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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蓝色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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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旧昏迷着……
稍稍恢复了血色的脸,被我擦得干干净净--花了比平时封灵帮我时多20倍的时间。
我坐在冰冷僵硬的四方椅子喘着粗气,虽然是路人甲告诉我这个地方,路人乙帮我背他过来,路人丙帮我请了医生,顺带帮我打了一脸盆水。
总算勉强看到一丝从前的光彩了。
脸是干净了,可是,脸以下的部位怎么办?我可笑地羞红了脸。
下了一个地球那么大的决心之后,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摸摸他身上的衣服,又触点似的紧缩回来,因为我看到他自然闭合着的嘴唇动了动。
他醒了,我知道他醒了。可是他紧锁着眉,紧闭着眼,不看我一眼,也不对我说一个字。我固然希望他跟我说话,却不忍,也不敢开口。
“呼呼,好痛好痛。”我凝视着他浑身的淤伤,试图去想象他的感受。
该死!那个粗暴的男人对他下这么重的手,而我居然还给他那么多奖赏!真是瞎了眼,昏了头了!
“为什么要救我?”他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用一种质问的口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要杀要剐随你便吧,既然我落到你们的手上,怎样残忍的死法我都只有接受了。”
“你在说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事情并不只是表面上看来的单纯的“暴力事件”那么简单。
他看看我,露出一个冷冽凄清的苦笑,低下头默默地思虑着什么。
“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始终把确认他的身份放在首位。
“反正我迟早是死路一条,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任上天将我的生命与灵魂好了。”他莫名其妙地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我的全名是麒箴·狄门·蒙代,你不就是想确认我的身份吗?现在你满意了?”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忽然觉出异样--我根本就不知道五年前遇见的那个男孩的名字,即使现在问清了,也不能证明什么。还有……他怎么知道我想确认他的身份?他又把我当成是谁了?
“知道了我的名字,你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可以去找布朗那没人性的老家伙领取奖赏了,不是吗?”他深邃的目光直射向我,我仿佛看到了他的瞳仁中无底的黑洞。“你刚才给那个人短刀,不就是为了向他传递信号,让他准备好来抓我吗?你不用解释,因为我听见你提到布朗了,你也不必解释,我不会,也没理由恨你,而且,你更不必在乎我的感受,如果,如果你的隐瞒是因为害怕我逃走的话,那就更加不用麻烦了,我根本……连站起来的能力都失去了,即使你不看着我,我也爬不到哪里去。”
“连站起来的能力都失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苦得让揪心。
我的眼窝,开始涨潮。
好像有点明白了。原来是布朗那老家伙要杀他……那一家子人怎么都这么狠啊?我想起跟布桓的见面。
看来他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看戏者”,我如此轻声小心的说话,他竟听见了,可惜,他恰巧听到了勉强能构成他怀疑我的理由的唯一一个词。
“你就这么确定吗?如果告诉你‘我不是’,你会相信我吗?”尴尬的沉默之后,我轻轻碰碰他的肩膀问他。
他不答。
“那么看了这个以后,你会相信吗?”我取出那条深蓝色水晶吊坠手链,在他面前晃晃。尽管用的语气自信满满,心里却在不停地担心他的遗忘。
他将头偏向我,暗淡的目光被瞬间擦亮,然后渐渐地被深蓝色的坠子晃成深蓝。
他笑了。
那是种忧郁得能够将我的整颗心震出胸腔的笑。
但是,至少,他记得我。
“名字。”他说。
“蓝……岚伈儿。”自然,我为我对他的隐瞒而过意不去,但是,我不能违背作为王者所应该遵守的原则,现在的,或未来的。而事实上,这样做的弊处最多也不过是对他在精神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的损害--而且并不是现在。
“那天……”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的失约。“算了,不说这个。”虽然对于这个问题我同样无法诚实作答,但并不迟钝的我在转瞬间定能想出敷衍的台词--而且不只一个。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很自觉地为他解除了找不到话题的尴尬。
“没事。谢谢你。刚才,对不起,误会你了。”真的没事吗?那为什么时不时地咬着牙颤栗几下?原来,他也是爱逞强的。
“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刚才说,抓到你可以找布朗领赏?为什么?”就算我能力再不济,保护他也是自己认为力所能及的事。
