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明月出生那晚,天上的月亮明亮得异常,整个村子都被撒了一层银粉,不用开灯都能看清十米外的人。
那时候村里有个大学生,叫阳哥,春节放假回来,明月的父母专门让他给他们新生的女儿起个名字。
大学生是个没有任何浪漫细胞的理工男,推辞不下,他看了看那明晃晃的月,说,那就叫女娃明月吧。
村里的小孩大都不上进,以学习为耻,以逃课为荣,小学初中待村里的破学校,混水摸鱼,拿了个毕业证就去打工。
明月不一样,明月厉害了,小升初考了个全县第五,上了县城里最好的初中。
村里的男生嘲笑她:“你个女的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在家里带孩子,给男人扫地做饭?”
明月不说话,她打电话给那个给她取了名字的大学生——那时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明月问:“阳哥,女人是不是没有选择?”
阳哥说:“他放屁。”
“阳哥,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生孩子?我也不想生,可是他们都说我不懂事,说我现在不想生,以后肯定要生。”
阳哥说:“明月,你得从那个地方逃出来。”
明月说:“阳哥,我考了县里的初中了。”
阳哥说:“还不够。”
明月的爸妈爱她,村里人劝他们再生个带把的,女孩学习没后劲,现在学习好,初中就不行了。
明月爸妈不为所动:“我们生她又不是为了让她考清华。”
村里人又劝:“家里没个继承香火的不行,会败的。”
明月爸妈指着墙上的大红字说:“生男生女都一样。”
明月爸妈给明月吃得好,明月发育得早,初中的男生最为恶毒,弹着明月的内衣带,嘲笑她的胸脯像只母猪。
明月每个星期回一次家,周五放学的时候,那些男生围着她,大笑着,用最难听的方言辱骂她。
明月抬头,好像看到一个身影,她以为自己被气得眼花了。
阳哥冲过来,把那些男生打了一顿,说:“我是她哥。”
被打是件丢脸的事,那些男生耷拉着脸皮,没敢告状。
明月问:“阳哥,你怎么回来了。”
阳哥学会了抽烟,他吐了一口烟雾:“项目出问题了,辞职了。”也不顾明月听不听得懂。他烦得很,自己三个多月的劳动成果被全盘推翻,换谁都气。
烟雾呛得明月嗓子疼,不由自主咳嗽了两声。
阳哥瞥了一眼明月,把烟掐了。
明月一向讨厌别人抽烟,但是看着阳哥嘴角边没散去的白烟,她心里痒痒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反正不是厌恶。
阳哥在老家待了两个月,偶尔给不能出校门的明月带点吃的,特意送到教室里,仰着头看那些被他修理过的男生,吓得后者看见他就跑厕所避难。
同桌对明月说:“你哥真帅。”
明月没有特别开心,她不想让阳哥当她哥。
阳哥养精蓄锐,精力恢复得差不多,准备去再找工作,他最后一次去给明月送吃的,故意放大了声音说:“妹,有人欺负你了跟哥说,虽然不能马上给你教训他们,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同桌说:“明月,你哥像你男朋友。”
明月把阳哥送来的大半零食都给了同桌。
明月又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她问阳哥:“够了吗?”
阳哥过了好半天才回的短信,明月的诺基亚被她捂得都是水:“明月,还不够,你能走得比我远。”
高中的明月越发亭亭玉立,有点微胖,父母的关爱让她自信而温和,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明月情书一个月期收了五六封。
明月问阳哥:“早恋是不是不好?”
阳哥回得很快:“你有喜欢的人了?”
明月心脏要跳出来,她磨磨蹭蹭,过了一整天才回:“嗯。”
阳哥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恋爱导师,问了好几个关系好的女性朋友,才斟酌着回:“明月,爱情没有早晚,不过真的爱情是使人上进的,假的爱情是使人堕落的,因为喜欢,所以想让自己配得上他。”阳哥发送了之后,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擦了好几分钟,担心自己的回答不能让明月满意。
明月眼睛亮亮的,她说:“好。”
明月高考完最后一科,阳哥和她爸妈一起来接她,明哥高高的,向她招手。
填志愿的时候,明月问阳哥:“你会一直在那个城市工作吗?”
阳哥换了三座城市工作,他在现在的这座城市工作得最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对这句话深有心得。他很喜欢这个城市:“你来吗?”
