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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炫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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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不急了。不如先腾出些时间,把眼下的账目给清了吧。”

      周钰恒说着话,从腰侧取下小金算盘,边手翻账册边摆弄算盘念念有词道:“盛剑楼踩坏一十八块屋瓦,蹭脏半壁院墙,挠钩勾毁七块滴水檐瓦……天尸教踏裂三块上好青石板……铃音堂惊扰的教众……吓走的客商,我这边的误工费,我手下受到惊吓的安抚费……这一笔笔的,可都是银子。”

      他说着,从指间旋下纯金嵌檀木的朱雀印章,右下角摁实,账本合拢,归类至一摞册子间,面现喜色,眉开眼笑,像是平地里捡到了宝贝:“每一笔我都瞧得真切着,账单不日将会送至各位府上,还望诸位能够照价赔付。”

      此情此景,他仍有心思先计较些银钱问题,还计算得如此精细,众人尽皆无语。

      唯有花家母子,不约而同的给出了反应。

      花容夏气得直接笑出了声:“小混蛋,你怕不是想借机翻新这处老旧宅院,找我们几个来当这冤大头吧?”

      周钰恒毫无愧意,只是笑:“姑姑说是,那么就是了。”他也适时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无辜,“不过上门收账的事情不归我管,姑姑也可以不给的。”

      “谁是你姑姑?我没你这种见钱眼开的侄子。”

      “姑姑又在说气话了。其实小侄念及亲情,已经给了姑姑一个合理的好价格了……”

      “闭嘴。不给就是不给。门都没有。多一文前我都不会拿出来……”

      花谢秋听着两人一如往日般讨价还价,似是不解般的喃喃道:“是了。这是月升兄没错了。可是他留在此处做什么?”

      见到花家母子对面前的青年都是一副熟稔的态度,又都是如此确定这个人的身份。陈四奶奶再也按捺不住,也不再顾及崔老太太“当心有诈”的劝告,当即抚掌大笑着打断了花容夏与周钰恒的交谈:“这才几个钱?何必多浪费唇舌。他们不给,我们倒是愿意主动给。”

      “哦?”周钰恒笑,“陈四当家倒是出手阔绰。”

      陈四奶奶也笑着站出一步:“不过是出左手入右手的事情。其实我看哪,朱雀使干脆跟我回铃音堂找我们教主当面讨要好了。”

      说完面色一厉,出手直取周钰恒,看样子已是下定了决心要抓周钰恒走了:“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朱雀使。又岂止哪!还要将朱雀使奉为座上宾呢。毕竟是家中的娇客。”

      “没想到竟也轮到我了呢。”周钰恒笑着想要站起身。

      他还没来得及动,却见花谢秋先动了。

      花谢秋似风拂叶落,几下子飘着荡着挡在了陈四奶奶的去路上。他轻柔地扶着陈四奶奶的小臂,不着痕迹地将人向一侧带,又一迭声的道“抱歉”:“看到您左右眉黛浓淡不一致,我实在是止不住心底的难过,想要动手替您修整一番。万望您能准了。”

      陈四奶奶愣住,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妆镜。

      趁陈四奶奶低头的间隙,花谢秋回头去望周钰恒。见周钰恒也只来得及双手护着衣幅下摆站起身,不由得急了,脱口而出:“周月升你再不快跑就来不及了,就只能等着被逼成亲了啊。”

      只说话间,面前的人已收起妆镜笑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围了上来。

      花谢秋一边顶着四下李虎视眈眈的目光,一边朝周钰恒所在的方向退。他几次偷瞄着母亲花容夏的一张阴云密布的脸,莫名的,两只耳朵开始针扎似的疼了起来,紧跟着,臀部牵连着后背和大腿,也像被火燎过般的开始不好使了。

      他仍硬着头皮对周钰恒说话。受心情影响,说出的每一句都笼着股沮丧的劝降气息:“是了。且不论你到底能不能‘快’跑的这个问题,也不谈你能不能跑得出去。单论着一时三刻,教你到哪里去找这些个援兵?”

