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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引驾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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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君离边谨慎地斟酌着方剂,边同白远默交谈:“王家的小藤子的病例是个特例,我拟以青黛、紫草、绿豆,替他清热解毒,再辅贯众、白巩,驱虫。后期增加建曲、草蔻、砂仁、焦楂等,理脾益气,消导攻积。过程虽然漫长,但可从根本上清胃解毒,攻邪而不伤正。”

      白远默点头:“或可辅白芍、首乌养血。先解决小藤子面黄和纳少神疲等问题。”

      “不妥,未疏先堵,欲速则不达。调养病体是个长期的过程。”

      “小藤子的爹娘想见到的怕是实际效果。在培本堂的奚大夫那只需三剂药,病人的病情立刻好转,面色江润,能吃能睡;反观你这边,吃了大半个月的药,只略有起色,很难让人觉得你不见有意在多赚诊金。”

      “……好吧,虽然我承认我是个钱串子,但我也更个机有原则的钱串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啊!我只是希望尽量以对病人身体伤害最小的方式,荡涤积垢,补消兼施,实在不是为了诊金的问题。”

      “我知道,你的同行想必也知道。但是病人和他的家人们不见得全都清楚。仅从诊金对应的疗愈效果相比较,一种更长期卧床,需要不断调整新药方,另一种是,一两副药,药到病除。换你是病人,你如何选?”

      “我选……我不选。辩证开方正确时,确实可以做到药到病除。可这也需要具体分辨是哪种情况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我在为人诊治时,根本无暇去考虑那些吧。而且,像治病这种事情,不是非要以快与慢作为准绳吧?各家各有各自专精的方法,大家想当然会最先选择自身最有把握的方式吧?好比魏大夫,他特别擅长按子午流注施针行气,你不能强迫他从药的升降沉浮方面着眼……”

      “唉,你总将他人想得太过善良与美好了,所以在你的衬托下,你的同行们显得越发地高明了,只余你一个小傻瓜,注定要当个无名的小郎中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也决非一无是处吧。”

      “是是,你比他们更会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知道了,因为称职的好大夫也需要学会聆听病患的心声嘛,听你讲过很多次了。可是,我不是有你吗?我想不周全的,都听你的。”

      “……没事总提我做什么。我可不爱管你。”

      “哎呀,气鼓鼓的,总觉得你只有像这种生气的时候最可爱了,隐约有几分多年以前我刚捡到你时的影子。你那会儿,也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吧,连话都说不利琐,撒个嘴,炸着毛,鼻孔冲天,斜眼看人,看谁都是一副欠你千八百吊的样子,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好可爱呀。”周君离哈哈笑,满脸堆满了“开心”二字。

      “可爱?哦,是吗?你完了……”

      “哈哈哈哈……别闹、别闹,求饶、求饶……哈哈哈……哈哈,我不故意惹人厌了,笑得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了,好了,不闹,说正经的。我确实有努力改进啊,就像今天吧,我不是故意多坐了会儿,特别仔细地替小藤子一家人解释了辨证与辨病相结合的原因吗?”

      “这部分以后还更少讲吧,我看你倒像是在吓唬他们。”

      “不会吧?我如实描述而已,如果这样也不行,那到底应该……”

      “阿离,小心!来我身边。”

      逢山遇寇,遇树藏贼。树林间猛然蹿出来一个人,雪白的绸缎角巾蒙脸,观身高和体量,长脖颈细胳膊长腿,纤质单薄,像个少年。

      一开噪,嗯嗯啊啊,类似小女孩的娇嫩嗓音,果然是个小少年:“呔,给我站住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如若不留下买路财,嗯哼,长剑管杀不管埋,打——劫!!!”

      周君离“哎呀”一声,已被白远默扬起斗篷拥进了怀抱。他眼前一黑,都来不及弄清楚当下状况,就听见“小劫道者”已呼啦一下子,“呜嗷”惨嚎,倒栽葱似的一头栽进了道路旁的矮木丛间,吭吭哧哧地“哎呦、哎呦”。

      白远默收回右腿,无事发生般地半抱半推着周君离向前:“阿离,我们赶快回家吧。今早,在你还没起来的时候,我已从燕屠户那里切回了一刀肉。焖蒸煮炖烤,你想怎么吃?”

      “那就卤煮后切碎夹馍馍吧。”周君离随口道,他一个劲儿地扭头回望,“那个孩子没事吧?怕是别磕破了脑袋。”

      “没事。死不了。”

      “大高个儿你稍等会儿,其实吧……我似乎是想起来了,那个孩子莫名有点眼熟,我可能是在哪里见过。你让我回去看一眼——”

      “哦?你认识?难不成又是一位‘慕名而来’借吃借喝的?”白远默银灰的虹膜划过一丝明显的不快,他不屑地冷笑道,“别看了,也别浪费精力找借口了。我可不记得咱们有在何处认识这么一只瘦鸡。”

      “呔,你胆大包天,竟敢对本真人动脚,还敢出口不逊。”“小劫道”一边急急拍打满头满身的草碎树叶,一边扯下蒙脸角巾,揣进直领,匆匆追了上来,“不过就是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至于嘛,下这么狠的脚。赋别哥,他就是跟韩途哥搭伙做生意的那个‘小尾巴’吗?”

