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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月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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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凛
“是你…”震惊的情绪压过了杀意,丹逐不明,眼前所立之人为何是贺凛。他为何出现在夏家,又为何挡住自己的剑。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就像月光被飘云遮住的瞬间,很快就恢复一片平静。他开口唤出名字:“丹逐。”
“怎么是你…”丹逐心里充满着疑惑,你不是贺凛,太行贺氏吗,为什么会被那些卫兵称作“二皇子”?看着眼前人一身景国兵戎装束,丹逐在快速回想近日听闻到的各方消息。呼延氏,二皇子,镇北大将军,呼延谢!
“居然是你…”一股夹杂着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情感涌上心头,丹逐重新端持住泊情,大吼一声,“呼延谢!”,便挥剑刺去。
呼延谢只微侧一步,便闪过这毫无技法的一记直冲。他直直凝望着丹逐的眼睛,沉着地说:“丹逐,听我说。”
“听你说?说什么?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说你不是呼延谢?”丹逐已经气冲胸口,一招接一招向对方逼去,“还是说你从来就不是贺凛?”
呼延谢一边撤步一边接过泊情的攻击,只是防守,回答:“是,我是呼延谢。但是——”
“嚯,那你就是承认了?”丹逐一记重劈下来,充满怒气地瞪着他的眼睛质询,“你灭我丹氏,现在又来杀夏家的人?哈哈哈哈哈,好啊,好一个贺凛!”
呼延谢用剑格挡住对方的劈砍,一手抵住剑身,说:“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正当丹逐要进一步压下来的时候,呼延谢剑身一旋,挑开泊情,两锋剑芒相擦,在夜色中碰出异样的光彩。呼延谢往旁边轻点一跃,俯身拾起照水,忽地就往西面屋顶飞去。
“你干什么!别动照水!”丹逐见他拿走青衿君的佩剑,立马飘起追上。
只见呼延谢一路在屋瓦上飞踩,路过商司直到西北角的清商楼。此楼原属夏家的藏书之所,地处僻静,人影甚稀。
呼延谢这才停下,转身,见丹逐已跟上来,于是将照水向他抛去。
丹逐一把接住剑,厉声问:“你什么意思。”
“这是青衿君的佩剑。还给叔音。”呼延谢答道。
“你还敢提叔音…”丹逐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夏家不是你带人灭的么,嗯,大将军?”
“我没有。”呼延谢语气平静。
“没有?”丹逐冷笑,“哼,那你在这儿干什么,看戏么?”
“我刚从北疆回来,听闻父皇派人来剿灭夏氏,就带兵赶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呼延谢向他解释。然而丹逐根本就不信他说的话,而且一听到“父皇”二字,更是怒火中烧。
“好哇,二皇子…父皇,父皇…”丹逐想起他当年来云梦,来纪南城的事,原来一切都是欺骗,从一开始就是阴谋。丹氏覆灭,涟国分崩,现在夏家又遭此横祸,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竭力喊道:“原来你当年假称贺氏来参加伏月会,就是给你景国作奸细好来日后攻打我们丹家的!现在又怎么,故技重施吗?”
“我不是。”呼延谢心中一阵痛苦抽搐,但脸上仍然保持冷静,他继续说,“但我也不能逃脱干系。对不起。”
“对不起…呵呵…”丹逐失声一笑,又嘶叫着,“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你们屠戮纪南城的血债吗!就能还我丹氏千余条性命吗!我阿爹阿娘就能活过来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句话从六年前开始就已经在呼延谢心中重复千万遍。他忍住心中强烈的波动,只是回答:“不能。但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我凭什么信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丹逐情绪迸发,大叫一声,“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了!”他腾空起身,一剑直冲呼延谢的眉心飞去。
呼延谢闭上了眼睛。月弯如眉,又被飘过来的浮云遮住,只剩一片晦暗的天空。
但我信你。
“叮”的一声,泊情的剑尖急速停下,轻快一旋,挑起呼延谢头上的护额,同时带起一阵风,扬动了他散下来的几缕额发。那条护额被抛至半空中,又落在屋顶的青瓦上,发出一声响。乌云横飘而过,月色又显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躲。”丹逐此时也平静了下来,语气中还夹杂着点生气。
月色微朗,照落在呼延谢的脸上。他的脸色冷峻而沉着,似乎历经沧桑;目光寒意凛凛,却从中透露出一丝柔朗。就像这黑夜与白月。
呼延谢没有正面回答丹逐的疑问,而是转而低吟道:“伏月会。”
“什么?”
