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与少年与杏》顾栀朽

1、第 1 章

　　“滴嗒滴嗒……”
　　水……
　　“滴嗒滴嗒……”
　　吃力地抿了抿冰冷的嘴唇，羽生南晚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没有光亮，一片漆黑。
　　他躺在不算平坦的湿地里，张嘴又默然，周身环绕着水滴声。
　　［啊哈，听起来像是一个喜水的妖怪洞穴，倒也还算幸运。真是不知道还有多久我才能结束这种无聊且烦躁、没有丝毫乐趣的生活。］
　　他闭着眼，很平静地想。
　　手指微颤，从僵硬变得柔软，少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摊开的手掌慢慢聚拢，有光点在黑暗中闪烁。
　　“簌”一团光球在少年白皙近乎透明手中成型，随即像是有生命地飘浮在他身前，尽职尽业地为他驱散黑暗。
　　这个洞很大，羽生南晚漫无目地走着。除了水滴只有他的脚步声在洞中回响着。
　　“咕咕”在寂静中少年的肚子叫了一声，“啊，我饿了。”
　　少年小小地决定着那就快点回去吧，也许还能赶上放学。
　　加快了步伐。
　　#
　　少年自黑暗中踏出，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下，天际是傍晚的晚霞，夕阳余晖橘色又不刺眼的光芒温柔且眷恋地落在他银白色的发梢上，穿着白衬衫单薄的肩上，混着光球消散而成的星星点点，浑身显得晶莹且透亮，就像是隆冬时森林深处无人踏足过的纯白的雪，耀眼极了。
　　昂头望着昏黄的天空，少年过长的刘海下那双大海般烟蓝色的眸暗沉了沉。
　　“啧。”
　　夕阳正好，逢魔时刻。
　　少年抬起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闭眼又睁开。向前走了走，他开始打量着这一次醒来后的莫名其妙被出现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高大又伟岸的树木，树枝肆意，丝缕光亮穿过了层层叠叠叶子的缝隙落在地上的石上草上和枯叶间。
　　树林呈包围状地将少年身后的洞穴围得滴水不漏。
　　［麻烦，这是哪跟哪啊。］
　　少年因为眼睛无法确认自身具体位置，所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秘密武器――
　　手机。
　　正当他扒拉开地图，准备找回家路线时，地面微微震动了。
　　少年清浅的眉眼皱了起来，他抬头。
　　正对上一双有他拳头大的梨黄色眼睛，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
　　瞬间冰雪从少年脚下蔓延，凝结冻住来者下半身。
　　他后退几步，看着这个蠢笨的妖怪。
　　“送我回去，给你解冻。”
　　妖怪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好看的人类可以操纵冰雪将自己冻住，但是它很想和他玩，所以刚刚出去为他捉来了三条河鱼。
　　“你和我一起玩呀，我把好吃的鱼给你。”妖怪把双手里拎着的鱼递到少年面前，邀功似的朝他笑得灿烂，连眼眸都弯了弯。
　　“……”羽生南晚垂眸看着眼前的鱼，新鲜的很，沾着水珠还在挣扎。
　　见他不接也不说话，妖怪把手朝前拱了拱，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长得好看身上又好闻，和我一起玩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少年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巨大笨拙向他释放善意的妖怪，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思绪万千，末了，他笑：“好。”
　　“明天我会来找你，今天太晚了，就先送我回去吧。”少年语气放缓，他微微侧头，随手挥了挥冰雪消融。
　　妖怪看着他，认真思考着少年是不是在骗它，最后它得出结论不像是假的。
　　它转过了身趴下，毫无防备地把背部留给少年让他上来。羽生南晚坐在妖怪温软的背脊上，只觉得这大妖怪真是傻得可爱。
　　妖怪速度很快，它带着少年在树林中穿行，风夹杂着叶掠过，俏皮地卷起少年的发与衣摆，意气风发。
