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54、梦晚

　　第五十四章 梦晚

　　一行五人沿着山溪便走到了停船的位置，岸边正泊着三叶三板小舟。丹逐与贺凛共乘一舟，庾兰则带着夏叔音上了另外一条小船。
　　“要不我们来一场比赛？一人负责摇橹，一人负责采莲，看谁摘的莲蓬更多。”丹逐提议道，又弯弯笑眼看向公孙都，“公孙公子，你要加入哪一组呢？”
　　“公孙公子，来这边吧。”夏叔音向公孙都抛去星星眼。
　　公孙都望望庾兰，本想上去，但一想到方才丹逐调笑他的话，心里一股别扭劲又上来了。于是撇过头来板着脸道：“我哪边都不去，我自己一个人一组。不就是采个莲蓬么，我一边划一边摘也指不定比你多。”
　　“哈哈哈，还是公孙公子爽气。”丹逐乐呵着，“那最后一条三板就归你了。”丹逐说着便走到了船尾，握起橹柄开始摇了起来。自幼生长在这云梦大泽，丹逐的水性自不必说，划起船来也是有模有样，很快就将小船推离了岸边。
　　另一条小舟上，则是庾兰掌橹。虽然夏氏所居琵琶埠，也是三江汇流之地，夏叔音自然也是惯于水上的，但他因年岁尚幼，身长不足，因此便被安排了采摘莲蓬的任务。
　　最后是公孙都，他轻身一跃，稳稳当当跳到了小船的底板上。他走到船尾，毫不犹豫地就捏起橹柄，开始左右晃动起来。他一边偷瞄着前面的丹逐，一边调整着手上的姿势，捣鼓了好半天才终于让船移动起来。临宣府虽然也多山灵水秀之地，但他堂堂公孙氏的少公子，哪里亲自摇过船呢。由于用力不得当，等到丹逐和庾兰的船只都游出十丈远了，他公孙都的小三板还在岸边磨蹭。此时，陆上忽然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叫喊：
　　“等等我，你们几个！公孙公子，先别走啊——”

　　雷厉风一路小跑，终于赶上了那五人，来到梦晚湖边。可惜丹逐和庾兰的船都已远去，他的轻身功夫又没那么好，现在只剩公孙都的船还在岸边可以勉强追上去了。雷厉风虽然不太情愿与那公孙公子同乘一舟，但现在看来也只有如此。而且他的船上并无他人，空间也算宽敞。于是他盘算一番，最后还是冲到岸边尽力一跃，重重地落在了船板上。
　　小船顿时左右翻动，两人都摇晃一番才重新踩稳了脚步。公孙都本就因那木橹不听使唤而恼火着，现在又来了一个笨手笨脚的雷厉风，更是忍不住斥责道：“你干嘛呀！谁让你上来的？”
　　“哎，这就好笑了。”雷厉风本想道歉来着，一听他这口气便也回怼起来，“这湖你家的？这船也是你家的？丹兄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上？”
　　“谁让你碍手碍脚的，连轻身这么基础的功夫都练不好，船都要给你踩翻了！”公孙都怨言。
　　丹逐见一边在船尾摇着橹，一边向后悠悠喊道：“二位，再不快点就要把你们甩在后面了哦——”
　　公孙都见与那两船的距离原来越远，于是也重新划起了水，不耐烦地说：“罢了罢了，你要上来就上吧。既是一组，就做好你的事，可再别给我添乱了。”
　　“一组？怎么，你们还在比赛么？比什么？”雷厉风一听见有好玩的事儿就来了兴趣，也不管刚才还在吵架中了。
　　“还能比什么，摘莲蓬呗。”公孙都表面上似乎对这种无聊的比赛嗤之以鼻，但其实即使是这种“无聊”的事情，一旦参与了，他也不愿落于人后，而是暗中较劲。他接着吩咐：“我负责划船，你负责采摘。”
　　雷厉风了解了大致的事由，本想欣然点头，一转眼又想起什么不对劲似的，说：“凭什么你在那儿发号施令啊！况且，你会划船么？”他看着公孙都不娴熟的动作，便知这人是没下过多少水的。而他雷家所居虽然在暮山馆，但桃源府也是河湖纵横之地，再加上从小就没少跟丹逐一起厮混，虽说水性比不上丹逐，但也是弄潮的一把好手。
　　“我先上船的，你就得听我的！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公孙都霸道地一口说定。他其实心里也知若是让雷厉风来掌橹，肯定能划得更顺。可就是看着另外两条船上，掌橹的分别是庾兰和丹逐，便不由得非得占据这个位子，好像要是去采莲就弱了一截似的。
　　“切，谁爱划谁划，我还不稀罕呢。”雷厉风在船头背着他坐了下来，心想着摇橹这么费力粗糙的事，我还不爱干呢。