明月说:“我想来。”
明月的六个志愿全填了那个城市,父母看着她的志愿表,相视看了好久,眼神里都是一言难尽。
那晚上明月爸喝了很多酒,明月妈没向往常一样阻止他。
明月收到了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她高兴得跳起来,马上给阳哥打了电话。
明月爸妈看她的嘴角快咧到耳朵了,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
大学报道那天,阳哥来火车站接她,走完了程序,一个同系的学姐带她参观校园,阳哥工作没做完,就和她告了别。
学姐问:“你男朋友好像比你大很多?”
明月一愣,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学姐“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明月觉得听起来不大舒服。
新生入学一个月,校学生会开始招干部,他们看了眼明月的资料,眼神交换得有点奇怪,明月更不舒服了。
学生会长说:“我们学生会对成员的品性是有要求的……”
明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以为只是公式化的语言,她不明所以地“哦哦”两声,在窃窃私语中离开了面试教室。
明月总觉得刚开学的时候玩得很好的同学或舍友都渐渐和她疏远了,上课也不帮她占座,舍友总回避她的眼神,只说忘了。
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格格不入。
后来学生会的入选名单出来了,没有她。
明月变得烦躁,在餐厅打工的时候没忍住,和客人吵了架。
她像一叶孤零零的舟,在陌生的城市迷茫无助。
阳哥约她出来吃饭,她也没有了兴趣,一个人窝在被窝里,愈发沉默寡言,学习也落了许多。
那天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上铺的床架高,两个舍友聊着天回来,没发现她在床上。
“那个宋明月最近怎么没和包养她的那个男的一起出去?”
“不知道,被抛弃了吧哈哈哈哈。”
明月坐了起来,看向那两个哈哈大笑的舍友。
两个舍友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手足无措。
明月一言不发,她下了床,换好衣服,拿了书,出了宿舍门,然后把门轻轻地掩上。
两个舍友受了惊吓,即使明月走了,也没好久没出声。
“操。”一个舍友骂,“不就是个被包养的碧池吗,拽什么拽。”
另一个舍友欲言又止,她犹豫地看了同伴一眼,没有说话。
明月是个坚强的女孩,莫名其妙的孤立让她不知所措,真相明了时,反而浑身轻松了起来。
阳哥给明月找了家教的活儿,明月细心温柔,竟然让那孩子的家长推荐了好几个邻居家的孩子来让她教,明月有了收入,在外面租了房子,把自己在宿舍的东西搬了个空。
大三的时候导师找了明月,给她看了手机里的照片,是前不久明月和阳哥在游乐园一起玩的合照。
明月不会因为别人的谗言诽语而改变她的生活状态,清者自清。
导师是个老气横秋的男人,思想腐朽,在办公室痛骂明月不知羞耻。
明月却心如止水,等他骂完了,才说:“这个是我同村的哥哥,您可以把照片给我父母看,问他们是不是真的。”
晚上的时候,明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月儿啊,那个照片……
“你是真的和阿阳在谈恋爱吗?”
明月说:“没有。”
妈妈沉默了半晌,还是选择相信她:“好,好,我刚和你老师说了,这确实是我们村的男娃,说你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又都是能学习的娃,所以关系更好一些……”妈妈停顿了一会儿,又喃喃:“没谈就好,没谈就好……”
“妈妈,我虽然没和阳哥谈恋爱,但是……”明月脑袋发热,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会产生什么后果,她说,“但是我确实喜欢阳哥。”
导师知道自己骂错了,可是拉不下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明月妈妈恍惚了好久,看丈夫喝酒的时候不仅没阻止,竟然还一起喝了起来。
明月爸的烟一根接一根,屋子里都是白色的烟雾。
明月爸给阳哥打了个电话,阳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他问:“宋叔,怎么了?”
明月爸拿阳哥的父母做垫:“阳子,你这都三十几了,还不成家啊?你爹娘的在天之灵要急死喽。”
阳哥觉得有点奇怪,他感觉明月父母不应该是喜欢管这种事的人,但他还是礼貌地回答:“这不是没找到喜欢的吗,找到了自然会结的。叔叔,时代不同了,现在年轻人不结婚的多得是。”
明月爸问:“你没有喜欢的女娃?”
