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律中 ...
-
第九章 律中
“丹兄你看,这峡壁的颜色如晚霞映照,藤萝杜鹃点缀其中;一川碧水淼淼迂回,白浪湍飞——真是险境出幽景,人在画中行啊。”雷厉风立在船头眺望水色,不住妙赞。
“啧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前几日说这里是险山恶水,幽秘吊诡。”丹逐取笑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雷公子。”
“丹兄,你就莫要笑我了。”雷厉风不好意思地笑着,又言,“你不也和姚族长达成盟约了吗。对了,等我们到了桃源,你下一步要去哪儿?”
因白海族内叛乱刚定,亟需整顿,姚阆衣父女不便远离,就只能送行二人至渡口,吩咐船夫将他们送到眉子镇地界。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应该到了。
“去平枳。”丹逐答。
“平枳府?你要去看叔音吗?”雷厉风眼神闪烁着跳动的光彩,兴奋地说,“要是叔音见你还活着,一定会很开心的!”
夏叔音,平枳府主家,夏氏的小公子。上次云梦一别已过六载,小家伙该有十六岁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说话还是那样软软糯糯轻声细语的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少年吧。
“嗯。”丹逐想起夏叔音,心里也像有一丝冰棱融化一般,“厉风,你后来见过他么?”
雷厉风想了想,说:“也有几次吧,但不多。自从涟灭之后,景国就派兵驻守于平枳和桃源两府。虽然他们也不敢对我们雷氏怎么样,但平枳毗邻樗国,管得还是挺紧的。夏氏遣散门客,闭口不谈政事,只专心致志地习雅乐、论清玄,有时候会举行‘赋玄’,也就寥寥十余人,大家一起坐谈对赋而已。家严也派我去过。你知道吗,叔音的排箫现在吹得越来越好了。想起当年在纪南城,听叔音和子成兄合奏的那曲《聆松》,当真乃天籁之音…哎,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听一次呢。”
纪南城,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那便是云梦府丹氏所居之地,丹逐从小长大的家。
“哎,对了。”雷厉风忽然又想起什么,说,“我来之前听说这一次的‘赋玄’就设在下月上旬,丹兄你正好可以参加,说不定还会碰上一些‘志同道合’之士。”
“正有此意。”丹逐心想,涟灭未久,若是联盟举兵,雷氏自不必言;丹氏虽几乎覆灭,但其门下客卿以及云梦其他玄门术家也不在少数;平枳夏氏虽貌似归顺,不问国事,但依家主的性子来看,说不定是在韬光养晦。不如先去琵琶埠查探一二。他问雷厉风:“你怎么打算?直接回暮山馆吗?”琵琶埠是平枳府夏氏所居,暮山馆则是桃源府雷氏所在。
“是啊,这次查清了眉子镇的游尸事件,我还得回去向家严复命呢。还有——”
“还有和姚姑娘的事。”
“丹兄你又来了!我是说,还有你的事啦。父亲若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欣喜万分的。对,而且还会怪我怎么不把你一起带回去。”雷厉风装作无奈地摆摆头,说,“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喜欢你,小时候每次你一来啊,就完全把我丢一边。如果我生出来是个女孩,说不定他就要把我许配给你了。”
“嗯,幸好我把你嫁出去了。”
“丹兄!”…
两人正顽笑打闹时,一只青翠羽毛的小鸟扑簌簌向船头飞了过来。
雷厉风停住动作,轻呼一声,“青鸟?”
小青鸟乖乖飞停在他面前,扑棱几下翅膀,化成一只折纸鹤,落在其掌心。
雷厉风打开折纸,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伏月会再开。乌南府。”
“我家来消息了。”雷厉风将纸片递给丹逐,“你看。”
伏月会…丹逐内心一阵触动。相信不仅是他,任何听闻这则消息的玄门世家都会十分讶异吧。已经暌违六年之久的伏月会,为何会再度召开?上次伏月会就是由丹家举办的,而且蹊跷的是大会结束一月不到,景国就举重兵对纪南城发动突袭,丹氏因此覆灭,涟国也随之分崩。再后来樗国三洛府被侵占,时局不稳,已经连续数年没有世家提出举办伏月会了。虽然樗国在新主的治理下日趋兴荣,但卓氏为何突有此举?是为了彰显主家风范,还是辖域内出现异常邪祟,需借众家之力消除?或是,这则消息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乌南府卓氏,彦棠君啊…”雷厉风颇带欣赏的意味,“还真是够气度。”他转头看向丹逐,眼光闪闪,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丹兄?要不要去看看?”
