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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温子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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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琅琊郡巡检使大人,已然上路了。”陈公公轻声在沈羿身旁说道,默默观他面色。
案边香炉香气袅袅,烟丝缕缕,反而教人瞧不清他的表情,面色模糊。陈公公只听到沈羿应了一声,音色平静。
宣示殿内时间过的总是慢,只听得见书页翻动声。
“陛下!”
沈羿抬头,程笙一身鹅黄衣裳,俏生生地好似一朵初开的花。他没动,面上却露出笑,语调不自觉温柔:“你怎么来了。”
程笙起了点捉弄的心思,脚往后退几步,乌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陛下,臣妾不请自来,可是坏了规矩了?”
沈羿有些无奈,这时候还抓着那些事情不放。他缓声:“规矩到你身上,哪还能框住?”
啊,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哀怨?皇帝真是捉弄不透,程笙只是笑;“既如此,那便多谢陛下了。”
“过来吧。”
天气冷,殿门口风寒地厉害,生怕她又感了风寒。
程笙来到他手边,鹅黄衣裳倒和这一室暖烘的地龙相得益彰起来,沈羿手臂微动,正欲将人揽到怀中。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带着一身寒气,直直把殿内暖洋毁的一干二净。
“陛下!陛下!不好了!”
“温子斐温大人,在去琅琊郡的路上,遭遇山贼,下落不明!”
沈羿手臂登时顿住,放在她腰间,差距微毫,差些就要碰上去。他指尖微颤,又缓缓收回,冷声对那小太监吩咐道:“你且详细说来!”
程笙面色发白,险些站不住身子,忽然背后伸出来一双手,将她肩膀扶住。沈羿音色很低,安抚似的:“别慌。”
可她,她怎么能不慌不乱?
手心被塞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握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别慌。”
程笙想甩开,却被他紧紧攥住,挣脱不开,他的手温暖干燥,放在她冰凉的手心,竟像块火炭似的。
咣当————
衣袖翻飞,撞倒了案桌边一个小小香炉,鎏金铜器坠落在地,盒盖分开,碎出几点未燃的香,带着火星。
陈公公万公公等宫人跪下,皆是不敢出声。
程笙扯开自己的手,深呼吸几下:“陛下,臣妾失礼了,还望陛下谅解。”
沈羿盯着她,眸色很深,低声说了句:“无碍,你先回去吧。”
温子斐经此一事,原本离开她心里稍稍一寸的位置,如今又开始定下来了。沈羿闭闭眼,眸子发寒:“来人。暗影卫出来。”
暗影卫应声而出。
“温子斐不过刚踏上琅琊郡的路,就有人敢对他出手,琅琊郡,和朝堂上那些人,未免太过嚣张!”
他笑了一声,语调又慢慢缓下来:“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程笙整个人裹在披风中,只露出小半张惨白的脸,风翻起衣角,声音猎猎。
“娘娘…”银环不放心她,微微上前搀扶,“娘娘小心…”
路上有块石子,稍不注意就会将人绊倒。程笙无知无觉,直直地往前走。宫靴底子厚,踩上石子,摔倒在银环身上。程笙睁睁眼,恍然觉得有些晕。
“扶我回宫。”
“是。”
回宫路上,天上刮起了风,天尽头隐有雷鸣声响起,卷起宫中为数不多的树梢,哗啦啦,哗啦啦一片声。
要下雨了。
程笙望着外头乌压压一片天色,她想道。
青影山下,程笙未住进温家私塾之前,她最怕的便是这样季候的下雨天,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屋子到处漏水,将身上薄袄与破被吹得发冻发寒。
一阵微风,便吹得人瑟瑟发抖。可这样的天气,刮来的风,从来也不是微风,寒气入刀,顺着雨丝一刀一刀刮在身上脸上,小小年纪的她想到了凌迟而字。
冬季的晴天,也不好过,穿着薄袄去太阳底下暖身子,手上脚上的冻疮都在发疼泛痒,倒不如将手脚都浸入冰水里,饮鸩止渴一般,换得一时的舒畅,然后留着疮口发烂流脓。
直到春季,皮肉重新长回来,她忍住不去抓,手心都留下一个又一个月牙的白印子。
从五岁那年,照顾自己的老嬷嬷去世后,程笙的每一个冬日,秋日,晴天,雨天,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春夏季好一些,野菜长得好,收拾几枚柴火,至少不必担心饱腹的问题。
也有一些好心的婶子,在收成好的时候,给程笙送些米面,不很多,野菜吃腻了,馋了就拿出来烙饼子吃,一次一个巴掌,吃一次,能够回味好几日。
八岁那年,程笙遇到行脚的郎中。她站在他不远处,盯着他手边药箱,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反倒将郎中目光吸引了过去。
郎中很老了,老到瞧不出年纪,他向她笑笑,从箱子里拿出一根草模样的东西,伸到她手里:“吃吧。”
程笙迟疑着在他目光中尝了尝,清清亮亮的,味道甘甜,让她想起嬷嬷还在世时攒下来的一小块红糖。
第二天郎中就走了,程笙跑到村口,看到郎中苍老缓慢的背影,气喘吁吁地问:“你还会再来吗!”