      不过他说归说,倒仍是秉持着拖得一时算一时的想法,竭力替周钰恒在陈四奶奶和其他人之间周旋。

      周钰恒此刻才刚来得及拂去青金丝锦云葛衣料上面看不见的浮尘,也算勉强地整理好了着装与佩饰。他听见花谢秋的话,笑着称赞道:“忍冬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既是如此。我索性听天由命好了。”

      他在凌肃箫两面相劝的“莫动手,动手伤和气”的调解声中,伸手按在花谢秋的肩头,将折扇轻轻捻开,摇了两下,施施然地开口:“陈四当家,别为难忍冬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众人皆愕然,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花谢秋尤显得惊讶:“啊,我还不要紧,倒是你——你不是在想不开吧?陈,啊,那个什么的,”他忙噤声,又含糊其辞地问,“……不管了?”

      陈四奶奶忿忿不平的打断花谢秋:“花公子你说这句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想不开’?我们陈家怎么了?我们教主那可是一顶一的美人,何至于你们要偷偷摸摸地私下嘀咕?”

      花谢秋额头微汗,连忙摇头:“不是啊,我没在说陈教主——”冷不防被两根冰冷纤细的尖指捏住了半只耳朵,又忙求饶,“啊呀!娘,你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了呢?儿子这都还没准备好哪!”

      花容夏前脚刚牵走儿子,私下管教去了,后脚陈四奶奶立刻欢天喜地的将手搭向周钰恒:“那么,朱雀使,请了。”她想要借机先制住周钰恒。

      周钰恒不闪也不避,抬眼回望,声音仍是笑:“我不习惯别人碰我,请见谅。”眼底却盛满了冰碴。

      疏离且冷漠,正是往昔面具后面透出来的视线。

      这下子连陈四奶奶都将“朱雀使”认了出来。她悚然地收起了笑意,表情讪讪地缩回了手,尴尬且快速地与在场的其他人交换过眼神——这副对他人彬彬有礼的厌恶态度,是朱雀使本尊没错了。

      周钰恒倒也坦然,就好似陈四奶奶本就该如此识时务一般。

      不过他也没晾陈四奶奶太久,客气一笑,对陈四奶奶礼让的展着纸扇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不卑不亢道:“请陈四当家先行带路,我在您身后跟着,顺路与忍冬闲聊几句,决耽误不了您的时间。”

      陈四奶奶碍于“朱雀使”的身份和命令,又见周钰恒已然摆出了逆来顺受的妥协态度,倒也不好再撕破了脸去咄咄相逼。只能匆匆的点了头,示意手下多留心留意,这才带了头先行向门外走。

      随后是崔老太太、崔家小姐和花容夏。

      花谢秋刚从他母亲的魔爪下解脱,听见周钰恒喊他,立刻记吃不记打,乐不颠的靠了上来。

      他亲亲热热的拉着周钰恒的手,笑了又笑:“我在这里。我来了。”嘴上问周钰恒:“你不用整理整理东西么?”趁机私底下戳戳点点,比划着小动作,示意周钰恒,“我拦人,你快跑。”

      周钰恒微微侧头,注意到在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的凌肃箫,恍若没有接收到花谢秋种种手势与表情的明示暗示,又笑了。他这一笑,寒意倒是比先前消融了许多。

      他开始了与此情此景全然无关的寒暄:“刚才听说你要来见我,我以为你仍是要替春姊作说客,以及又如往常那般怂恿我身边的小丫头们陪你逛街听戏。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我道歉。”

      花谢秋惊讶:“你竟然都猜对了?我也只是没来得及开口罢了。”

      他见周钰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忙扭捏着腼腆道:“所以你同意借我几个小姑娘,让我替她们备几身行头吗?——啊,现在哪里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他猛得压低了声线,近乎匆忙的又贴着周钰恒耳语道:“你是已经放弃了么?为什么?因为陈欺霜重回到魔尊那里了?”