“是啊,以前谈了两个,总是觉得合不到一起。”
“那你觉得我家明月怎么样?”明月爸话说出口就后悔了。
阳哥愣了好久,旋即严肃地说:“叔叔,我知道您比较希望明月嫁个熟悉点的人家,但是我都快四十了,怎么也不能害了明月啊。”
阳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月爸好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是,是,”明月爸笑了,“是我老糊涂了。”
阳哥挂了电话,不明所以。
他脑海里浮现出明月的脸,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和明月有这种联系,他看着明月长大的,怎么说有这种心思都很奇怪。
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的相机照片几乎都是他和明月的合照,他魔怔了似的放大照片,让明月的脸占满手机屏幕。
阳哥愣愣地看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的大脑像几百年没通网了一般,每次想到明月,都是想到那个小小的小女孩,被他抱起来,在他的脸上亲一口,高高兴兴地叫他阳哥。
阳哥摩挲着屏幕上的明月,原来那个小女娃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打开微信聊天记录,除了工作群,明月是他唯一的置顶联系人。
阳哥回过神来,骂了自己一声畜生,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个星期后就是元旦,阳哥早就和明月约好了要去广场看烟花跨年,他现在开始后悔了。
阳哥想找个借口毁约,没想出来,干脆直接开电脑,想打局游戏冷静一下。
等开机的时候,阳哥无意间瞄到电脑桌上的礼品盒,是他要送给明月的元旦礼物。礼品盒旁边是一个小猪笔筒,非常可爱,是明月送的,说他是猪脑袋,又幼稚,适合这个。
阳哥的反击是一个单机游戏的附加副本,难度非常高,他说明月要是能过关他叫明月爸爸。后来明月绞尽脑汁过不了,还是阳哥去她的出租屋帮她打通关的。
他越想越慌,赶紧登陆游戏,打开好友界面想组队,好友界面是按亲密度排的,明月的账号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位。
明月总是听到他玩什么,就跟着一起玩,每个游戏都玩得菜得一批,却倔强地一直坚持下去,阳哥总是笑她菜,然后带着在副本里她躺赢。
阳哥骂了句脏话,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又想,似乎知道了为什么明月爸那么突兀地问这个问题。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是明月的信息,阳哥点开,是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明月总是乐于向他分享,似乎很多事情都想和他说。
阳哥没敢回,他脑子乱糟糟,嗡嗡作响。
他的衣服都是明月帮挑的,明月总是嘲笑他的穿衣品味过于直男,然后拉着他去商场买衣服,但从不会向他的前女友一样“顺便”要求他帮对方的衣服结账。
明月总是和他亲近,却又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让他发觉自己的心意。
他们之间有着近二十年的年龄差,却如同龄人一般三观相近,毫无代沟。
阳哥最后还是没毁约,不知道是他没找到借口,还是根本不想找。
阳哥去明月租的房子楼下等她。
为了跨年的时候不困,明月八点睡了一觉,一睡睡到了十一点多,要不是阳哥的电话,她估计还在睡。
明月拉起阳哥的手向前走,一如往常。阳哥却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隔着厚重的大衣,阳哥看见明月肩膀一抖。
她讪讪地缩回手,没敢回头。
两人坐上阳哥的车,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又堵着车,阳哥心里也堵着事,他烦躁地打了一下方向盘,低声骂了一句:“操,早知道坐地铁了。”
明月看向窗外,突然听见阳哥叫她:“明月。”
明月下意识转过头,看明哥眼神混乱,似乎在紧张,他语无伦次:“你……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啊。”明月低下头。
阳哥握紧方向盘,他的声音有点抖:“你都二十了,该交一个了。”说完,又补充:“是不是你和我一起的时间太多,让喜欢你的男生觉得……诶……那啥……”阳哥觉得自己越抹越黑,最后干脆闭了嘴。
明月久久没有回答,他们在高架上,看得到广场上放的烟花,一个个咻地飞上高空,然后砰地炸裂开来,五彩斑斓,映着他们的脸。
十二点倒计时从远处响起,穿过嘈杂的汽车鸣笛声,一个个数字撞击他们的心脏,像是在数他们的心跳,只是顺序相反。
“五——四——三——”
阳哥觉得自己看烟花看上头了,他烦躁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过去,吻住了明月的嘴唇。
“砰——”最大的烟花如期而至,把两个人的心思都炸裂开来,无处可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