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35、夜哭

　　第三十五章 夜哭

　　丹逐摸了摸自己的掌心，人的温度，人的气息。毫无疑问，宛童确实是个人类小姑娘，但丹逐脊背后却生出一点凉意。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丹逐有点愣神地想着，忽然背后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丹兄！原来你在这里呀。”雷厉风的声音传来，“你干嘛呢，站在路中央发呆。”
　　丹逐转过身子，看见贺凛也跟在雷厉风的身后。看来他们两个也差不多打探完毕了。于是丹逐掰过雷厉风的手腕，拉着他向贺凛走去。
　　“怎么样，你们两个问出什么来了吗？”丹逐首先发问。
　　贺凛摇摇头，雷厉风则在一旁不满地抱怨说：“能问得出啥，尽吃闭门羹了！那些人也不知怎么的，要么躲在家里不开门，要么一见我们就跟撞鬼似的。还有一个缺胳膊的老伯，抄起锄头就要砸我！好像我上辈子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也是啊…”丹逐拍了拍雷厉风的背表示安慰，然后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刚才的经历。眼看着要日落了，于是三人回程向客栈走去。
　　到了戌时，四散的众人全部聚集在歇马驿的客堂，开始汇报起自己方才打探到的情报。不出所料，这村中的村民似乎都在回避他们，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则更是颇有敌意。还有一点让人注意的是，这些村民中有不少人身体上都落有残疾，缺胳膊少腿的，瞎眼耳聋的，并不鲜见。不知是长期从事采石劳动容易发生意外，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另外，据一组去勘察地形的子弟们的消息，在这上庸村周围的群山中，都散布着绿松石的开采点，但只有北面的一座“镜影山”却无村民涉足。而且当他们接近此山时，正好有一些村民背着粗石从附近路过，不仅大惊失色地阻拦起来，还大喊着“不能亵渎山神”之类的话，让他们赶紧离开此地。
　　“山神？”公孙都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看这些村民都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供的哪是神明，是‘山鬼’还差不多。”不用想，这位公孙公子估计也是吃了闭门羹受气回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公孙公子。”谢容搭话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些打渔的供奉水伯，采石的呢，供奉山神，谁也不知道这神是真是假，反正就图个自己心安呗。”
　　“反正那些村民，就好像特别不待见我们修士的样子。”一人说到了点子上。
　　“是不是你们云梦府的人跟这些村民有什么过节啊？”公孙家一随从问道。
　　“可拉倒吧，这穷乡僻壤的地儿，也没有常驻的玄门，我们连赋税都没得收，几乎就没什么来往。”丹逐带来的一位家仆回答说。
　　“不是说你们丹氏二十多年前来过一回吗？”
　　“是有这么一说，但是当时刚好赶上北伐出征，丹家又新继任家主，所以那些派去的修士没几天就又召回来了，所以现在才什么情报都没有啊。”
　　大家见暂时也讨论不出更多结果来了，奔波一日也是疲累，于是决定先各自回房休息，明日再作进一步打算。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丹逐好不容易劝贺凛到了床上和雷厉风同睡，才吹熄了油灯，自己在桌边打了个地铺躺下。雷厉风很快就睡熟了，床侧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丹逐则有心事，他枕着自己的双手，望着天花板，眼前老浮现那个老妇人的神情。和别人躲避或者憎恶的目光不同，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片悲伤、惊讶，在绝望中似乎又闪烁着一点渴求和期盼。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丹逐又想起那个小姑娘，宛童。想来想去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丹逐终于也有了几丝困意，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他感觉脸上有一丝凉意，似乎在被谁抚过一般。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是不是雷厉风又把手搭过来了。丹逐以前也和他同寝过，知道他的睡相，不是喜欢抱着别人就是把脚搭过来。丹逐刚想伸手拂掉，忽然惊醒过来，这凉丝丝爬过的东西——不是手，是蛇！