      周钰恒扬唇浅笑,罕见得有一些不好意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花谢秋的问题,而是合起纸扇抵着花谢秋的胳膊将人向外推,挺无聊的委婉提示花谢秋:“哎呀。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我也算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便不能再跟从前似的凡事随便,而是要避嫌的。”

      花谢秋直接懵了:“家室?避嫌?你是打定了主意要随陈四奶奶回铃音堂了?”他说着,表情跟着严肃了起来,“你是因为被拒绝了,所以觉得了无生趣打算自暴自弃了么?你这样,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极不公平的。你听我一句劝,别这样做。”

      周钰恒完全没料到花谢秋竟然会有这么一说,哑然失笑:“我可是个专一的男人。”

      他也不晓得要避嫌了。跟花谢秋两个把头凑在一起,禁不住喜色的直白以告:“我跟我们家小霜相处得很是融洽。我们两个,挺好的。”

      花谢秋跟着周钰恒的话,眨了眨眼:“所以你说的家室,是指你们两个私下里已结秦晋之好了?”

      他为误会了周钰恒而不安,手足无措的低下头,赶忙抢在周钰恒回答前连声道贺:“恭喜恭喜。”又忙补充,“我回去就准备贺礼。”还真诚又体贴的叮嘱道,“你要是缺了药膏画本和什么好玩的东西,记得让百灵通知我……别,别,百灵还小。我看干脆还是我直接送你一些吧。不过你要宽限几日,等我帮你问问。毕竟我也不太懂……我听说可能会用到……”

      他欢喜得无可无不可,比比划划着替周钰恒筹划采办事宜,倒显得比周钰恒这个当事人还更欢腾。

      殊不知这一连串的关怀却正戳中痛处。

      周钰恒展开折扇,遮住口,将欢呼雀跃着想要对花谢秋炫耀一下的“我们已经牵过手了”的这句话,又咽回了肚中。

      他心道,我倒是想要继续呢,可总该让我占得时机和寻着借口吧?

      想着想着,心底不由得埋怨起过去那个屡屡错失良机的自己。却是打死也不敢再任凭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

      周钰恒不理花谢秋。他僵硬着嘴边的笑,挥着扇子,扇扇扇,抬头望天,生硬地扭转了话题:“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真有令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之感啊!”

      说着话,以扇遮额,仰望晴空,不知在寻些什么。

      早已有人伺机通知了陈四奶奶。陈四奶奶立刻停下了脚步,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暗中提醒手下加强戒备,却也发现,只是在跟着瞎紧张。非但院墙以上、天空的部分空空荡荡、清清凉凉,就是这院外,从廊檐处至影壁间,也都萧条条的没有半个人。

      她好奇的四处警戒,崔老太太等人便也都陪着停了下来。前队停止,后面的人也不敢擅自越到前面去,于是也跟着停了下来。大家全都好奇的抬头望天。

      恰在此时,九重之上响起声调悠长的鹰啸。褐羽白颈的雄鹰英姿飒爽,翩跹着自高处向矮空一圈又一圈的盘桓,压得近了,能看到鹰腿上似绑了什么东西。

      只见它低旋着绕过四圈,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猎物似的,尖啸着俯冲下来,拍打着翅膀,以尖喙和利爪,向某几名拖在队尾的盛剑楼的弟子的头脸猛抓狠啄了上来。

      崔老太太怒了,重敲拐杖:“是衔兽岭操纵的扁毛畜生。不用顾忌他们的面子,给我打它下来……”

      忽听见周钰恒开口求情:“不要伤它。这是我的猎鹰。是来找我的。”

      崔老太太立刻调转怒火,对周钰恒冷笑道:“老身不知朱雀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有意针对我们盛剑楼么?”