　　随着水面愈来愈开阔，三只小舟已逐次驶入梦晚湖的内部。橹声欸乃，一阵水波翻搅，船尾拖行着扇形的水迹，悠悠前行。那大片大片的荷田从两岸蔓延开来，紧紧密密地挨着，绿得柔和而耀眼，从中浴出盎然生机，似乎下一年就可以使这碧色侵占整个湖面一样。艳粉色的大花，淡白的骨朵，还有嫩绿老绿的许多莲蓬，都在以各自的旺盛姿态傲立于水面，满满地缀在这大片大片的荷田中。
　　三只小船已游入这满眼的翠碧之中。一个，两个，三个的蓬松果实正从少年的手中被轻轻摘下，抛进船内的底板上。
　　夏叔音将怀中的一捧莲蓬轻轻放至脚下，又探出身子摘了一枝半拢半开的白色荷花。他凑近那盈盈花盏嗅了嗅，便觉如清风舒心。
　　“好清雅的香味呀。”夏叔音说着，就将那枝白荷递给庾兰。
　　庾兰也从船尾下至舱板，接过荷花坐了下来。他低头闻着，柔柔一笑，说：“红花莲子白花藕，想来这枝白荷在水下是结有佳藕了。”
　　夏叔音闪着乌黑的眼瞳，弯起的嘴角挂着两道浅浅梨涡，对着庾兰说：“庾公子你知道吗，不止是莲子和藕，荷花也是可以吃的哦。”
　　庾兰点点头，回答道：“上次在水云天，就曾尝过那里的荷丝粥。其中加入了莲子与荷花的碎丝，很是别致。”
　　“嗯嗯，除了熬粥之外，还可以炸花瓣酥。琵琶埠的人家每年夏至的时候都会吃这道菜呢。”夏叔音小小地扬了扬下巴。
　　“是吗。那我可就要去尝尝鲜了。”庾兰笑了。
　　夏叔音听了两眼都放出光彩，立即点头应道：“好呀好呀，庾公子，你一定要来。律哥哥也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庾兰捡起一个莲蓬，从中掰开几道裂缝，递给夏叔音。两人吃着新鲜的莲子，说到这其中的苦芯泡水具有清火平肝的效用，又接着聊到荷花、荷叶、莲须、莲实、藕节等都可入药，相谈甚欢，竟忘了比赛的事。只见那绿叶红花中掩映着一只停船，阵阵清风，传送来声声温柔笑语。而另一边——

　　“往右边一点，再过去一点，哎，你会不会开船呐！”雷厉风伸手去摘一株莲蓬，却怎么也够不到。那小船竟让公孙都给越摇越远了。
　　“你烦不烦！摘不够不会用剑吗！”公孙都也没好气地顶回来，又低头一看，怪骂道，“你看你，采个莲蓬都不会。摘那么半天连个底儿都没填满。”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乱动！我手还没抓住呢你的船又溜远了，还怪到我身上来。”雷厉风辩驳着，又探身去够另外一枝。
　　“谁叫这里的荷叶这么密！看也看不清，划也划不动，一搅都是泥！”公孙都将橹一摇，又不知道是碰到了水下的藕茎还是水草，竟缠住不动了。
　　“往前划一点…喂，你怎么不动了？”雷厉风还差一点没够着，向后头说话又没人理，干脆几步大跨走到船尾，瞧不上地说，“算了算了，还是我来掌橹吧。你根本就不会划船，还死撑什么面子啊。让我来！”
　　公孙都见他伸手就来抢船橹，便死命抓着不放，一边推他一边嚷道：“谁说我不会！我今天就划给你看，你走开，走开！”
　　两人同在船尾，船身本就倾斜不稳，再你争我抢夺过来夺过去的，那木橹从泥底抽出的一瞬间，两人便突然失去了重心，双双跌足落水，差点连带着小船都翻了过来。
　　幸好这二人也都是识水性的，很快便冒头出来，也不顾浑身湿淋淋的，趴着船缘便对骂起来。
　　“都是你！我叫你走开走开，你非要抢！”
　　“还不是先因为你把船橹给撑到泥里面去了！不会划船就别划！”
　　“明明是你的错！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跳上来！”
　　“本来就是你争强好胜才会这样的，自己做不好还要怪罪到别人头上！”
　　“.…..”