      白远默顿停脚步,转身冷笑道:“你说谁是‘小尾巴’?”

      “小劫道”急刹步,双手虚隔,他迎着光,眯缝眼,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仰得脖子都酸了,不禁感叹道:“哇——你好高啊!不是你吗?我弄错人了?你是不是跟了赋别哥好几年的那个人?”

      “那你还说不是?这不就是‘小尾巴’嘛。你也不用难为情,这就跟雏乌恋母鸟一个道理,小鸟都愿意屁颠屁颠地跟住最像它娘亲的那一个。赋别哥他对人这么亲切温柔,你是从他身上感受到母爱的温暖了吧?”

      “呵,我看你是活腻了。”

      “别动!我想起来了!”周君离一把拽住白远默,他一下子高兴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见小酒对吧?哎呀,是小酒呀,原来还真是认识的人,原来是小酒呀,你都长这么大了吗?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粒小豆子哪。”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是看我觉得眼熟吗?你真的见现在才认出我来的?”“小劫道”叫苦不已,“不会是真的吧?这才过了五年而已,变化有那么大吗?你那是什么眼神哇,我可是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啊!”
      “哎呀,你这不是长大了嘛!对了,你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华山吗?你是有事路过,还是到江南来办事的?你一个人?”

      “小劫道”忽然贼兮兮地笑:“对呀,一个人。我就不能是专程来我你的吗?我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我?咦?为什么你找我做什么?是不是你师姐……”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啦,都说不是了,怎么可能嘛,你不要瞎猜啊。”

      “可我都还没说我要说什么事情呢。而且,如果不是你师姐故意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此地?我向来居无定所,搬来此地也不过月余。”

      “当然是本真人寻人有方,能指会算啊!袖内藏乾坤,指尖占阴阳。意念所感,即时起卦,用神是子水发动,变为申金之爻,意为先向北行,后转西南。不信我可以算给你听……”

      白远默暗碰周君离,脸上阴云笼罩:“你们谈论的那个人,他的师姐,是什么人?跟你什么关系?你说过的人,我都有印象,只有这个人,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没提起?”周君离脸颊蓦然泛江,他摸着后颈哈、哈了两声,非常别扭地顾左右而言他道,“就是一位熟识的人。对了,我还没来得及替你们二人互为引介吧?小默,这一位,是华山派的宋亭酒,周家世交的小兄弟。”

      “不行,你介绍得不够全面,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管他是谁。我只在意——你,你在回避我?”白远默一下扳住周君离的下巴,拖至眼前来。他隐于宽大帽沿之后的银灰眼眸,穿透炽热的光浅,莹莹粼粼,泛着异样执着的亮光,“阿离,看我的眼睛,告诉我,他说的那个师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何这般在意她?”

      刻意放缓的、含有愠意的声音,有着极强的感染力和压迫力。

      周君离在这不知缘何而起的质问中,忽然茫然了,他的瞳仁渐渐空涣、失焦,他察觉到嘴巴在动,似乎是属于自己的声音,正自发地回答道:“她是我的……”

      “怎么突然动手了,别打架啊!你快放开赋别哥。”“小劫道者”生气了,他拉开周君离,猛地推了白远默一把。

      “找死。”

      怒火不引自燃!

      “小劫道者”寒毛倒竖,当即掐剑诀立剑。

      剑颤,手抖,两股哆哆嗦嗦,他上牙磕碰下牙,格格格格,数度咬到舌头:“你、、、、你想干吗?”

      “问我?咦?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却见周君离接过问话,拍打着脑门犯迷糊道,“瞧我的记性,我想说……你们都别动啊,让我想一想……”他一手夹过一个,都箍进臂弯里,歪着脑袋,直皱眉,嘴里还嘀嘀咕咕,“大高个儿,怎么办啊,我完蛋了,我还年轻啊,都已经老糊涂了吗?”

      一触将炸的迁怒怒火,哗嘶,浇灭了。白远默拉低帽沿,别开脸,闷声应了个“嗯”,仿佛之前发出冷嗤和“找死”声音的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一个人,可以在倨傲与谦恭两种竭然相反的气质间自在的切换吗?可能吗?好像有两副对人的面孔似的。“小劫道者”收剑负背,抓了抓脑袋,笑了。不可能。肯定是我看错了。

      “哦,我想起来了。”周君离深思了大半晌,豁然开朗,猛地抱紧两人,又高兴了起来,“我是想替你们二人做引荐啊!”他搂住右手边“小劫道者”的小脑袋瓜,歪脑袋,蹭啊蹭,兴致高昂地为白远默介绍道,“华山派,宋亭酒,我世叔家的小孩儿,小时候经常生病,时不时的到我家小住,药罐子里养大的,我们大家都叫他小酒。”

      宋亭酒不满地挣出周君离的臂弯,扬头道:“我都长大了,别总拿我当小猫小狗了。而且,我不是说过,要自己来介绍了吗?”

