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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愿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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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热泪在那张秀丽端庄的脸上流淌不止,谢元良手足无措,只得上前用衣角轻轻替女儿擦拭眼泪。
谢童鸢自小没了母亲,十二岁以前跟着谢元良在军中长大,整日舞刀弄枪,性子堪比男子,即便之后在宋铭的调.教下,逐渐往京都贵小姐温软性格发展,可刚毅的性子已经根深蒂固。
就拿方才荆家来谢府下聘来说,哪怕闹着不愿嫁、急到昏厥,也不带流泪的。
可如今从昏迷中醒来,这个打小流血不流泪的女儿哭成了泪人,让谢元良顿时没了方寸。
“乖女,咱不哭,你不愿嫁咱就不嫁,”谢元良拿过边上丫鬟递过来的外袍给她披上,“救命之恩爹给他钱,哪怕赔上一整个谢府,我都不愿让我宝贝女儿受这种委屈!”
这种委屈指的自然是与荆旭的嫁娶契约。
谢童鸢想了想,现在应该是淳德八年四月十二,父兄从泽长谷归来的次日,荆旭前来下聘的这天,也是成婚前一天。
三个月前,父兄领兵击退沽夷国来袭,以敌方实力,带领五万兵马绰绰有余,原本大战已经告捷,却在路经泽长谷时突生异变,暗箭、火球和峡谷悬石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奋起反抗后只剩下千百将士。
泽长谷易攻难守,朝廷不会为了千百余人性命而让更多将士犯险,权衡之下,放弃营救打算。
而有能力前去营救又能说服皇帝的,放眼望去,整个晋国只有被称为战而不败之神的荆旭。
宋铭去求了荆旭,但以她的婚姻作为交换,谢童鸢却是到媒婆上门的那天才知晓的。
她一直都很冷静,认为父亲不在,没人能拿她的婚姻怎么样,直到父兄归来,荆府在既定婚期前一天仓促前来下聘,她才乱了阵脚。
当年,谢童鸢砸过东西、割过腕子,背着上千条人命的交易,不情不愿嫁给了荆旭。
然而这次,她是心甘情愿嫁给荆旭的,她拭了拭眼泪,道:“爹,我不委屈,我愿嫁他。”
想起能再嫁荆旭,能够再次得到他的疼爱,少女的脸上便红了一分。
谢元良狐疑地打量谢童鸢,怎的一觉醒来变了个人似的。
见她脸上泛红,探了探她的额头:“阿鸢,你没烧吧?”只有脑子烧坏了,才能解释向来一根筋的女儿突然之间的转变。
“爹,我很好,我晕了一阵子全都想通了,我若不嫁,让母亲如何自处?让荆将军颜面何存?”谢童鸢笑了笑,同谢元良道,“被救的将士始终欠着荆将军一条命,又让他们如何心安?”
经提醒,谢元良才明白这桩婚事牵涉多人,退婚哪能那么容易,见女儿这般懂事,他更是气急败坏,一拳重重打在石柱上,宋铭见状立马吩咐下人拿止血药来。
谢元良长叹一口气,一张脸沉了良久后才道:“我就是觉得憋屈,战死沙场也就罢了,荆旭救我我也感激,可他趁人之危算计起我女儿来我就心里堵得慌,想当初他荆家孤儿寡母的,我谢家佛照不少才有今日……”
“爹,”谢童鸢打断,捧起他受伤的手用锦帕止血,温柔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救了父亲和兄长,我哪怕三生三世嫁他都还不了他的恩情。”
她抬眸,看向谢元良的眼神那么温柔,可就是带着一股坚定,“做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爹你教我的。”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女儿,谢元良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女儿从不开玩笑。
许久后,他摆了摆手:“你若觉得好,那便嫁吧。”谢元良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吩咐宋铭和宋林薇,“阿鸢明日便要出嫁,你们是女子,多陪陪她。”
回到屋内,宋铭替谢童鸢掖好被子,说了会儿自责的话,希望谢童鸢能够理解她的所为。
上辈子的谢童鸢也是理解宋铭的,虽然后来她在父亲被罚永守边关后,卷了谢家钱财不见踪影,但自她入谢府以来,为谢家再添一子,一直相夫教子,打点府中上下,待谢童鸢兄妹也是没话说。
如果她是宋铭,在父兄命悬一线的节骨眼上,也会作此下策。
但谢童鸢那个时候念着一个人,便把这一切全都归责于荆旭。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笑了笑,说:“娘,我理解的,倒是你和爹……爹他是个直肠子,这些年若不是你在旁提醒,爹怕是会得罪不少人,可别为了我的事,坏了你们的感情。”
宋铭愣了愣,笑着说好。
待她走后,宋林薇屏退下人,来到谢童鸢床边,细声细语道:“姐姐,你方才晕倒真真吓坏我了。”
谢童鸢睁开眼,看着面前担忧的女子,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本以为情深似海的姊妹,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她分明没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如果定要牵扯一个人,那便是周允熹,可她对周允熹早已没了感情,宋林薇是知道的。
宋林薇见她呆滞着,握着她的手轻轻安抚,谢童鸢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动了动还是没抽出来,这手很柔软,但当它提着她跃下马车那一刻,又是那么有力量。
宋林薇没有注意到谢童鸢的小动作,靠近道:“阿鸢姐姐,二殿下那边托人带话来了,前些日子他与荆将军交涉,荆将军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这些日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他难堪。”
听见这话,谢童鸢微微睁大了眼,随后反应过来,她与周允熹之间的事只告诉了宋林薇,之前情急之下,她让宋林薇去见周允熹,希望能凭他皇子的身份阻止荆旭娶她,并希望他能够娶她。
如果是以前的谢童鸢,一定会信了此话,可如今她了解荆旭,荆旭断不会与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计较。
宋林薇这么说,既让她加深对荆旭的厌恶,又对周允熹产生不舍。
可……目的是什么?