“好好好,那当然是要去的。我们最爱凑热闹的雷公子,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大场面呢。”丹逐一边笑着,一把勾住他的肩,心里却更有一番心思。这既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无论怎样,丹逐都觉得,这跟六年前那次涟灭之战隐隐相关。既有线索的可能,就必要去查。不过现在,他先要去平枳。不出意外的话,夏氏也应是收到这个消息了的。
“丹兄,那我们就约定了。我先回暮山馆,你去琵琶埠。一个月之后,我们在乌南府的桑林宫再会面。对了,你别忘了把叔音一起带上啊。”
一路换马行船,丹逐到达琵琶埠时已过了□□日。照常来说,玄门世家的居所一般选在傍山依水,自有天险可守之处,要么设城筑台,要么藏云隐雾,或者隔水为洲。就像那暮山馆,地处群岭连绵之间,人入其中只缘身在此山,不知远近高低。而琵琶埠则不同。它虽依冈峦体势略高于水面,但脚下便是三江汇流之处,沿岸多码头渡口,商贸繁茂,熙熙攘攘。一方面临阁远眺,尽收大江逐流,鹤汀凫渚之胜景;一方面穿梭于码头集市之间,倍感车马舟船、人头攒动之混杂。这便也造就了夏氏家风的特别之处,它既循正统,重礼乐;又广交结,近人情,是为‘端正有容’。往昔门下食客竟达千人,既有风雅名士之流,也有市井侠义之辈,在平枳一带向来为人所称道。而夏氏家主夏伯律,也有了“青衿君”的美名。夏氏二公子早夭,小公子夏叔音,幼时便生得一副温柔恬然的可爱模样,一双清澈纯净的乌黑眼瞳,笑起来两处梨涡浅浅,天真无邪中又带着一丝腼腆,极受众人喜爱。
还真想见一见他现在的风采呢。丹逐停了船,从一处码头跨步上岸,嘴角不觉扬起一丝微笑。
然而,今日琵琶埠,却有一些异样。毕竟今属景国管辖,境内布有一些兵士巡逻也属正常。但各码头渡口明显加派了人手,盘查往来的行旅客商,街巷里也不时有队列小跑而过——似乎在行追缉之事。
难道是‘赋玄’出了什么问题?那夏家的人…丹逐急欲探明情况,但又见守兵在前,只得放慢脚步,神色泰然地混迹于人群之中。
六年前纪南城一战,大家都以为我已死;况且这数年来从未出山,身材样貌与少年时也略有不同,除了一些故交的世家子弟,其他人大致是不认得我的,更何况这些新来的胡兵。只要不表现出异常,应是不会受到细询。丹逐心里思量着,即便是被怀疑什么了,只要叫沉香降香牵制一二,也可悄行通过。
“哪儿来?”
“余茶县。”
“来此作甚?”
“走亲。”
“住何处?”
“林钟巷白记米铺。”
丹逐将从闲聊中得知的船夫身家,逐一述出。守兵见他答得流利,又不见慌张遮掩之色,于是将他放行。等到身后人声渐远,丹逐加快脚步往坂道上走去。
琵琶埠共分十二闾巷,以大蔟、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黄钟、大吕,依次命名,阳设闾,阴为巷,夹杂排列,居民房舍、商铺林立其间,又各有小道横纵相连。而这十二条坂道缓缓往上延伸,交聚于丘峦顶处,便是夏家宅邸所在。夏宅又以五音作分,建五处主舍,东为角司,南为徵司,西为商司、北为羽司,中央为宫司。另有变徵楼、清角阁等别舍错落周围。
丹逐正游走于闾巷之间,忽然闻近处有匆忙脚步声传来,而且纷纷杂杂,不止一人一处。他侧身一转,溜进一条岔道,但却发现是一条死胡同。两侧房舍貌似意欲修一围廊相连,但不知道何故废弃于此,剩下一段残垣高墙。丹逐轻身一跃,翻过墙顶,躲在背后好观察情况。这时只见一人匆匆奔至路口,后面还有乱糟糟的追逐喊叫之声。那人本欲往前直行,跑过几步又急忙折返回来,貌似前方也遭人堵截。他只好慌张钻进这小道,却发现此处死路,大惊失色。两侧追兵即至,这围墙又非一时可攀,正千钧一发之时,丹逐轻唤一声:“绞灵二式,地缚。”
沉香、降香霎时现出,落于墙内,各一手击掌于地,周围的追赶声便瞬间停止,只听得一群人惊慌呼喊:“我的脚!我的脚怎么动不了了!”
原来这‘地缚’一式,便是从沉香降香手中发出无数灵丝,通过地表之下蔓延开来,再吸缚于对方脚底,以达到在一片区域内制止住敌众行动的目的。
那人听得叫喊,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在仓皇无措之际,忽地听见上方传来一声:“上来。”他抬头向墙头循去,见丹逐趴在垣边,一只手向下伸出。
“你是…”那人讶道。
“先上来再说。”丹逐坚定地看向他。
虽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为敌为友,但他从丹逐的眼神中看出确实助他之意,便伸手握住。
两人翻过围墙,跳至废弃的宅院内。
“走,我们快离开这儿。”丹逐拉着他催促道。
二人穿过废宅,往僻静处逃去。那人边跑边回头查看,丹逐微微一笑,说:“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你是谁,为何救我?”那人得了喘口气的空当,疑惑发问。
“你是谁,为何要逃?”丹逐反问。
“我…”那人心想,此人怕是外来,不晓此地状况,而且明明是我先问的,便犹豫不言。
“我既救你,便不会害你。我只问你一句,”丹逐解他心中疑虑,接着说,“你可是夏家中人。”
那人闻得“夏家”两字,不由悲愤涌上心头,但又听救他之人这样询问,琢磨应该也是相熟之交,至少不会是敌方那边的。于是他如实回答:“是,我是夏氏原来门客。”
果然,丹逐隐觉不妙。他接着问:“可与‘赋玄’有关?”
“是。”
“那青衿君和叔音怎么样了?”
“家主他——”那人见他既知赋玄,又对二位公子称呼得如此亲切,脸上略过一丝讶异,停顿下来问,“你是…”
“云梦丹氏。丹逐,字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