“这……”他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我,毕竟,我在他眼里充其量只不过是半个陌生人。“好吧,我告诉你……”
蒙代,这个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在一夜之间破败消亡,人们只是记得格兰布堡曾经贴出布告,声称蒙代家族犯下不可原谅的错,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布告上生搬硬造的罪行曾一度引起对蒙代家族并不了解的人们的激愤,但这一切在蒙代家族的人全都被处以极刑之后,风平浪静。
麒箴,在士兵们闯入,并杀害了他们的大批家奴,甚至他的姐姐之后,在混乱中压下所有的恐惧与悲痛,冷静地将身边刚刚死去的人的鲜血涂抹到自己身上,藉装死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幸运的逃离并不等于苦难的过去,空有一副美丽的容颜和高雅的艺术爱好,却无法找到一份既不太累,又能够让他充分地施展自己的才华的工作,贫困始终困扰着他,为了生活,什么低贱的事他都做过了:车夫、码头工、擦鞋工、清洁工、建筑工,但自小娇生惯养的他在灾难降临之后,在饥饿与寒冷中迅速地消瘦,甚至始终拜托不了疾病的侵扰,那些辛苦的体力劳动,他弱不禁风的身子无疑是难以承受的。
愈加困难的生活中,他曾被当成女人,被送进“胭脂楼”,受尽男人们的屈辱;他曾沦为乞儿,跪坐在冰冷的街角,受尽路人们的讥笑;他曾当上小偷,穿梭人群与监狱中,受尽人们的辱骂与官兵的毒打。
“我做了这么多出卖自尊与人格的事,你会看不起我吧?”他苦笑着,眉间笼着深深的哀伤。
原来我心目中灿烂的阳光,早已陷入远远甚于我的黑暗中。
泪终于无可节制的串串掉落,而它,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我右手的食指在他的鼻梁上来回地滑动着,我想抚平那坑坑洼洼的苦痛,“布朗他为什么叫这么做?你告诉我,我会帮你们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你吗?”他浅笑着看我,我知道他并没有相信我,但他还是说了。“具体的,我并不知道,我只记得,士兵们闯入的时候,好像说着什么‘给小堡主带来苦难的家族,我们要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小堡主?!
“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我想起那朵深蓝色的花,和他还没有告诉我的关于它们的传说。
“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后的第十天。”
那一天,印在我脑海中的程度决不比他浅。就是那一天,母亲宣布,将我囚禁起来,我从此失去了自由,陷入了黑暗,那时的我,就入世界末日降临一般地绝望。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本不该无缘无故地牵扯起我来,但“小堡主”这个称呼不能不引着我将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
那日的蓝基山顶,那朵诡异的深蓝色花,那种严肃凝重的神情,那十天后同时发生在彼此身上的灾难。
细细想来,布朗家儿女众多,一般不称什么小堡主,而他若是为别人效力,除了为女王,就是为母亲了。女王……且不说她没有儿女,即便是有,也不可能被称呼为“小堡主”!难道……是因为我的关系?是因为我碰了那多蓝色的花,所以……可是除了囚禁,我并没有遭受到什么特别的伤害,况且,即使是在我被囚禁的日子里,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你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吗?”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我意外地发现他正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我。
他会不会也猜到了什么?我几乎已经认定这沉重的苦难是我带给他的了,深深地内疚从我的心里蔓延开来,然后肆无忌惮焚烧着我的血液,撕扯着我的神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我……
“没有了。”布朗做事从来不会顾着死者是否能死得瞑目。
“布朗他知道你没死吗?”我尽量将话题从事情发生的原因上扯开。
“这个……我不清楚。”
对不起,麒箴,是我,在无意中改变了你的命运,我不敢承认,不肯坦白,因为我害怕你恨我,远离我。但是,我绝对会替你查清真相,你们是受了冤屈的,我便一定会还你们清白,为你们报仇!不管,造成这一切的是谁。布朗,母亲,或是其他的人,我都不会宽恕他们!母亲?即使是母亲我也不会宽恕吗?我真的会这么做吗?倘若真的是母亲……我……如果正如我所想,这与那朵深蓝色花的传说有关的话,那造成悲剧的,不就是我吗?若是那样,我也同样不会宽恕自己吗?
不管怎么样,麒箴,你该彻底地从这深蓝色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了。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你的生活,我负责,你的家仇,同样由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