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想起马车上宋林薇可怖的眼神,谢童鸢发现,她看不懂这个妹妹,原来已早有预示。
“姐姐,”见谢童鸢许久未说话,宋林薇又道,“二殿下说了,只要姐姐同意,他便与你私奔。”
听到这话,谢童鸢想笑。
她虽身在荆府,但多少知道些许。周允熹野心甚大,太子自缢后,他才有机会加入夺嫡之战,为了巩固权力,一方面打压敌派势力,另一方面拉拢权贵,甚至不惜娶了一个又一个权贵的女儿。
现今做出私奔这种事,当今圣上还能绕他?
他断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而她自己,虽然想法简单,也不会做出陷谢府、陷周允熹于不义的事情,当年宋林薇便是吃定她这一点才说的这番话,而当年,她也是当场否决了这个提议的。
现在看来,周允熹既不想娶她,却又想吊着她,谢童鸢都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然而她眼睛顿时亮起来,反手握住宋林薇的手,激动道:“你说的是真的?二殿下当真要与我私奔?”
宋林薇怎么都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当即没缓过神来,愣了许久后才说:“是、是啊。”
见她这般反应,谢童鸢就知道一起生活了四年的妹妹,若不是故意说这话让她不安生,就是与周允熹一起串通来玩弄她。
谢童鸢眸子故意黯淡下去,翻身向内道:“我明日便要出嫁,私奔必然来不及了,若二殿下有心与我在一起,就来截我花轿吧。”
这事儿周允熹有没有跟荆旭说尚且是否定的,抢亲?更是天方夜谭!
既然让她不安生,便也膈应膈应人。
宋林薇张了张嘴没说话,才说要嫁给荆旭,又让二殿下来截花轿,谢童鸢心思单纯,却也不见得清高。
得亏二殿下只是觉得好玩。
“那这事儿我与二殿下去说。”
谢童鸢轻轻嗯了声,便闭上眼睛,她今日太累了,必须好好睡一觉。
宋林薇从房中出来,说与不说二殿下都不会为了她拦截花轿,她又何必为了绝不会发生的事而奔波劳碌呢。
想到这儿,心情便也轻松起来。
同一时间,赤渊侯府。
侯府侍卫正俯在荆旭身边小声呈报情况。
荆旭眸色淡淡看向茶盏中打圈的茶叶,手指轻轻婆娑杯沿。
半晌后,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荆肃,自带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侯爷,”荆肃一哆嗦连忙解释,“女子闺房密探本就接近不得,也许听得不真切,私奔一事……也许只是姊妹俩的玩笑,侯爷不可当真啊。”
荆旭没说话,沉默良久,问道:“是我强求了?”
荆肃从小跟着荆旭,长大后又一起出生入死,为人并非溜须拍马之人,直言道:“是有点。”
自家侯爷二十有六尚未娶妻,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手握重兵,就连皇帝也要看他三分颜色,正是京都最佳良婿人选,京都贵女更是明里暗里争抢。
可他上门说亲的不要,皇子送给他的女人也不要,一开口,便是以交易这种直接粗暴的方式娶妻,试问哪个娇生惯养的贵女能接受?
“侯爷,”荆肃试探着问道,“万一,谢小姐心中有人,侯爷是否还要娶她?”
荆旭沉默着,修长的手指婆娑着另一手腕间,语调微沉,给了一个不似答案的答案。
“我不娶她,还能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