　　#山道旁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回到镇子上。”妖怪在树林的尽头停了下来，俯身。
　　“告诉我你的名字。”羽生南晚自妖怪身上下来，站立在妖怪面前看着它的眼睛认真询问道。
　　“啊，名字？”妖怪抬起爪子挠了挠头，很是不解地回看着少年朝它递出的手。
　　少年微笑着，烟蓝色的眸光亮起来细碎着闪，他耐心解释：“这是标记，明天我好再来找你呀。”
　　妖怪了然地低头伸出舌头舔舐在少年掌心，粗砺却糯糯的触感，含糊不清：“我的名字是，裕。”
　　少年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裕的大脑袋瓜：“乖，我叫南晚。”
　　裕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少年柔软的手，“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的。”
　　“明天见。”少年转身挥手，踏上回家的路。
　　#
　　“簌簌。”
　　靠着超出常人的灵敏听力，羽生南晚从风中捕捉到了，极速地穿行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这时候还有人上山？］
　　少年藏在刘海下的眸戒备的微眯，侧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暂停了脚步立于道旁，少年身倾人如玉。
　　等了一会儿，他看见从山道旁的茂密草丛中飞扑出一个人影跌倒趴在路上――
　　“啊！”
　　［哦呀，听见不知名的人影先生惨叫了。］判断来者身无妖气或怨气没有威胁后，少年悠哉悠哉，充满恶趣味地暗自想着。
　　地上背朝天侧头的少年，有着一头浅茶色的发，像是梧桐叶干枯后最后的温柔，他穿着南晚一样的制服白色衬衫，瘦削单薄的身。
　　他慌张地用手撑地爬起身，回头看他跌出的方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死命追赶他，现在却又毫无动静，他微抖紧张极了，似乎完全没发现身侧还站着一个如他一般大的少年。
　　［这股被隐隐压制似有似无的强大妖气，暗暗夹杂着冰雪的气息……啊，听闻……莫非是前阵子的那位？］
　　追赶夏目贵志而来的妖怪暗暗心惊，浅藏暗处不敢现身。
　　它透过叶尖的间隙看着那位银发少年，隐隐约约并不真切，它越看越觉得没错，和传闻一般无二，它当即便决定遁走明日再继续，绝对不能得罪这位大人物。
　　紧盯着丛林好一会无响应，认为自己已经跑到安全地带妖怪已经走了的浅茶发色少年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放下心来，他转身面向山道路。
　　“吓！”
　　夏目贵志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穿着一样制服站了有一会儿的银发少年，像是突然发现有人在那，然后又觉得刚刚自己行为被他人看见又让人觉得奇怪了，他微窘，连连摆手：“啊呃…这位同学，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山上呀，快回去吧，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羽生南晚稍稍挑眉，眼前少年和发色一样的眼眸里写满心虚，他清冷道：“这位急忙跑上山来还摔了一跤的同学，你不也是吗。”
　　言下之意是他目睹了全程，并正说自己言行不一，听得大明白的夏目贵志耳尖上开始泛红，他庆幸微长的鬓发可以恰好遮挡住这点小尴尬：“啊，我…我正准备……去山上…去…找我的猫。对，是这样的没错。”
　　少年结结巴巴地说着拙劣的借口，最后还小声地自我肯定着。
　　“我从山上下来没有看见猫，你可以不必再上去一趟了。”羽生南晚没有拆穿对面少年一看就很假的谎言，他湛蓝如海的眸与少年浅茶色的对视着继续说：“我们一起回镇子上吧，路上再找找。”
　　［明显是被一只妖怪追赶躲上山来的，刚刚那股带着敌意的妖气让人不在意都难。先前听见响动时妖气混杂在森林各处无法精确判别，敌意也因距离太远而感觉微妙……唉，看来要再迟一会了，和他一起下山，送他好好回家吧。］
　　“欸？”没想到就轻而易举得到信任的夏目贵志呆愣着，随后忙不迭地说好。羽生面无表情看着愣神的少年，迈腿：“走了。”
　　“啊啊、好的！我的名字是夏目贵志。”拥有着一头浅茶发色的少年羞涩地抿嘴笑着，他侧头看向身旁银发少年微冷的精致侧脸，只觉外冷内热是个好人。