      “你说过了吗?咦?我忘了?”

      “是啊,刚说过,就在不到一柱香之前,你记性可真坏。”

      周君离笑哈哈:“哎呀,瞧我这记性,瞧我这脑子。”

      “我看你就是欺负我小,敷衍我吧。”小少年宋亭酒瘪着嘴,特意整饬一番身上潇散宽松的八卦道衣,抚平白布封皂边,端正乌紫的朱砂腰坠。

      他恭恭敬敬地面西拱手,遥拜华山的所在,自报家门道:“本真人乃华山陈抟祖师爷门下第二十二代嫡系亲传,再往前,不必数,敝派的江湖传闻多到就毋须我赘言了吧?”

      他从立派初衷简叙,一直背诵到:“……我师公,华山xxx,如雷灌耳;我师父xxx,无人不晓;我师母xxx,仙侣鸳俦;我大师兄罗相廷,后起之秀……我是xxx的六弟子,华山派宋亭酒,承袭了门派内最具渊源的‘龙图三变’。”

      然后,他冲白远默一抱拳:“这位大哥,你呢,师承何处?行走江湖多少年了?有江湖朋友送的名号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周君离连连摆手,主动替白远默回答:“小默这些年来一直陪着我出入深山老林和坊间民居,早出晚归,没什么机会接触江湖朋友,自然也没有什么江湖名号。不过——你有师承吗?”

      白远默默默看着周君离:“教知识的有,学武的没有。先生倒是仅你一人。”他说着,轻轻挣离了周君离的臂弯,背离周君离,率先离开原地,“走吧,阿离,回家吧,有话回家再说。”

      “好。小酒,走吧,咱们边走边聊吧。”周君离热情地招呼宋亭酒。

      “哦。好啊……好险,险些忘了,你等等,我忘了件东西。”小亭酒急蹿步向回冲,奔到先前跳出来的地方,蹬步上树,勾下一个小布包,拍打尘土,负上肩头,三跳两跳地追上周君,“行了,我们走吧。赋别哥,你身边的这位大哥可真神秘呀,我都浪废了大半天的唇舌了,都累到口干舌燥了,他愣是没让我知道他的一字半句的信息,都不理人的。”

      “小默他好似不太喜欢江湖上的人,韩途他不是说过关于小默的事情吗?”

      “是那个母鸟和小鸟的吗?顺便提到过一次而已嘛,韩大哥又不是专门提起你们的,顺带,顺带而己,在讲别的事情啦。你也知道,韩途哥虽然未免有些絮叨,但他不该讲的话,一句都不会讲。所以,你叫他‘小默’的这位大哥,姓什么,叫什么?你们需要保密吗?”

      “我没说?大高个儿——还是算了,我替他说吧,他全名是谛揆伽谟,在中原时,叫白远默。你可以喊他白大哥。”

      “谁?你说谁?”宋亭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白远默?不见中原人?重名重姓?他是那名从西边一路打到东,打上少林寺,一战成名的那名番邦人吗?诶?他不是死了吗?!”

      “你说谁死了?”白远默停步回头,抖露出一头银灰的头发,以及一双锐利细眸的兽瞳。

      “听说是慌不择路失足坠亡……啊,好帅!”宋亭酒如同中了咒语,笔直地僵在了路上。

      “帅?喂,小酒,回魂啰。”周君离在宋亭酒眼前来回晃手,毫无反应,他杵着膝盖,忍不住低笑,回头望白远默,“大高个儿,怎么办?小酒忽然就不能动了,因为……帅?!哈哈哈,而且原来你是那么有名人的吗?我都不知道。”

      “我现在只想与世无争的呆在你身边,不想提过去的事情。”

      白远默一句解释,算是将过去一揭带过了。他折返了回来,在宋亭酒耳侧打了个响指:“喂,小鬼,醒了!”

      宋亭酒浑身一震,无需牵引,已屁颠屁颠地坠上了白远默,成了白远默的小尾巴:“白大哥,白大哥,你真的是打败我师父的那个异域人吗?好强!你当时怎么没多用点儿力气呢?你还应该揍我师叔的,他最烦人了。你那时几岁啊?你的头发和眼睛都是天生的吗?好帅!我能摸摸看吗?”

      “你离我远点儿。”白远默拉长手臂,按住宋亭酒的脑门向外推。

      宋亭酒以头顶手,竭力挥舞着细胳膊,却总也够不着白远默。

      周君离在二人身后闷声偷笑。

      “你笑什么?”“大高个儿”不满地回头了。

      “我忽然回忆起件趣事来,你还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吗?”“小矮子”哈哈直笑,他指了指宋亭酒,“你觉得小酒刚才的举动,像不像家里养的那只——”他比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又笑,“小叫驴。”

      “大高个儿”一下子温暖地勾起了唇角,一下子又恢复一本正经,低头审视手底的小脑袋,点头道:“还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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