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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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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
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得到短暂的松懈。
班里有个名叫“嘈杂”的按钮立刻被按下。像是消_音_器突然间被撤走,众多纷乱的人声杂音从水底冒上来。
解谨收拾着东西,突然想到叶旭然,不由得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她下午做什么去了,回寝室了没有......”她走出教室。
解谨脑中有种种问题,像一捆麻绳混成一团,致使她心不在焉。因此下楼走到楼梯口转角时,解谨没有看到有人突然冒出来然后大步流星地略过,两个人差一点就撞了个满怀。
幸而解谨及时处理了视网膜传递来的信息并刹住了脚。
解谨抬头一看——挺拔高挑女生,步履端正,黑色短发,瘦到有点形销的味道。背上晃晃悠悠吊着包,但行动利索毫无拖沓之感。
——是叶旭然啊。
“叶旭然!”解谨没经过思考就开口喊住了她。
......等等,黑色短发!?
解谨疑惑地凝固在原地,有一丝丝怀疑叫错了人。
不对啊,看背影就是她绝对没错。
难道叶旭然,她去把头发染回来了!?
大多人的背影都是具有辨识度的。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是身高体态,步履的大小和速度,发型服饰,以及这个人给其他人的感觉——通通都会从背影中乖乖露出端倪。
叶旭然闻声立马停住脚步,一瞬间敛去了所有的匆忙急迫和阴沉脸色。她将表情无间隙切换到万里无云模式,然后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轻快地向解谨走回来几步,同时开口:“嗯?——姐姐你下课啦?”
语气不紧不慢,显不出一丁点急躁或是不耐烦,从中也丝毫看不出刚才她大步流星埋头赶路的影子。
叶旭然剪了黑色短发,配的五官显得更有一分男孩子气,瞧不出任何该属于女生的柔弱感。
“啊?啊。那个,是啊。”解谨看到真是叶旭然,而且是个乖乖听话把头发染回来的叶旭然。于是其大脑突然觉得信息量过载了,语言中枢愉快地在并不存在的一片滋滋声中短路罢工。
艳阳高照。
叶旭然收回游弋的目光,推开久夜网吧的玻璃大门。
“上机前身份证看一下,未成年不给进啊。”柜台里坐着一个体型微胖,化着得体淡妆,面目亲和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低着头刷着抖音,颇有良心地带着耳机。
叶旭然这么一个不良未成年少女被网吧柜台拦下自然是无可厚非。
叶旭然咳嗽一声,在一片烟雾缭绕混沌以及各种尖锐的嘈杂中无奈温和地抬高了声音,开口问:“您好,我是来应聘兼职的。请问一下你们老板在哪?”
那女人艰难地把目光从恶俗短视频里连根拔起,挪到叶旭然身上。她稍微眯着眼看了看就说:“你过来。”
在十分醇厚的烟草气息中叶旭然看出这名妇女就是她要找的老板。
叶旭然微不可见地皱着眉,用食指的指尖推开柜台肮脏的矮门,走到这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身边。
老板娘没把手机锁屏就放在了堆满零食和零食空袋的桌上,于是某音的短视频像个小丑,兀自在那跳着梁。
老板看向叶旭然开口:“我就是老板。你是小炎说的......解旭然吧?”
“老板,我叫叶旭然。”叶旭然说着,脑中倒是联想起小树林里,解谨端着手机录像看清干坏事儿的是她时,脸上那一瞬的错愕失神。
倒不是因为解谨给她印象深,只是解这个姓氏比较罕见而已。
“哦,是是是。你瞧我这记性,”老板从善如流地说着,“小然啊,之前赵炎跟我说的时候没怎么说详细,你现在来了,跟我说说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到我这来看机子。”
叶旭然对于老板娘立马换了给她的那么亲切的称谓有些不适应,不过表现出来的只是表情微微的凝滞而已。她说:“我周末两天可以来,时间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八小时中间不用休。”
老板娘点点头说:“我给你一小时三十块算哈,一个周末四百八。你看可以吧?”
叶旭然有点讶异,这个待遇简直不要太好。
人总是渴望温情的动物,叶旭然亦是如此。仅仅是随意叫了声“小然”,然后给出了难以一求的兼职待遇。叶旭然竟心里真的微微有些酸软,不是装感动。
所以说,工作是人的衣食父母啊。
叶旭然微笑道:“谢谢老板,这样太好了。”
老板娘摆了摆手笑说:“你也别叫我什么老板吧,叫王阿姨就行了。”
叶旭然极有礼数地欠了欠身,开口:“谢谢阿姨,我今天还有课要上,就先走了。”然后她向老板娘递出一张白色便签,“这是我的微信和手机号,您随时找我。”
老板娘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叶旭然拉开玻璃门,抬脚刚要走出,突然迎面奔来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周身还裹挟着滔天的怒意。
他就着叶旭然拉开的门闯了进来。他面色无比阴沉,乌云密布暗无天日,好像网吧里的所有人都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叶旭然不知为何感觉不对,她收回即将迈出去的脚,把门推回去,站在玻璃门下的空调风口那里静静看着。
她凭借自己前些年瞎混的直觉感应到:恐怕要出事儿。
那个中年男子的目光如炬,炯炯地在每个机位上按顺序扫射了一圈,最终死死锁定一个角落。
叶旭然心道肯定要出事啊,这大叔怕是来寻仇的。
只见这大叔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拽起那座位上那个小女孩儿的粉色长发,把人直接拽得站了起来。
女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时间瞳孔收缩,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说,打游戏打得正欢,突然头上的毛被人恶狠狠地薅起来,换谁上这魂儿还能稳稳地在的?
