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夜雪书帷

5、慈善家

　　谢一斐的确从不接任何个人代言，尽管他长了一张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脸。这也是阮鸣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对方的原因。

　　岁光的老板曾为了此事劝说过谢一斐不下一百次，被谢一斐用千篇一律的回答堵了回去：我只想好好打比赛。

　　你看人家小阮，比赛代言两不误啊！就几个小时的事，站在那给人拍就行了，你怎么能不把钱当钱呢！

　　谢一斐：我不是很需要这种东西。

　　老板痛心疾首，忍了又忍，还是把那句“可是我们缺啊”忍了回去。

　　老板和赛区里其他队伍的老板不太一样。虽说战队老板人均富二代，但他们的老板比较倒霉，不算特别有钱。用老板自己的说法，他“全身上下的身家不超过十位数”，在圈子里属于垫底水平。
　　这游戏刚开始举办世界赛的时候老板就着手准备起组建战队。第二年时战队建起来了，还有模有样的——虽说最后连季后赛都没进成。第三年的时候，游戏忽然间爆火，外部资金大量注入，不少人都盯着这块肥肉看。据老板说，当时起码有十几个人和他谈收购的事项。

　　恰逢那时老板生意上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银行天天打着电话要钱。老板无数次动过要卖掉俱乐部的心思，但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

　　那是阮鸣刚开始打职业的第一个赛季，在此之前的半年时间，他都坐在替补席上。
　　那段时间他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老板把俱乐部卖了，新老板看不上他不让他继续首发。毕竟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

　　转会期过半的时候，老板叫了所有人过来，说要开个简会。
　　会上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是真想把这个俱乐部好好做下去。

　　阮鸣当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座位上，脸色惨白。

　　老板见状，一下就笑了。

　　紧张什么？他说。又没说要卖了你们。
　　我是想说——所以，这个赛季，我们有新成员要加入了。

　　时至今日，阮鸣依然很感谢他曾经的老板。
　　感谢最初的一起坚持，也感谢他最后的放手。

　　联赛第三年开始时的岁光是所有队伍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没成绩、没名气，就连最基本的钱都没有，穷到后来连赛事方买的“出局最快的职业选手”热搜，老板都要亲自找营销号下场，发点阮鸣的精修照蹭热度。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愿意加入他们这支七拼八凑的破烂队伍，阮鸣觉得不可思议。

　　他向队里的指挥大哥打听，是谁要来啊？

　　不认识。大哥说。
　　但听说是个帅哥。

　　阮鸣：？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忽然就来劲了：真的假的，电竞宅男还有帅哥？

　　你这什么刻板印象？你自己不是？

　　阮鸣很自恋：我嘛……也就比普通人好看一点点。

　　大哥无语。
　　不跟你来虚的，人真长挺帅，你看了就知道了。他说。但其实主要问题不是这个，主要是这个人吧，他……

　　有点菜？

　　大哥：？
　　菜不菜我不知道，不过听说的确是别的队伍不太要的那种。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阮鸣：……
　　阮鸣：那咱们为什么要啊，因为真买不到人了？我们岁光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大哥摆摆手：不是，你听我说。说实话，我也觉得挺离奇的。
　　这个人，他吧……听说是，不要工资。

　　阮鸣当时就震撼了。

　　阮鸣这个人，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百分百是个财迷。他太喜欢钱了，以至于有段时间里，每天都做梦梦到自己暴富。

　　不过阮鸣觉得这没什么。爱财之心人皆有之。
　　至于新队员……那他可能不是人吧。

　　阮鸣震惊之余不忘追问：谁啊，这么夸张？是来打比赛还是来做慈善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怀疑起对方到底是得有多菜，才倒贴上他们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俱乐部。

　　不……就算再菜也不能倒贴吧，工地上搬个砖一天都还有几百块呢。

　　大哥：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人家也是有合同的！只是我听说，我听说啊，人家签合同前发话了，说听说队伍有困难，自己的工资可以不急着付，等合同结束再给也没关系。

　　阮鸣还是不理解：那他钱从哪里来啊？他不吃饭的吗？

　　后来，事实证明，阮鸣和大哥还是太过天真。因为谢一斐来的那天，坐着一辆……本地8888号牌的车，下车的时候还有两个人帮忙拿行李。

　　阮鸣和大哥假模假样地在大厅一楼欢迎——实则是去八卦——正好听见他们的新队友礼貌地拒绝司机帮他把行李送到楼上的提议。
　　他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一边偷偷从大哥背后探出头来，想看看“帅哥”到底长什么样。

　　“帅哥”和司机解释完后，又低头打起了电话。阮鸣探头出去时，对方刚好抬起头来，视线碰了个正着。

　　他的慈善家新队友一手拿着手机，视线轻轻一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眯了眯眼。

　　然后阮鸣就在原地发了整整十秒钟的呆。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就像是心脏跳空一拍，又像是被高高抛起又落下。

　　十秒钟后，阮鸣终于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这个行为有多奇怪。再一回神，又发现对方的脸色竟然不怎么好看。

　　完了。他想。
　　我是不是表现得太不要脸了。

　　阮鸣心里一慌，掉头就跑。

　　也因此错过了谢一斐接下来不解的眼神。
　　据谢一斐后来说，他以为是自己表情太凶，吓到了他。而他当时只是在和父亲打电话、心情不佳而已。

　　大哥被甩在后面，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哎，阮鸣你等等，你跑什么跑？

　　阮鸣遥遥丢下一句：我上楼喝杯水！

　　大哥：？
　　大哥本能地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以他对阮鸣的了解，这位是……害羞了。

　　或许阮鸣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安安静静、有些腼腆的男生，但他本人绝对和“腼腆”这两个字沾不上边。

　　只要哪里发生了点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冲过去凑热闹。和陌生人交谈起来也毫不怯色，第一次和大哥见面时就开口叫他“大哥”。大哥听说他当初还是一个人来和经理谈的合同，父母没有插手其中半点。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没有说会因为见到新队友就不好意思的道理。

　　但大哥是血统纯正的直男。从阮鸣和谢一斐第一次见面到最后分手，他都没往“同性恋”这三个字上想过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