　　丹逐将橹丢开，也一溜身坐了下来。隔着丛丛的碧绿荷田，虽看不见那四人的身影，但远远地就能听到一片笑语和闹腾之声。
　　“真热闹呀。”丹逐看了一眼又收回来，盘着腿说，“贺凛你也休息一下吧，不用摘了。我们船上已经堆得够多了。”
　　虽然丹逐只是闲来无事想来游游船划划水，但贺凛摘起莲蓬来却很是认真，手又快剑又准，大的小的老的嫩的莲蓬很快就堆满了小舱，连船身的吃水都明显变深了。
　　“嗯。”贺凛听了丹逐的话，便乖乖地停了手，也盘腿坐了下来。
　　丹逐望着两人之间隔着的这堆莲蓬，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他说：“贺凛，你们太行是不是不兴吃这东西啊。”
　　“不常见。”贺凛回想着，在他的“家”中，荷莲之物只用来装饰庭院，并不会这样满湖地生长，也很少食用那莲实与藕茎。
　　“怪不得。”丹逐开朗地笑着，“虽然你摘得多，但有不少都是已经老了的，其中的莲子已经半干，莲芯也很苦。比如这种。嗯，还有这个，虽然看起来嫩，但是莲房缺是空心的。”丹逐在那一堆绿果中挑挑选选，最后捡出一个饱满又青润的莲蓬，朝贺凛身上扔过去。“你试试这个，保证又甜又嫩，几乎没有芯子。”
　　贺凛接了那莲果，剥了几颗，果然如丹逐所言，清甜可口。贺凛微笑着，也照着手中果实的模样，挑了一个，回扔给丹逐。
　　“不错，这么快就学会挑莲蓬了。果然有悟性，适合当云梦人，哈哈。”丹逐边吃边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件小东西，抛给贺凛，喊道，“这个给你，接着！”
　　贺凛一手接了那飞过来的小物件，打开手掌一看，原来是一串棕褐色的珠子，其中还嵌着一粒双鲤戏水的银珰。
　　“这是…”贺凛不禁微微抬眼看向丹逐。
　　“我不是说了要把我的给你嘛。”丹逐得意又期待地看着他，“我用陈年的莲子做了一件手串，再把自己那条宫绦上面的鲤珰给取了下来，镶在上面了。怎么样，是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来，弥漫着荷叶的清味和日晒后湖水的暖意。风吹拂着丹逐额上的发丝，轻飘飘落在了脸庞上，他的眼里是水中的晚霞。贺凛凝视着丹逐的眼睛，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珠串，心中的暖意翻涌着，泛遍全身。
　　丹逐见贺凛没有言语，以为是自己手艺太差，便解释说：“丑是丑了点…但你别看那些莲珠现在比较黯淡，你越盘它就越会光溜溜黑到发亮呢…嗯…你是不是不太喜欢？”
　　贺凛低垂下眼睫，摇摇头，又重新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丹逐，回答道：“我很喜欢，丹逐。谢谢你。”
　　“哈…哈哈，这么客气干什么。只是一件小东西，又不费什么事。”丹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岔开目光，忽而指着湖上一座连拱桥说，“哎，你看，那不是绾珠姑娘她们吗？”

　　丹逐站起身来，向着桥上走过的一群罗衣裳裙的女孩子们打招呼：“绾珠姐姐，佩珠妹妹，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呀——”
　　那些姑娘们听到声音，也纷纷转头望过来，见是自家的公子，于是盈盈笑着，回应道：“我们刚刚浣洗完衣裳，正准备回苑里呢。”
　　其中绾珠见那荷塘中还有两只小船，便高声招呼道：“各位公子，今天在跃鲤堂还有晚宴呢，可不要忘了呀——”
　　雷厉风本在那船中与公孙都斗气，听见这熟悉的娇婉声音立马一站起身，招手回喊道：“哎——绾珠姐姐，佩珠姐姐，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待会儿送你们一些莲蓬呀！”
　　佩珠捂嘴笑着，答道：“你送过来，我就做一些莲子糕给你，可好？”
　　“好好，自是好极！”雷厉风笑得开心。
　　公孙都则坐在一旁哼冷气，鄙夷地说：“又不是你家的人，姐姐妹妹的叫那么亲热。”
　　“要你管！我看你是自己没人理，倒嫉妒了吧。”雷厉风向他吐舌。
　　“啊？我嫉妒你？我是不屑！谁跟你一样轻浮啊！”
　　“又来了，死要面子。”
　　“.…..”
　　两人刚歇一会儿气，又吵了起来。而此时丹逐和庾兰都已重新摇起橹，划出了荷田，向梦晚湖开阔水面处划去。
　　“哎，丹兄，庾公子，等等我们！”雷厉风叫着，便争去船尾。
　　公孙都自知时间不及，倒也不抢了，气呼呼地在船头坐下，托着腮看两边的风景。
　　三只小船徜徉在夕阳下的梦晚湖上。晚风徐徐，穿梭过密密的荷田，曳晃着一丝一隙的倒影。而烧红的夕霞给则湖水镀上一层桃色的胭脂，随着船尾的水纹渐渐晕开，如梦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