　　“羽生南晚。”银发少年没有转头，像是没发觉来自身边的视线一样目视着前方。
　　［原来他就是学校里被女生盛传的“雪之少年”啊……］
　　夏目贵志听见了对方的名字以后暗暗想着，并默默赞同。
　　两人并肩走着，沉默却闲适。
　　#
　　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羽生南晚的嘴角微抽：“夏目君，前面那只肥猫，是你的吗？”
　　闻言，夏目看着远处道旁有一座神龛，而他家猫咪老师正在和中级妖怪们喝酒，看样子还喝了不少醉醉晕晕摇头晃脑的。
　　“老师！你怎么又偷偷跑上山来喝酒了？”夏目快步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在中级妖怪间的猫咪老师。
　　“是夏目大人！”“夏目大人！”背对着夏目两人的中级妖怪们转身惊喜喊到。
　　“夏目！没有酒的猫生是不完整的。”娘口三三用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抱着一盏盛满香味诱人的琥珀色液体的酒杯，透过脸上的白毛都能看见底下的酡红。
　　“天底下没有这样吃白饭的保镖了啦！”夏目一拳揍上娘口三三的头顶，“我刚刚可是差点被妖怪……”
　　他话没说完，当某个特殊词语一从口中发出音时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动消音了，抱着猫机械地转身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安静站立在树旁目光一直看着他的银发少年。
　　夏目觉得自己仿佛被冻住了，刚刚才认识的这个少年先是目睹他被妖怪追赶着狼狈躲藏，现在又把他对着猫自言自语的样子尽收眼底，而且还说出了一个听起来像是中二一样的词语“妖怪”。
　　［他会怎么看待我呢，他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一个怪人，然后像之前所有在开始对我释放出善意最后发现我有不对劲的人一样就此远离我了呢……］
　　夏目不由得发散着思维，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可能性，就连抱着猫咪老师的手都紧了紧，像是在等待银发少年最后的宣判，整个人都紧张极了。
　　夏目盯着那个站在树荫底下的人微微有些呆了，似乎是直到这时才发现银发少年所拥有的惊人美丽。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懒懒斜斜地落在他的银白色发梢上，他的俏丽眉眼上，他噙着一抹淡笑的唇角上，和少年格外瘦削的肩上。他大海般深邃的眼眸一直凝望着自己，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一时间，夏目竟不知道对那个站在昏暗与晚霞的交接处并耐心等待自己的银发少年解释些什么。
　　［因为只要和我相处久了，这些与妖怪相关的非常人所能理解的奇怪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这次能解释清楚，那下次，下下次呢？或许是像从前收养我的亲戚说的一样，靠近我只会变得不幸。］
　　［那么还是让羽生君认为我是一个怪人就此远离我吧，毕竟我刚刚被那只妖怪追逐时羽生君也在旁边，如果被那个大妖怪记住气味的话那可就麻烦了…还是不要和我再有牵连了好。］
　　夏目短短几秒内在脑海里想了很多最坏的打算，就在他准备开口和银发少年就此告别之时，怀里的娘口三三比他先一步对羽生南晚说道：“小鬼，你身上的气息很奇怪啊。”
　　“欸？”夏目听见娘口三三的话以后愣住了，连忙追问：“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对面的银发少年在娘口三三话音刚落时就变得脸色微妙了起来。羽生南晚深感有趣地勾起一抹微笑：“那么依会说话的猫咪老师之见，我身上的气味是怎么个奇怪法？”
　　娘口三三从夏目的手里跳了下来，踩着醉猫步扭到了羽生南晚脚下，然后“嘭”的一声变成了斑的原型把银发少年扑倒在地，“你这小鬼浑身上下除了人类的香味以外还夹着大妖怪的气息，两者结合起来比普通人香得要命，哪怕被你有意隐藏了一些，对本大爷的鼻子而言也还是很明显啊，就算你不是妖怪也必定与妖怪长时间接触才会染得身上全是一股子大妖怪味道。你是不是特意接近那个傻瓜，然后好来抢友人帐的？”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被压制在巨大白色妖兽身下的银发少年躺在草地上忽然笑出了声，“友人帐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你们真的很有趣啊。”