“这次伏月会,你去么。”
丹逐不明他为何突然提这一茬,只是没好气地说:“去又如何。”
嗯。呼延谢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开口说:“走吧。”
“啊?”
“有人来了。”呼延谢看向东边远远奔来的一列烛火。
丹逐见状,也明白不应在此久留。况且叔音他们还在坊里等着。“下次。”他转过背,冷冷地丢下一句,“下次,给我一个交待。”话音落下,于是丹逐跃下清商楼的屋顶,一路轻点飞身远去。
呼延谢默默舒了一口气。久别逢故人,然而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分不清是应该喜悦还是叹息。但自六年前起,你就早知会是如此结果。呼延谢在心里自喃。他一直凝望着丹逐离开的背影,直至远去,远去,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一丝隐忧蹙上他的眉心。
伏月会,这是个陷阱么。
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回到夷则闾,丹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走进堆花酒坊。在窖梯口他就听见下面一片欢闹的声音。
“小公子,想不到你还会梳辫子呀。”
“我看看,沉香姑娘的头梳得蛮好的嘛。”
“这次给降香姑娘弄什么发型?”
“我看就一样的吧,反正是双生子,整整齐齐才好看。”
“不不,我看要各人有各人的特色。你看她们衣服和头发的颜色就不一样嘛。”
……
丹逐走下阶梯,原来夏叔音正在给降香梳头发。降香坐在桌前的小凳上,叔音站在她的背后,正细心地给她一缕缕理顺。沉香貌似已经扎好了发型,两条小辫从两鬓挂下来,正坐在一旁趴在桌上看降香梳头。
众人见丹逐回来,纷纷站起迎来,唤声招呼。夏叔音也放下手中的梳子,微微颔首,说:“丹公子,你回来了。”他看见丹逐手中的剑,心中微微一颤。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丹逐平静回应道:“嗯,我回来了。”接着便沉默不言,将那把剑置于桌上,向叔音点点头。
“这是…”“照水。”“夏家主的佩剑…”众人轻声纷语着。
夏叔音凝视着桌上的剑,最终抬起手来,一手握住鞘身,一手握住剑柄。
一丝轻细的擦声,剑身被拔了出来。
“啊…”“青衿君…”有的人凝望不言,有的低下头攥着拳,有的扭过头去不让人看见。
忽然,本来毫无亮色的剑身缓缓发出柔淡的蓝色光芒。上面逐渐显露出一幅画面,竟然是夏家宫司里那一围编钟,处在其中的青衿君的身影也浮现出来。钟声澄澄,奏的便是一曲《韶》音。
这就是…‘照水’。
丹逐此前听人说过,夏家家主的佩剑,‘照水’,能感应剑主所想,映照所念。但也有传言,它只是受人心境影响,反映出内心所思或所惧之画面,仅为幻影而已。
丹逐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但他猜想得到,照水之所以再次显影,大概是青衿君在身死前用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剑中了吧。而当这把剑交到叔音手中的时候,便自动感应而灵。
“小音。”剑身中传来青衿君的声音,“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这十六年来,哥哥一直看着你长大,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小叔音也长成了不起的大人了。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一样能做得很好。哥哥相信你。”
“但是你要多出去走走,交一些好朋友噢。”
“叔音,这个世道并不安稳,很多事情也不能如意。但是,你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初衷,坚守本我,也要有包容他人之心。你的同伴,你的朋友们,永远是你可以信赖的依靠。”
“夏叔音,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平枳府夏氏的家主。大家,就交给你了。”
……
嗒,什么东西掉在了降香的头发上。嗒,又是一滴。
是泪。
眼泪,是什么。
她不太明白,也许是不大记得。因为她的眼泪,早已在身前,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流尽了。
降香感受着泪珠从额发上缓缓流淌下来。但是她能感觉到,是温热的。
等到夏叔音终于朦胧睡去,丹逐走出酒坊,飞上屋顶,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一路奔至江边才停下。他飞至一棵大大的樟树上,靠着树杈,拿出腰间随带的篪管‘飞浪’,闭上眼睛开始吹奏。
半轮月亮即将西沉,浸在江面中,映出一片光影粼粼。丹逐信口吹着,其音洞然如呜诉,萧瑟似凄吟。一大片黑影在江中飞快地穿梭,似随着篪音而游动浮沉。
这景象让丹逐想起了之前在月影湖的时候。那夜正月圆色朗,朋呼友唤;今夜则弦月黯淡,只影难眠。似像,而终究不是。
伏月会。
涟国,云梦府,纪南城。
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