郎中回头,胡子下的脸露出笑:“会的。”
程笙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只有少数几人留下过身影,嬷嬷,郎中。还有,温子斐。
私塾里的滋味比在青影山山脚下那个破屋子要好的太多,温常彦教她识字,温子斐也教。
只是,做好了温常彦从不会对她有笑脸,只是默默点头,随后让她去后厨院子洒扫。温子斐会,握着书卷,坐在院子里,念着圣人书,一字一字。
读完了便来考她:“如何?”
她将诗文默默记下来,嘴上却还是说的不会:“你也别骂我,只是日常洒扫做饭实在耗费精力,哪有那样多的精力去记诗文?”
温子斐只是笑,放下书卷,拿起角落的笤帚。
那是程笙最为快乐的几年。
雨声淅淅沥沥,天边电闪雷鸣,程笙蜷起身子,缩进被子里,缩进这满床的暖融中,这些,她从前从未敢想过的锦绣宫里。目光飘着,远远地放在模糊的山峰处。
银环看着心疼,但也不能如何,温子斐大人例行公事,却惨遭山贼,下落不明。这些都是前朝的朝堂之事,娘娘即便再受宠又如何,到底是后妃,始终是不能插手前朝政事的。
“娘娘,用些东西吧。”暖秋摆上膳食,银环语气轻柔,“您一天没用膳了,饿坏了身子怎么是好?”
程笙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空空落落的没个定处,没应声。
殿外出现一道身影,厚厚的雨幕中看不清楚,她轻轻地唤着:“程昭仪。”
银环警惕道:“谁?!”
众人都提起心,门外身形彻底显现出来,竟是淑贵妃身边的五华。
“五华姑姑。”
“你来干什么?”
五华到底是琅琊王家出来的人,即便被淋了一身雨,礼仪也一丝不苟周到至极,落落大方。
她目光落在程笙身上,笑道:“程昭仪。”
“奴婢此次来,是奉了我们娘娘的命令,邀您前来一叙的,娘娘若是愿意,奴婢愿为娘娘带路。”
程笙看了她一眼,雨声哗啦啦,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不去。”
五华面上没有丝毫难堪,反而上前了几步,又说道:“是关于…温大人的事情。”
程笙一把掀起锦被,目光灼灼,一双眸子发着亮,“带我去。”
银环面上担忧,看了眼外头瓢泼雨幕,整个殿内沉闷嘈杂,沉沉郁郁。到底还是开口:“娘娘…如今雨这般大,淑贵妃前些日子还被陛下下过令…咱们现在去…”
程笙没回答,只是目光直直盯着五华,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
“是。”五华微微地笑。
雨越下越大,几乎瞧不清路,程笙衣角沾上雨,暗了一整圈,巴巴地黏在脚腕上,寒气也跟着灌进来。她有些不适,握紧伞骨:“快些。”
五华在前头带路,背后湿了一片。
终于七拐八弯来到一座亮着灯的屋子前,程笙收了伞,推门进去。
“淑贵妃。”
淑贵妃一身家常衣裳,梳了一头闺阁姑娘尚未出阁时的发髻,倒衬得有几分清纯了。
她在灯下,蜡烛火光一跃一跃,将轮廓勾勒。开门见山:“温子斐失踪了。”
“我知道。”
“你就不好奇,是谁干的?”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帕子,笑弯一双眼,轻轻点在她的脸上,擦去面上的雨珠。
吐息的气息带着点温热和香气,尽数落在她脸上,程笙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她:“山贼。”
她话一说完。
淑贵妃便笑出声,语调慢慢悠悠:“你信吗?”
程笙低头:“信与不信,都是传来的消息。”
“哦。”她募地收回帕子,一双眼滴溜溜转:“陛下说的?”
程笙沉默,指尖微颤。眼前的淑贵妃无一不在向她表达出一种信息————
消息,真与不真,都由陛下掌控。
淑贵妃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语气也漫不经心。下了最后的判决:“是陛下。”
“琅琊郡可不是温子斐一个新提拔上来无权无势的状元能动的,想要查…”淑贵妃不可一世地哼笑一声:“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既然他的身份不足为道,一个新科状元的命,却绝对有资格。”
嘈杂与沉闷,在室内成了最好的上演,程笙轻轻地吐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唇色发白。
雨还在下,雷声滚滚,天公震怒一般,一把伞出现在宫道上,走的很快,差些踉跄,露出其下半个鹅黄的衣角。
程笙出现在朱雀殿内,满身狼狈,衣角处滴滴答答,蜿蜒在暖室内,流了一地的雨水。
暖秋面色大变,赶忙去找干净的毛巾子。小宫女碰上热茶送上汤婆子,也缓解不了她身上遏制不住的寒气。
“娘娘!”
程笙抬头,眼睛微张,又合上,只觉得眼前发黑。
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看我精力。
最近实在是太忙,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