　　少年碎玉般的声音未落，斑就像是察觉到什么纵身一跃而起，瞬间远离了地上的银发少年。只见它原来停留的位置上赫然到处覆盖着巨大的冰晶，而羽生南晚就躺在一片洁白透着底下绿意盎然的冰封中，像是勾人心魄的魅妖一样，笑得让人几乎晃了神。
　　“没错哦，猫咪老师说对了呢。我不是人，可我同样也不是妖怪。”银发少年挥散了所有冰晶然后优雅从容地重新站立，像是刚刚那些都没出现过一样。
　　“初次见面，我是羽生南晚，是一名半妖。”
　　抱着与夏目贵志刚刚想让对方远离自己的想法一样，羽生南晚在娘口三三指出了自己的奇怪之处后干脆顺水推舟地佯装攻击了它。
　　［我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还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攻击性，想着也许这样会让那个才微微涉足这危险的里世界的浅茶色少年能远离我这个早已深陷其中的黑暗之人了吧。］
　　羽生南晚低垂着眼帘，苦涩又落寞地暗自想着。
　　［像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不适合和普通人交朋友呢。］
　　夏目贵志从对方说出猫咪老师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震惊，持续保持着这一状态看着银发少年和娘口三三一来一回地对峙了一番，直到他听见银发少年亲口说出他是一名半妖时才如梦初醒。
　　“羽生君，这一路走来，你一定很辛苦吧。”拥有着浅茶发色的如奶杏一般的温柔少年颤抖着声音，“身为一名半妖，既无法被人类社会所容纳，也无法融进妖怪的世界里，一直游走在黑白边缘的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今天……”
　　闻言，银发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正说话的浅茶发色少年，原本湛蓝如海的眼眸此刻变得有些迷蒙，好似心里的水雾在这一瞬间都涌上了眼眸中一样。
　　于是，夏目贵志可以清楚地从他这里看见银发少年微微泛红的眼尾和鼻尖，这抹艳丽的红色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他好像把对方给惹哭了啊，夏目苦恼着，心中又溢满了奶味的杏仁香味。
　　“夏目君…我…我很危险哦，你真的要如此温柔地靠近我吗……”羽生南晚扑朔着眼，睫毛翻飞如蝶，向夏目贵志确认些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认为如果能和你成为朋友是一件很棒的事，羽生君，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世界上一定有人在爱你，如果现在没有那将来也一定会有。”浅茶发色的少年微微笑着说，他向着银发少年的方向走着，直到了一个两人间很近的亲密距离，如杏一般的温柔少年抬手拥抱了那个如雪一般的寂寞少年。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接受我，谢谢你愿意和我做朋友，谢谢你愿意走向我，谢谢你愿意拥抱我。］
　　羽生南晚莫不高兴地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任凭珍珠从眼尾滑落洇染了对方的白衬衫，然后他也抬手回抱了浅茶发色少年，闻着对方身上奶杏的香甜味。
　　斑浮在天空中，看着底下两个已经抱在一起的少年们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俯身下冲又变回了肥猫的模样，轻巧地落在了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的中级妖怪们身边。
　　“来，我们继续喝酒喵！”用一只小肉爪高举着酒盏，另一只拍了拍中级妖怪，“我还能喝！”
　　“猫咪老师！”夏目从不远处传来了喝声，试图叫醒这只醉猫。
　　天际的落阳已经渐渐低沉，黄昏时刻的霞光漫天不知不觉也散去了，天色暗淡，但少年的心不会再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