      “老太君息怒。”周钰恒适时的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的解释,“这猎鹰虽是我的,却不是我在喂养。我驱使不了它。大概是它见到饲主受擒,护主心切,所以才胡乱攻击人的。烦请老太君将您刚才抓住的、它的主人,也就是我的手下,先放出来。我看它带了信件。现下怕正是前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耽误不得。”

      说完,连连对崔老太太拱手作揖:“多谢多谢。”看样子确实有些急切。

      崔老太太神色极为不悦:“果然是你的人?好啊,老身就猜到是你在捣鬼。”她拐杖顿地,话说得很重,“小滑头,你要是再敢在长辈们面前耍滑头,管你是什么朱雀使,下次再捉住你,当心老身用大拐杖把你的脑袋给敲下来。”

      她嘴里虽说得凶狠,可到底不敢耽误了正事。在周钰恒的道谢声中,挥动拐杖,示意手下将先前束住的青年推了过来。

      青年一经解绑,立刻来到周钰恒身前,单膝跪下请罪道:“是云雀差点误了主人的正事,还请主人责罚。”

      周钰恒笑道:“或许是福非祸呢?”他搀起云雀,安慰他:“你受的委屈,我都看在了眼里。眼下先把‘瑶光’收回来吧。”

      云雀应着“是”,挽起裤脚,从小腿处解下一块厚实的半棉毡半皮制的束带筒袖。用筒袖先捆住小臂,后圈起右手拇指食指,抵住唇舌,用力一吹,尖锐的哨音悠扬而出。

      猎鹰“瑶光”听见召唤,箭也似的飞射了回来。它收翅后稳稳的落在了云雀的臂间,心满意足地抖着颈,接受着食饵的奖赏,任凭云雀自它腿上将信件取了下来。

      云雀恭恭敬敬地将信封递到了周钰恒的手上。退开时,恶狠狠地瞪了花谢秋一眼。

      花谢秋闪避开云雀的视线向后瑟缩了一下,没好意思自作多情的多做辩解。直到人退得远了,他才扒着周钰恒的肩膀探出头去,跟周钰恒一道看他手中的那封信。

      好在周钰恒也并没有避讳及驱赶他。

      启开“朱雀使亲启”的素雅外封,先抽出一张似女子手书的清秀小字,上面简略交代了几时几刻收到余下的两封留帖,教内尚有何事待做处理等。似是从内城朱雀堂众直接递出来的。

      又取出一张折叠的工整的米白色信纸。劲瘦端雅的字体写道:“一切皆好,毋念。劳你教中受累,不日即回。”黄溯回的字,签了白元奉的字章。

      只剩这最后一封,周钰恒是看了又看,眉眼带笑,刻意的向花谢秋的方向递了递,夸耀似的问他:“你来看。写得很好吧?”

      花谢秋见到他这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好奇的心理。他对着这张曾划过辅助字格的熟宣纸,认真的琢磨来端详去,可见这也只不过是一首写得并不算怎么高明的七言绝句: “夜风轻缓月色暖,虫音清亮藕荷香。七弦幽幽入静梦,竹林深处是归乡。——与君共赏,保重身体。”

      没有题名与落款。虽也似竭力地将字迹写得工整,但因能力有限,纸上只余了歪歪扭扭粗细不匀的似蚯蚓般的一片。从字迹到诗句,完全没有半分值得称赞的地方。

      周钰恒见花谢秋久久沉默不语,又耐心的提示他,该从什么角度去夸赞:“这一首,写的分明是‘翠篁南竹’。这么明显,难道你都看不出来么?”

      看来是非夸不可了。花谢秋浑身不自在的尴尬的笑。他试探的问:“莫非是发蒙时期的幼童写的?这手字,实在是……够得上‘别致’两个字了。”

      周钰恒笑吟吟的将宣纸仔细对折好,收进贴身的衣襟内袋,竟也把花谢秋的话当成是夸奖收下了:“新学作诗的人当中,这已经算是可圈可点的了。只有这字,进步得太慢,称不上有多别致,改日还要勤加练习。”

      他似乎还要再感慨些什么。幸好崔老太太出声,及时的替花谢秋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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