……”
　　苏崇观察了一下顾解语的神色，没有生气，但真是有些招架不住张祁铭的热情。
　　脾气真好。
　　苏崇干脆起身，从后面勒住张祁铭的脖子直接拖走，“行了，你废话真心的多。”
　　张祁铭被勒到嗓子眼，开始张牙舞爪，“哥哥哥，放手！嗓子……嗓子都要勒脱了都……”
　　“你活该。”
　　“……”
　　所有人都被逗笑了。
　　顾解语笑得眼睛眯起来，眯成一条小缝。
　　这是并不完美的高一生活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能刚好是因为当下搞笑的情景，可能刚好是因为当时愉悦的心情，可能刚好是因为第一次被人这么不动声色的维护而窝心的很温暖。
　　顾解语盯着苏崇的背影，心底又慢慢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