　　丹逐虽然不怕蛇虫这类生物，但大半夜被爬上脸的感觉也是蛮瘆人的。他没有动弹，屏住呼吸，等那柔软而冰凉的身体慢慢从他脸上蜿蜒而下，爬回到地面上。等那蛇走远一些，丹逐登时起身，拿起桌上的‘泊情’，对着床底以剑气一扫。几乎同时，贺凛也溜下了床，走到丹逐身旁。
　　“什么事。”贺凛低身问道。
　　“有蛇。”丹逐拿着剑，接着点起了油灯，探到床底查看。见床下只剩几段圆滚滚的尸身，丹逐才重新将油灯放回桌上，同时收剑回鞘。
　　“你怎么也起来了，我吵到你了吗？”丹逐询问道。
　　“不是，我...没睡着。”贺凛有点忸怩。
　　“没睡着？你失眠啊？”丹逐转头看他，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床上四仰八叉的雷厉风，呵呵一笑，“我知道了，你是不习惯这位雷兄的‘热情拥抱’吧？”
　　贺凛抑着声音嗯了一声。丹逐笑道：“好吧。本来是想让你在床上睡得舒服一点，看来是我弄巧成拙了。那你跟我换吧，我去床睡，你在这地铺上凑合凑合。”
　　没等贺凛回应，床边又有了响动。原来是雷厉风听见动静终于醒来，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站起来走近二人问道：“怎么点上灯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在那儿干嘛呀。”
　　雷厉风眼睛还没睁开呢，突然间贺凛拔剑一挥，就往他头顶上方削去。
　　一阵凌厉的剑风扫过颅顶，雷厉风这才一个激灵全然醒了。他睁大眼睛错愕地问道：“你干什么…贺公子！？”
　　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雷厉风的上方被甩到了斜方向的地面上。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两段蛇身！被砍断的蛇尸还在地上抽搐着，鲜血从截面汩汩流出，在只有一点烛火的室内呈现出暗红的颜色。
　　雷厉风倒吸一口冷气，才反应过来跟贺凛道谢：“谢谢你啊，贺公子。”
　　“无事。”贺凛点点头。丹逐则将油灯又拿回手上，一面小步迈着一面说道：“看来这山区多蛇啊。我们不如先在屋里检查一遍，说不定还有在哪儿盘躲着的。”贺雷二人也同意丹逐的提议，便跟着他在房间内查探起来。丹逐端着灯，照照房梁，又照照柱子和木架，最后绕了桌子一圈来到门边。当他一脚踩在门边的地面上时，便感觉踏在了一摊水上。但脚底的感觉似乎又有点黏腻。
　　“等一下。”丹逐抬手向后面的两人示意。他退了一步抽回脚，挽起衣服下摆半蹲下来，将手中的油灯靠近地面照着。雷厉风也弯下腰来，疑惑地说：“这是——”
　　“血。”丹逐语气凝重地说道。一大滩黑色的血水正从门缝间流进屋子里，还在缓缓扩散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啊！”雷厉风捂着口鼻惊叫着后退，撞到了贺凛身上。
　　“不过不是人血，应该是狗血或者猪血。”丹逐细细观察了一番，直起身来解释，“这血的味道更重，而且血水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短鬃毛。”
　　雷厉风“幸好幸好”地抚膺长舒一口气，马上又小声嚷道：“这也不对啊。这深更半夜的，客栈里怎么会有一大滩猪血狗血呢。到底是谁泼进来的啊。”
　　丹逐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怎么办呢？”雷厉风不自觉靠紧了贺凛，问，“还是我们出去…看看？或者去找公孙公子他们？”
　　“暂时不要。”贺凛突然发了话，他往后稍微挪了挪，但还是把手放在雷厉风肩上，说，“先静观其变。”
　　“嗯，我也同意贺凛的看法。”丹逐转身回应，“这些也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而已，我们不如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再说，不休息好哪有精神，明天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别狩猎还没开始，倒把自己整得神经兮兮的了。”
　　丹逐催促着二人回了床边，这地上是没法睡了，贺凛又执拗不肯躺下，最后就达成了雷厉风睡在中间，丹逐和贺凛各占了床榻一个角落斜对着盘坐打盹儿。雷厉风原本心里颤悠悠的，但见有这两位守护神一头一尾地看着，于是精神也松懈下来，不久又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呜…呜……”这声音一抽一抽，低低的压抑着，似乎是小孩的哭声。
　　丹逐和贺凛本来就浅浅地睡着，听到这哭声立马就警醒起来。这客栈挨着山陵而建，而丹逐他们这一间屋子窗外正对着的便是一处土坡。坡上荒草丛生，只错杂着些简陋的坟包，并无人家。可这声音确确实实就是从窗外传来。哭泣声中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吐词——
　　“呜…救命…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