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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庭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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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泰安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大的瘟疫,这瘟疫仿佛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短时间就弥盖了泰安城外的城郊地区,城里的医师都束手无策,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死了数千人。
驻扎在城内的军阀眼见事态不妙,大批患者聚集在城外,遂下令将城门紧闭,如有城外的人闹事,立刻击毙。
她来的那一天小道士没能亲眼目睹,只是听师兄说,她突兀的出现在城外的病患中,穿着一身白色的道袍,身上背着剑和药箱。
城卫军决定如果这奇怪的女人有召集病患闹事的举动便将其击毙。但她没有,她走到城墙两米外站定,也不见她的别的动作,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城墙上。吓得城墙上的士兵魂飞魄散,连开枪都不敢。
小道士心想肯定是士兵守城的时候睡着了,不知道让人钻了漏子爬上城墙,为了逃避责任才编出了这么一套说辞。
等士兵把事情报告给上级,她已经到了群玉庵中,一时间泰安城内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聚集在了群玉庵内。
小道士不知道群玉庵里发生了什么,那天的群玉庵外围绕了三层执枪士兵。等人都散了的时候,城门就开了,外面的病患也没有闹事。
小道士大概知道她是个医师。
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她便配置出了能遏制病情的药方,但是还不能根治。
这个药方不管是否染上瘟疫的都要喝,小道士也喝了,很苦,比他以前生病时喝过的任何一种药都苦。
她为了就近观察病患,安置了一些病情格外严重的人在群玉庵内,原先居住在庵内的人怕染上瘟疫,都暂时搬到了其他观内借住。
平常天还没亮她就出诊,到天黑了才回来,小道士首次见到她的正脸时她已经在庵内居住了一旬有余。
那是个云淡风轻的下午,小道士从群玉庵门口路过,庵门没有关严,他心中好奇,想着只看一眼,便推开了门。
她今天没有出诊,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站在枳树下,头发简单的拢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垂在身后,她正抬手要摘枳实。
小道士连忙出言提醒,“姐姐,枳实虽然长得同柑橘差不多,但又苦又涩,不能吃的。”
她抬手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放在了一颗枳实上,她侧过头,看着小道士露出一个笑容,“你说这个?”
她比小道士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信士都要好看,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就能让看见她的人心神达到最大的祥和,然而一笑起来又充满了生气。
小道士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摘下了枳实,微笑着朝小道士招手:“过来。”
后来小道士成了群玉庵的常客,也就知道了她当日并非是想吃枳实,而是要摘些枳叶泡水,做洒扫之用。
她很会使唤人,却连扫地都不会。
那日摘下的枳实她没有扔,她站在檐下,剥开枳实,一瓣瓣的吃下,自始至终都眉目平和的望着远处的天空。
她的生活比小道士想象的要枯燥的多,如果要出诊的话就在卯时前出门,不出诊则卯时四刻起床,嘱咐好病人陪侍煎药的剂量和时间,然后一个人坐在观澜亭中看医书。
她有时会忘记用餐。
小道士曾问她:“为什么不束发?”
她笑了笑:“因为没有发簪。”
小道士也曾问观主,“群玉庵中的那位姐姐终日穿着道袍,是在修行吗?”
观主摇了摇头,道:“她是在修心。”
“修心?她修成了吗?”
观主反问,“一心无赘物即是修成,你觉得呢?”
小道士以为她是修成了的,她不会因不能束发去买发簪,也不会因枳实苦涩而皱眉,小道士隐隐觉得她达到了南华真经中所提到的境界——万物于她如一。
小道士想,如果送她发簪,她一定会收下。他去城里买了一支木簪,鼓起勇气拿到她面前,她果然收下了。
小道士想让她试一试合不合适,但群玉庵里在他去买簪子的时间里似乎新来了两个病患,那是两个灰头土脸的青年,被她安置在离她的案几不远的榻上,一人躺着,一人坐在榻边。
她说了声谢谢便将木簪搁在案上,去看病人的情况。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她撑着油纸伞出门。
第二日,小道士再过来看,她仍是那副扮相,头发随意的拢在一起,没有用发簪,而那两个病患已不复昨日灰头土脸的形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小道士渐渐意识到,这位姐姐没有修成心,她除了笑和沉静外,还会有别的表情。
那两名青年来了后,她再没忘记过用餐。
小道士注意到,其中一名青年是没病的,似乎和她相熟,在她闲下来的时候会看着她发呆。他不爱说话,只有她偶尔问话,他才会回上几句。然而不管她是在看诊还是在抓药,抑或是做别的事,他即便是无所事事的坐在院子里看天也不会给她帮忙。
小道士照常摘了枳叶泡水,往常只知道发呆的青年喊住了他,“她平常去哪里看诊?”
“不知道。四下都去。”小道士答道。
青年皱起眉头,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绢布裹着物什,“把这个给她。”
那两名青年走了。
小道士打开绢布看了一眼,是只银簪,簪头用银丝捏成枳花的形状,精致又漂亮。
“他们走了?”她回来后发现青年不告而别,自嘲的笑了笑,又去做别的事了。
小道士想了想,没有把银簪拿出来。
一个月后,瘟疫不复存在,她最后一次出去看诊,没有回来。
木簪自始至终都搁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