然而这还不够,那男的又一巴掌冲那女孩清清纯纯的稚嫩小脸蛋儿呼了过去。手掌挥得呼呼生风。
——“啪!”
这声音清脆得像个脆萝卜,还极其响亮。
叶旭然淡淡地靠在那,心里有了点数,默不作声地收回刚才男子寻仇的判断。小声自言自语说:“这哪是教育小孩啊,这就是把小孩当仇人泄愤呢。”
眼看着隔岸舐火的人们越聚越多。人人脸上都闪烁着异常兴奋的神采,精神奕奕,宛若等待扑食的饿狼,双眼死死锁着猎物,准备捕捉最有营养的救命良药用以慰藉自己空虚的灵魂。
老板见此情景赶忙起身,推开柜台门就前去相劝。
叶旭然顿时兴味索然,回身打算走出去,倏忽想起解谨那不咸不淡的一句:“我家长逼过我学钢琴。”
叶旭然想象不到解谨那个乖乖女放飞自我,去网吧带上耳机打游戏的样子。但是她知道,解谨的个性绝对是压抑的。是孩子的天性从来得不到释放的那种压抑,像是金丝雀自幼困笼中,却连一丝愤懑都从不敢生出。
不知为何叶旭然抬眼看去就把解谨代入了前方那个正在鬼哭狼嚎的女孩子,于是越发看那男的不顺眼。
叶旭然向他们走过去。
“......不过解谨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涕泪交横的,狼狈。”叶旭然心里想着。
叶旭然想得还真不错。
解谨从小就不太会哭。这个哭,指的就是博取家长同情怜爱的哭。
有的小孩,只要一哭他们的家长就乱了阵脚,丢盔弃甲,答应其要求或是停止训斥甚至减轻责罚。长此以往,孩子就学会了哭这个技能,形成了神奇的条件反射,哭到用时信眼拈来,达到目的得到正向刺激。形成了良性循环不断巩固条件反射。
这就是有仁慈家长的孩子。
但“哭”对于解谨来说反而像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她的父母根本不会施舍任何额外的怜悯,还会变本加厉地惩罚她。
于是长此以往,解谨也就不太能哭得出来了。不仅不哭,连表情都少得可怜,只有淡淡的薄薄的一层藏在那漂亮的皮囊下,到不得不用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取出来别扭地挂上脸。
“叔叔,您能别这么打孩子吗?有点太过了吧。”
在持续不断的鬼哭狼嚎中,叶旭然站到那教育孩子的大叔旁边,放软了声音跟老板一起劝道。
那男的松开死拽着女孩粉色头发的脏手,回头压下眉毛撇着嘴,对着叶旭然嫌恶地打量了一番。他见叶旭然衣冠楚楚干净利落,对他还彬彬有礼,于是乎眼里的嫌恶更胜一筹,满满地晃荡着咕噜咕噜冒出黑色的泡泡,都快从他的眼里溢出来了。
女孩不再呆滞,扭头畏缩地用眼角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叶旭然,然后缩回了目光。
叶旭然一动不动站在那接受着他们友好目光的洗礼,心想:这男的怕是觉得我也是个出来打游戏的叛逆小女孩了......
那男的不干不净地大声冲道:“关你他妈什么事?小屁孩子滚蛋滚一边去,我家里事哪个神经要来管?”口音听不出来是哪里的,反正飙起脏话来很有味道。
叶旭然又细声细气一起劝了几句,发现这完全是对牛弹琴。
眼看着那男的手又要抓上女孩的头发,叶旭然顺手一伸就将那乖顺畏缩的女孩拉离了暴躁大叔的攻击范围。
那男的眼看家暴——唯一体现男人威严和尊严的行动啊——竟然失手,立马进入红血暴走状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对叶旭然用力一搡。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不知爆了句什么。
叶旭然猝不及防,重心不稳向后仰去。
旁边围观吃瓜的群众站得其实很近,向前一步伸手就能扶住叶旭然。但这群人仿佛自己是池鱼幕燕,唯恐碰着叶旭然那春冰虎尾,倏地整整齐齐退散开去。
老板站位不佳,也没办法及时伸出援手。
于是叶旭然的侧腰毫不犹豫地磕到了后面电脑桌的棱角上。慌乱中她的手向后伸想要抓住些什么,不承想右手手心又在旁边锋利的隔离栏上实实在在地剐了过去。
叶旭然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看着那中年男的脸仿佛突然就有了酱一样的颜色,一边老板娘愣在原地,睁大了画着夸张眼线的眼睛,没有动作。
叶旭然用左手摸索到后面的桌子把自己撑起来,突然间就感觉到右手里被什么森凉凉,黏糊糊的液体糊满。
她将右手指在一片尖刺般的麻木中费力地蜷曲。触碰到手心的那触感,像豆腐渣,或者是癞□□的皮。沉重,发胀。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眼前五彩缤纷,亮得她眼痛;耳边好似有雷鸣般的轰响,让她摸不清现状。叶旭然用力扶稳桌子,良久,眩晕稍缓。
“没想到,那么多次打架没输过,劝架倒是给自己劝出伤来了。”叶旭然无奈想到。
放学已经有一小会了。天一点一点黯淡,光线变得不甚明朗。
但解谨还是能在语言中枢短路的情况下,一眼看见叶旭然手里好像握着一条狰狞的猩红色的蛇,它曾嘶嘶地尖叫着往外吐过血。
解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